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郾城不愧是颍川锁钥,虽城池不大,也谈不上墙高楼坚,却三面环水。曹军提前重兵设防、层堑累障,着实难攻。
众卿可有良策破城?还是让我军按原计划一味与曹军相持、搦战寻求野战?”
刘备也是第一次来豫州,在两军对峙最前线枢纽的郾城城下观察了一番防务之后,他勒马以鞭遥指,随口跟身边三臣探讨。
旁边自有黄忠等武将率领精锐铁甲骑兵拱卫,已经年过五十五岁的黄忠,外人多以其老,他却不甘认命。
每次陛下亲自巡营或者视察战场,黄忠都要全副铠甲护驾,眼神锐利。始终扣着他那张力过五石的宝雕弓,偶尔还射杀个别对面过来试探的曹军斥候,展示自己的勇武和耐力。
被刘备问到的谋士当中,诸葛亮最熟悉颍川郡各处的地理,他也不求奇巧,只以最客观的角度,帮君主解读攻守难易之势:
“陛下也看见了,郾城北有汝水,南有澧水,而且汝、澧在此交汇,夹住城东,全城唯有西面可攻。
郭嘉奉曹操之命,去年河北之战的同时,就已经在郾城沿汝水修筑防线,在城西连挖数道壕沟深堑、挖出夯土为墙,从汝水截断到澧水,全无破绽。
如今开春四月,情况还算是好一些了,之前隆冬时节枯水,郭嘉还让人在汝水上修了浮桥,连接东岸守军。这道连绵的防线之后,至少是十几万人守备。
但若不能打通此处,则我军从澧水、滍水而来的军粮,无法继续顺流而下、深入豫州平原腹地。
那么修南阳运河的价值也就没法体现,只是让巨量物资水路多运了不足三百里而已,前面还是断路。
臣以为,就算难攻,我军也要摆出志在必得之势,才好让曹操坚信我们是非从豫州突破不可,坚信我们造运河没有别的目的,就是为了由此灭他。”
鲁肃、沮授在旁边听了之后,对这个判断也是深以为然的,二十万大军、号称三十万,泰山压顶而来,不打几场枢纽攻坚战打通黄金水道,那曹操还当你玩呢。
郾城、许昌、汝阳,这些关键的河口分叉节点,连接黄淮的运河网上的关键,必须统统拿下!
哪怕后续不是从豫州主攻,也要拿下。
鲁肃是诸葛亮姐夫,他赞同诸葛亮的建议时也就没什么心理负担:“诸葛尚书精通工巧,尤其是攻坚技战之法。有诸葛尚书协同初期的攻坚部署,想必会稳妥不少。
依我看,照旧多立投石机,一道道堑壕土墙攻破过去,数月之内,总能破城歼敌。至于破郾城之前就先渡汝水,倒是有些冒险了。
曹军沿河驻军众多,我军先头部队无论从哪儿过河,都会被半渡而击。不如把汝水西岸的郾城彻底拔除,再考虑渡河。”
鲁肃说完之后,沮授略显忧虑地说:“不渡汝水便无法彻底切断郾城守军退路,到时候就算渐渐蚕食打破了城防和外围纵深的防线,曹军也能从水面提前有序退回东岸。
如此,是被曹军用地利消耗了我军。付出代价攻坚,却不能全歼守敌,再遇到曹军故技重施,利用中原河网密布层层阻滞,恐怕旷日持久劳民伤财。”
诸葛亮辩解道:“不至于,郾城这边的汝水防线,是一年多前昆阳之战结束后,曹军败退收缩至此,历时很久才渐渐修起来的。
后续不可能每条河都有如此严密防守,曹军也没有这么多人力,第一道防线多付出一点物资和时间代价,是可以接受的。”
双方对事不对人地友好讨论之后,刘备拍板:
“钱粮靡费、旷日持久,倒也罢了,反正也牵制了曹操那么多兵力,我们怕消耗曹操也怕消耗。数十万人长期驻扎军粮转运,他也撑不住。
就按孔明所言部署,其余攻城战术细节,众卿自行因地制宜,不必事事请示。”
……
汉军便很快开始着手部署攻坚阵地,诸葛亮仔细观察整理了对面的防线地形后,也觉得一层层打过去确实比较慢,但还是得先试探性打一打。
这儿的防线格局,有一种类似于四年前河内之战的感觉,敌人层层设防迟滞,但是绝对不肯跟你在毫无工事的大平原上野战。
四年前那场,当时诸葛亮还是太尉长史,跟太尉关羽参与了那场战役。虽然最后赢了,但诸葛亮心里也清楚——
当时对面的监军,正是眼下已经归降成为同僚的沮授。如果不是沮授打了一半被袁绍猜忌换人,导致崩盘,当年河内之战绝对会艰苦得多。
花了四五天的时间,诸葛亮一边准备足量的投石机、冲车、木驴车等攻城武器,构筑对应的工事,一边趁着这些时间,让刘备派黄忠出去搦战。
高顺要跟着刘备坐镇中军主力,加上高顺这人不苟言笑,不擅长骂人,所以骂阵搦战始终跟他无关。人手不足时高顺宁可把手下的廖化、陈到这些人派出去,跟黄忠分头开骂。
对面的曹军果然很苟,从头到尾不出来,不仅郾城守军不出来,连汝水防线上下游的也都不出来。
黄忠虚张声势张了个够,把曹操祖宗十八代和所有曹家夏侯家旁支骂便了,有时候还骂到大中午热了,或坐或睡极尽嘲讽。
虽然没有实际效果,但也让曹军上上下下相信了汉军至少有三十多万精锐大军在此,兵力胜于曹军,否则汉军不至于那么嚣张。
