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你!”
姜成文想到女儿信上所言,神情笃定开口。
“什么?你在说什么胡话?”
可是胤帝闻言,眼底的亮光却瞬间熄灭,不敢置信的跳脚道,“朕?朕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姜二你还不知道吗?你指望朕去当那出击的乱拳,是不是太看得起朕了?朕能做什么?朕要是有做什么的本事,也不至于把皇帝当的这么窝囊了!”
他是个昏君!
昏君啊!
姜二竟然指望他这个昏君能成大事儿,这好比想要烂泥上墙,太难为他了!
“所有人都觉得陛下是昏君,那人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他才会有不臣之心,才敢有不臣之心!”
姜成文闻言,不疾不徐的道,“所以陛下就是那出其不意的乱拳!也只有陛下,能打的那人方寸大乱自己跳出来!”
“你!”
胤帝闻言,抬手指了姜成文好一会儿,最后一脸颓废的道,“姜二你太看得起朕了,朕做不到,朕不成的……”
“怎么做不到?为什么不成?”
姜成文闻言,探身靠近陛下,一张儒雅的老脸停在胤帝面前一尺处,声音分外清明的道,“别的事情陛下或许真的做不好,可是,主持恩科的事情,陛下绝对能做好,而且能做的比天下任何人都好!”
“你……我……”
对上姜成文的双眼,胤帝心底乱成一团,就连自称都忘了。
“陛下忘了你年少时曾文采斐然,惊才绝艳了吗?忘了你的文章曾引得天下文人争相传颂,还是忘了陛下你的一篇佳人赋,引得慕家小姐倾慕?”
姜成文嘴角微勾,声音中隐隐带了一丝缅怀的悠长,“更有甚者,我如今已经是天下文人心中的楷模,而陛下你这个在我弃武从文时多次指点过我文章,算得上是我半师的人,竟然都忘了你也曾是文人中的翘楚,忘了你年少时的文采和风骨……”
姜成文的话,就像是一记重锤,锤的胤帝脑海中一片混沌,瞳孔直缩!
佳人赋……
他是为心上人写过佳人赋!
也正是因为那篇佳人赋,他才抱得美人归,可是没想到最后却有缘无分,生生错过……
半师之谊!
虽然不想回想,可是他和眼前这人,确实有半师之谊!
那时候他是宫中无人问津的皇子,也是京都人人称颂的文坛新星,镇国公那样手握重兵的权臣,在宫中遇到他连一个正眼都不会给他,可是他却能凭三篇文章成为镇国公府的座上宾,让镇国公为了他那不争气的弟弟礼贤下士,只为让他能抽空指点一下姜二的文章……
那时候的他,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身为皇子的郁郁不得志和身为文人的人人艳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他恨不得永远都不回宫,永远当一个书生……
遥远的记忆,被姜成文掀开一角,宛如洪水猛兽一般,将胤帝席卷在内,让他一时间茫然无措,仿佛自己整个人都被生生撕裂一般……
一半,在少年。
一半,在当下。
“陛下为了慕小姐,葬送了自己,臣无话可说,毕竟慕小姐值得,可是……”
姜成文看着神情恍惚的胤帝,开口再下猛药,“如今斯人已逝,而且死的不明不白,陛下真的忍心她含冤九泉,死不瞑目吗?陛下真的不想为她洗脱冤屈,让她和她的家族沉冤得雪吗?”
胤帝闻言,游离的心神当即回笼,瞳孔紧缩。
“臣听说,慕小姐的坟茔很是潦草……”
姜成文仿佛没看见胤帝的神情一般,叹息一声道,“唉!毕竟罪臣之女,能有人收尸就不错了,连墓碑都没法立,更没有人守墓,没有人光明正大的奉上香火,可怜啊!可怜红颜薄命,佳人转眼成枯骨,连身后哀荣都没有……”
“闭嘴!姜成文你给朕闭嘴!”
胤帝终是忍无可忍,一把将眼前的姜成文推开,声嘶力竭的大吼道,“不许你胡说八道!朕有命人为她立碑,有命人为她结庐守墓,甚至还命人把她和她的夫婿葬在了一起……”
“怎么立碑?刻上她的名讳,让路过之人都知道她是定南侯府的罪臣之女?让她死后都要受人唾弃吗?”
姜成文被推的踉跄了一下,冷嗤道,“陛下你别自欺欺人了!你的命令固然重要,可是你下面的人根本就没敢给她立碑!”
“不!不可能!”
胤帝闻言,当即双眼通红的低吼道,“朕是让幽冥谷长老左青去办的这事儿,他是朕的绝对亲信,他……”
说到这里,胤帝突然一噎。
是了!
他竟然忘了,左青是他的亲信,同时也是盛儿的亲信!
他是想弥补,想为挚爱之人立碑,可是盛儿呢?
盛儿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吗?
盛儿怎么会同意他为慕家之人立碑,怎么会允许慕家背负着罪臣之名草草立碑?
盛儿不会同意的!
所以……
他的命令没有执行下去!
他的爱人……
真的枯骨荒坟,连一座像样的坟茔,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想到这里,胤帝的心顿时痛如刀绞,捂着心口整个人都佝偻的蹲在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浑浊的泪水朦胧了双眼,胤帝痛苦的缩成了一团,近乎梦呓的低喃道,“我那么爱她,为了她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为什么他们都要拆散我们?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拆散我们?”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我们都生生分离了,老天爷还不放过我们,还要夺走她,让我和她阴阳两隔,再无相见的机会……”
为什么会这样?
午夜梦回时分,胤帝曾无数次问过自己,问过老天,可是从来没有人能给他一个回答!
胤帝蹲在地上哭的隐忍压抑,仿佛整个人都笼罩在巨大的悲伤之中一般,让人闻之落泪……
姜成文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眼中也生出了一抹恍惚。
胤帝和慕小姐的前尘过往,别人一知半解,可是他却目睹过……
繁花开处,他曾见到过两人在花间蹴足,烟雨楼台间,他曾看到两人相对而坐,为彼此作画……
郎才女貌,宛如天作之合!
可是……
最后都没能敌得过天意弄人!
“姜二……”
地上,胤帝略带哽咽的声音传来,“你知道定南侯府出事的时候,我为什么好久没有上朝吗?因为我想去见她,我不顾一切疯狂的想去见她最后一面,可是却被裘广打晕了……”
“他说,大胤皇帝离宫不是小事儿,动辄会引发朝堂动荡,可是我……”
“我真的从没想过要当皇帝啊!我此生除了活下去,就只有一个梦想,而她,就是我梦想的全部……”
“我弄丢了她,也弄丢了我自己,换来了黄袍加身,可是这身黄袍,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
“我甚至连见她最后一面的资格都没有,就因为我身上这身黄袍,头上这顶皇冠,就因为我……姓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