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茧丝馆的工作流程,信息核实到这里以后,工作就算告于段落。
从这次事情出发,阿旺自己提供的验证渠道,否认了阿旺自己描述的身份信息。
从逻辑上,崔察员可以直接将阿旺的身份,从嫌疑人员上升至犯罪分子。
而为阿旺定罪,或许只差城主府的一份文书就可以真正实现。
这样的结果,无疑是崔察员最想看到的。
他在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先通知人病圄收押阿旺一夜,等明天一早他就赶去城主府索要一份判决文书。
海市城的城主府出具一份判决文书,居然不需要当事人和嫌疑人到场,仅需凭借茧丝馆的问询记录,这明显是一个体制漏洞。
这个漏洞给了茧丝馆太过庞大的权利,将城主府与茧丝馆的上下级关系倒置了过来。
不对,好像还有哪里别扭。
崔察员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寻常,或者说不符合逻辑的地方。
张老这个验证渠道是阿旺自己提出来的,正常的逻辑中,阿旺应该是很自信张老会帮他打掩护。
如果是在询问中发现了逻辑漏洞,证实了张老的身份有问题,或者是证词有问题,最终推论出阿旺的身份有问题,这才比较符合事件的逻辑。
这张老上来就跳反,主动揭发阿旺撒谎,完全不符合自己被阿旺当做救命稻草的人设……
假设张老认识馆长,并亲昵地称呼馆长为小猫儿,这件事是真的。
这种身份的老人,又与阿旺相识,并知道阿旺使用的是假身份。
那么,阿旺为什么一定要找他来验证自己的假身份呢?
难道说,今天阿旺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杀式袭击?就为了自己杀自己玩?
如果是自杀式袭击,大厅里等着阿旺被释放的金家大小姐又是在做什么?
俩人这是加入了什么神秘的组织,金大小姐必须看自杀的阿旺完成任务才能走?
真是这样的话,就算她金家大小姐的身份确认无误,也不一定能走得出海市城吧?
崔察员心思电转,最终还是决定向张爷索要答案。
“张老,路晨旺的身份究竟是什么,还请您明示。”崔察员追问。
张爷哈哈一笑:“小子,感觉脑筋要被烤熟了吧?”
崔察员被看穿了小心思,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是觉得万里遥那边的老者更值得信任起来。
张爷似乎很开心自己的恶作剧,继续兴奋地说道:“他确实不是蜃楼城茧丝馆的助查,因为他是正气城茧丝馆的察员。
在正气城,他有一个化妆侦查任务,需要在一间茶馆里面扮演一名算命先生。
为了掩饰他原本的身份,我特意豁出老脸,帮他在蜃楼城安排了一个假身份,就是他对你说的那个什么蜃楼城助查的身份。
正因为这个身份是个假身份,阿旺的组织关系还在正气城茧丝馆这边,你去找蜃楼城查询阿旺这个人,人家当然查不到。
不过你放心,阿旺不管是真实身份,还是那个假身份,都完全符合流程与手续。
这个做法在咱们行内有一个专有名词,就叫‘借调’。
借调的理由就是,阿旺天赋异禀,在推演和预测方面有特殊才华,所以特招入正气城茧丝馆,并借调至蜃楼城茧丝馆帮助工作。
小崔啊,我老人家这样说,你可能听得明白?”
这身份可太绕了,又是“特招”、又是“借调”、又是“卧底”。
崔察员知道,张老说得这个事情,在流程上完全符合内部规定,更加不违反对外条例。
就算正气城与海市城的“城法”不同,也并不会发生认识上的冲突。
只是,这样一个身份,就有点过于传奇了吧。
再配合上阿旺那不满十二周岁的年纪,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是假的。
这事不要说崔察员多心,就算是阿旺自己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倒不是怕张爷真的不帮他遮掩假身份,他是觉得张爷只凭一个问题和一本连内页都没看到的证件,当场就编出了这么符合逻辑的故事,这也太强了。
阿旺甚至觉得,张爷年轻时进了茧丝馆简直是屈就,应该直接到茶馆说书才是正格。
通过视频通话,张爷很明显看出了崔察员的欲言又止。
“小崔呀,你也不要为难。工作流程这方面,老人家我也是懂的。”
张爷继续开口,这次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小崔啊,不如这样:明天白天的时候,你先跟正气城茧丝馆这边核实一下我老人家的身份,首先确认一下这边有没有一个离休的老张头儿。
等你确认了我老人家的身份,再跟你们馆长核实一下他与我老人家是不是旧识。
等这些都确认过之后,你再判断我说的这几句话是真是假。
小崔啊,你觉得我老人家说得可还讲理?”