第六天开始,备足了器械的诸葛亮对郾城防线发动了第一波试探性进攻。
城外层层叠叠的土墙和壕沟其实并不坚固,主要是多,每一道之间距离都不超过普通弓弩的射程。
而且曹军显然是知道四年前袁绍军失败的教训的,会总结提高。所以郭嘉对于每一道夯土甬道前的壕沟,也做了一定的优化,从凹型壕变成了楔形壕,后面的防线对着前面的失守防线射击时,死角会更小。
诸葛亮眼看着高顺的部队轻而易举砸开了外围第一道墙,而且额外用碎石雨把围墙后面的曹军弓弩手也暂时压制了一下。
然后高顺让精锐士兵上去试探性抢夺。因为护墙缺口不够大,果然在背后遇到了曹军蜂拥的反扑、以多打少,而且还都是密集的长枪兵。
高顺按照战前诸葛亮交代的经验,也尝试让己方的弓弩手往上压,试图抢夺第一道围墙,然后依托墙体掩护射击第一、第二道墙之间的的曹军长枪兵密集阵列。
不过,这种尝试很快就遭遇到了曹军弓弩手的二次投入——曹军弓弩手之前只是在碎石雨的打击下暂时退却,发现汉军弓弩手也想前压,就重新投入上来。
哪怕汉军立刻让投石车保持开火,用碎石对着墙头泼洒,曹军弓弩手依然军纪严明地往上顶。
而随着双方距离变得很近,汉军投石机也失去了用武之地:这个时代的投石机,射程两三百步误差三四十步都是很正常的,双方距离缩短到五十步之内后,投石车的碎石雨就会无差别不分敌我覆盖了,只会两败俱伤。
就好比热兵器时代步兵冲锋,也没敢在己方步兵上去之后,依然用霰弹炮火力准备的。
一番混乱的厮杀,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诸葛亮观察清楚了曹军与当年袁绍军的应对改良之处、袁曹差距,意识到今天这样的准备程度,还是不足以突破的,就请高顺可以退下来了。
当然,诸葛亮不能直接指挥高顺,他还是通过请求皇帝下达的命令。
一番试探性进攻,双方清点伤亡,汉军还是明显占优势的,毕竟武器装备差距明显。
四棱锥枪和斩马剑比对面的简易长枪要强太多了,哪怕被堵在口子上、汉军正面展开宽度不大,同时可以输出火力的人数远少于对方,还依然取得了两三倍的杀伤,如果比阵亡数字的话,那更是五六倍以上的差距。
很显然,战死人数差距那么大,全有赖于汉军士兵的铁甲率,即使没有铁甲的好歹也有金属头盔和护心镜。这些防御完备的士兵,在战场上依然免不了各种轻伤,尤其是撞击的钝器伤和冲撞践踏,但致死率锐减。
伤兵撤下来休养个把月,伤筋动骨的部分恢复一下,就又能上战场了。
诸葛亮试探完敌人的韧劲后,回去跟沮授商议:
“沮侍中,你觉得郭嘉的‘弹性防御’战术部署,比你四年前如何?你当年用此法消耗疲敌时,可曾想过如何破法、如何对付自己的得意战术?”
沮授沉默了一会儿,中肯地说:“诸葛尚书打弹性攻坚消耗战的战法,比四年前愈发纯熟了。不过这郭嘉也比我当年要强——未必是他智数超群、能明显过于我,只是他站在我的经验之上。
依我看诸葛尚书今天安排的预案,关键还是投石机和神臂弩的延伸不够,投入也不快。所以给了敌军弓弩手、投石炮手暂时撤到第二道防线,等我军冲锋时他们再重新投入,与我军绞肉拉锯消耗。
要解决这个问题,不妨在如何把我军神臂弩的射程、提升到曹军普通弩两倍,或者是把我军投石车的射程,也提高到敌军投石车两倍。
一旦能做到这一点,我军在第一道墙外就能把敌人第一道、第二道墙的敌人都压得抬不起头,他们还如何弹性反冲锋投入?”
诸葛亮听了沮授的讲解,连连点头:“我所思也差不多,既然沮侍中也觉得此法可行,那多半就是可行了。如今曹军用弩射程至少一百五十步,远一些的二百步。
我军神臂弩有二百五十步以上,想提高到敌军两倍还是很困难的。投石车也是这个道理。不过,我可以另想办法,把投石车和神臂弩突前部署一些,确保躲在第一道墙外就能同时打到第一第二道墙。”
沮授听了,倒是颇感兴趣:“愿闻其详。”
诸葛亮:“这也是我去年年初昆阳之战时,自己脑中瞎想、如何自己破自己的昆阳守城防线,后来想了个招,跟庞士元切磋推演了一下。
后来去年秋天,庞士元就用我的招破了袁熙。曹操麾下应该没有将领亲自经历过去年的蓟县围城战,曹操自己救幽州未果直接惨败而归。我想郭嘉也不可能靠空想就猜出袁熙死前经历了何等的攻坚。”
诸葛亮的想法很明确:既然现有武器的射程无法同时压制住敌人两道防线,阻止收缩回去的敌人重新投入第一条防线,那么就挖Z型交通壕、迫近部署神臂弩和投石机。
曹军如果肯出来反击,破坏汉军挖壕沟接近,那也好,那就是彻底从土墙长堑背后放出来,跟你打堂堂正正野战了。
黄忠会求之不得的,他早就手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