孙本一抬头见是黑儿,才晓得是他出首,不胜恼怒。忙又分辩道:“相公不要听信这恶奴架言害主。他昨夜犯罪,今早脱逃,小人正要禀知相公追捕。不期反来诳首。捏造无影无稽的事陷害家主,罪该万死。望相公明察。”遂将夜来的事细细诉出。
黑儿在旁说道:“官人事俱做实,一时怎盖得来?倒不如招认,免得吃苦。”孙本一听了,一时毛发俱竖,恨不得将他一拳打死。只碍礼法所禁,不敢妄为,便骂“奴才”不绝。相公大怒,立起身来。喝骂衙役:“快与我重责!”众衙役见是发怒,不敢违慢,只得将孙本一拖翻,用着无情竹篦一下下打来,只打得皮绽肉裂,血流四溢。相公喝叫:“招称!”孙本一只不肯招。遂上极刑。
孙本一被夹着两腿,百分痛苦,因暗想了一番,只得招称:“当日不合怜念殷尚冤枉,被董商谋害。私放是实,为盗事情却不晓得。今小人情愿认他当日打董泉的罪名。”相公便冷笑,要他招称同夥。孙本一不招,只说出董泉嘱托的事。相公作怒喝住,将孙本一下狱,黑儿着保,然后退堂。
孙本一入了狱中,一时合堂吏役皆来看视,满狱禁卒俱来替他收拾伤处,又送酒肉来调理,孙本一一一称谢。此时已有人去报到他家,许蕙娘闻了这信,惊恐得魂胆俱消,肝肠寸裂,不胜哭骂黑儿忘恩负义,开封府相公听信人情。哭骂了多时,遂料理酒食,着人送入狱去。自此日日送进。
这黑儿当堂对质,将孙本一打得血泊般,招称入狱,遂满心欢喜。回来细细述知。董泉十分快畅,遂将黑儿另眼抬举,叫他贴身服事。黑儿遂十分小心,董泉又暗暗嘱托,不时将孙本一审问,根究往来之人,常受重刑。
不觉过了多时。董泉一日问黑儿姓名以及织锦模样,以及调戏事情。黑儿说道:“小人姓夏名霖,号不求,出身广陵。不幸父母早亡,十岁上被人拐带来京,卖与孙本,已是八个年头。这织锦今年十六岁,人物虽是中平,却有些丰韵可取。小人一时着魔,却被这许蕙娘治家有法,再没个巧处。只到那夜,他夫妇赏月饮酒,乘空近一近身。不期她胆小声张,弄出这般事来,险些丧命。”董泉听了,忙问道:“这许蕙娘多少年纪,便能治家?将她模样说俺知道。”黑儿见他问得有因,遂慢慢的细说。
董泉因这日清闲,问着黑儿。忽听见孙本一妻子许氏善能治家,便细问她的人材。原来这董敬泉,只得二十五岁,自从十六岁上在家成亲。一年,因闻了父亲的死信,只得离家到广陵盐场中来执掌。不期生意日盛一日,缠住了身子,再不得回家。因少年情性,广有资财,遂接婊子、包私窠,整年整月的在寓处取乐。又因贪慕汴京繁华、勾栏名妓,这年遂谋撤了开封一府食盐,将盐场中的事情俱交托一个得当夥计,自己来京发卖。要图快乐顽耍,便不住在铺中,遂买了永平门内大街上一所大房。又招买了许多仆妇、使女服事,遂日日去串勾栏。
因知张瑶琴是个出色女子,便接在艮岳门外皇庄上一个人家园内快乐。不期被殷尚打吵了一番,怀恨买嘱处死。后来打发了张瑶琴回去,不多时,张瑶琴已自从良,嫁了一个少年官长去了。他在家虽有妇人、女子同他作乐,家中没个掌家的人,便想要娶一个来家掌理,叫人在外访寻。及访寻了去看,不是说她态度不好,便是嫌她少些风月,又恐掌不得家事。今听见黑儿闲中说出孙本一妻子善能治家,遂钻入心窝,留心细问。
黑儿见他问得有因,便夸赞得许蕙娘恁般姿态,恁般做人,恁般治家,恁般贤慧。董泉听了暗暗欢喜,便问道:“你今可还想织锦么?”黑儿笑道:“‘小孩子想糖人吃’,有在那里?”董泉笑道:“有甚难事?这狗弟子当日骗去五十两白银,还没追逼。只将他追逼,俺着人去领来配你。”黑儿听了,连忙磕头道:“若得员外替小人完了一段念头,异日忘恩,皮不见肉!”
董泉笑了一笑,叫他起来,因又问道:“你方才称说许蕙娘许多好处,俺家中没个替力人,欲要将她娶来,不知可得容易?你有甚好计较么?”黑儿道:“目令孙本一生死俱在员外手中。只须将他害死,然后设法娶她来家,是件极容易的事,有甚难算?”董泉道:“弄死他,只除非是在狱中暗害,当日谋死殷尚还被蒙蔽;今他是个节级,狱中俱是他的人,却又去买嘱谁?”黑儿笑道:“员外怎这般没算计?当初殷尚是得罪了员外,罪不致死,故此要去买嘱。他如今是通同大盗,犯了朝廷王法,合该处斩。只去催相公审结,当堂判个‘斩’字,便可除根,永无后患。”董泉听了大喜,道:“果是当局昏迷。若不恁地,怎得许蕙娘来家?”二人又较议了一番,真是情投意合。遂吩咐家中大小,叫他是“夏不求”。
过不几日,先追逼孙本一五十两藏银。孙本一果是无偿,只得寄信叫许蕙娘变卖织锦。许蕙娘也痛恨她起的祸根,见丈夫信到,即托人变卖。媒人领了织锦出去,董家有人来领到家中,将织锦配了夏不求,才不追这项银两。董泉便又入府去嘱托,相公一力应允。原来这开封府是汴京首府,又是当年赵匡胤治过,若有罪犯,审定了即时处斩,然后奏明,遗下旧例,极有权要衙门,这日受了董泉嘱托,要将孙本一典刑。因连日朝中有事,不得坐堂。
过了多日,一日坐堂理事,着人带出孙本一,说道:“当今国事多艰,盗贼竞起。你敢通同大盗,不久内外**,为朝廷大害,幸早知觉败露。若待缉了大盗,然后定罪,那得多人在狱中将你看守?倘有疏虞,岂不是本府一件干系。今日情真罪当,法应处斩。今日押出市曹典刑,正法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