张爷的安排完全符合崔察员的利益,他不要说是觉得讲理,听了之后简直就是心花怒放。
特别是前面几个需要核实的问题,张老都是用非常自信的陈述语气讲出来,更加增加了张老在崔察员心中的可信赖值。
“张老老成持重,不愧为馆里的老前辈。既然前辈示下,就依照前辈说得办。
还请前辈放心,小崔一定安排好阿旺和金大小姐的住宿,虽然不敢说比得上家里,至少在安全性这一点上,能保证做到海市城数一数二的水平。”
张爷恰到好处地惊讶:“哟,金迪那小女娃也在你们那边啊?好好好,就麻烦小崔照顾我这两个晚辈了。”
“应该的,应该的。”崔察员忙不迭地答应着,心中盘算着张老称呼阿旺和金迪是晚辈,究竟是客套还是故意点拨。
或许是因为天色太晚,让崔察员有些疲倦。
此刻的崔察员并没有发现,张爷说的办法里面,并没有提及让他直接向正气城的茧丝馆核查阿旺的身份。
明明有这么简单的办法不推荐,却让崔察员选择难度更大,也更繁琐的方式。
先验证张爷的身份,再以张爷的真实身份反证阿旺的身份,这本身就是不符合行事逻辑的行为。
当然,就算崔察员注意到了这一点,以张爷的老谋深算,自然也可以随时编出一个新的理由搪塞过去。
如果张爷觉得作弄崔察员实在没什么意思,也可以一句话就让正气城茧丝馆上下都知晓自己一直有一个同僚名叫路晨旺。
崔察员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为阿旺和金迪在茧丝馆里面安排了休息室。
为了能完美地兑现自己的诺言,崔察员偷偷打开了馆长值班室,让阿旺与金迪进去休息。
馆长值班室名义上是馆长值班用的,可馆长根本就没有来这里值过班。
平常有需要值班的情况,崔察员就没少偷偷溜进馆长值班室休息。
对于这种操作,底层察员们本着事不关己的心思,中层崔察员这帮人则是抱着心照不宣的心态,而馆长那个级别的大佬们,则摆出一副装聋作瞎的态度。
本来专属于馆长的福利,就这样变相变成了馆内的福利。
其实,这种事并不是海市城茧丝馆的特例。
在应龙国都许多地方,这种行为都很普遍。
究其根本,就是制定制度的时候缺少了对于实际工作的认识。
在制度中,不够级别的人只能叫加班,不能叫值班。
不是值班,那哪还有什么值班室啊?加完班,大可以用补休的时间回家休息嘛。
而够级别值班的领导,原本就是需要不分昼夜全天待命。
换句话说,就算没有排他值班,只要有他分管的事务找到他,他就算正在为种族延续做贡献,也得立即拔出来走人。
这种前提下,他们是不是在值班室里值班,就逐渐变成一种流于形式的表面文章。
既然有资格值班的用不上值班室,没资格值班的确实又需要休息室,那当领导的为什么放着河水不洗船呢?
把值班室向基层开放,这种顺水人情又不花馆长一分钱,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馆长从来没有明说过将自己的值班室给手下人使用,每次都是加班的属下自己想办法进门。
真的有更高级别的人员下来追究这个无伤大雅的小问题,馆长也不过就是保管钥匙不当,最多被扣上一个维护制度不力的帽子,小惩大诫一下就算了。
最重要的是,在应龙国这种“一城一法”的人治理念下面,几乎不会出现更高级别的单位与人员下沉检查的情况。
风险与责任双双规避之后,应该也没有哪个馆长会拎不清其中的利弊。
阿旺和金迪对于馆长值班室的陈设还是比较满意的,只是对于一地的烟头颇有几分不满。
当然,对烟头的不满不过是一个借口,她们实际上是有点不好意思整晚都挤在这间狭小的休息室里面。
毕竟休息室里面只有一张单人床,这床舒服是真舒服,可无论两个人谁睡谁不睡,都不是很方便。
偏偏金迪之前留在这里等阿旺的理由,就是自己是阿旺的未婚妻。
人家茧丝馆条件有限,把这两人安排在一起将就一晚,也不算什么过分的行为。
金迪与阿旺虽然不好意思,却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发作。
最终,只能将苗头指向休息室内的卫生环境。
巧合的是,馆长休息室的卫生环境,崔察员自身也是出力极大,此刻被人指出来,脸上立即就有些挂不住。
“你们最好搞搞清楚,给你们安排房间,是看在张老前辈的面子上。要是你们再这样挑三拣四,就自己找地方睡觉把。”
说完,崔察员转头离开,只留下阿旺和金迪看着一地的烟头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