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要应对几个月后的“蜀锦汇率保卫战”,眼下最重要的准备工作,就是先秘密联合一批数量够少易于保密、同时总产能又足够大的嫡系豪商。
大家统一阵线隐瞒产能,暂时对外示弱,而且要忍住一时的蝇头小利,李素让他们别急着出货他们也能乖乖听话,憋得住。
如果知道的人多了,难免会泄密,到时候敌对阵营的炒家就知道这是在挖坑钓鱼,不会上钩了。而人太少,筹码又不够。
所以最好的就是那种一户大商家就有好几千台新式织机的,只要跟几个人说,就能覆盖几万台机器。至于下面各个环节的经手人,因为缺乏总账,他们其实也是不知道自己主人到底有多少织机的。
打个比方,李素要是拉拢了甄家统一战线(甄家完全依附于刘备阵营,肯定也是肯干的),那么一下子至少是七八千台机器,说不定近万,这是如今蜀中第一大纺织业大亨。而拉拢这么一个盟友,或许只有甄尧加上大管事张亮等几个人知道总账。
下面掌管某个具体工场的负责人,是不知道主人一共有多少机器的,也不知道自己工场出的锦最后会销往哪里卖了多少。大家族的生意管生产管销售都是不同的人分开的。这就注定了哪怕计策实施过程中,有中层管理人员泄密甚至被收买也不怕。
而那些私下里造了几百台几十台的大量小散户,李素就不能去联合了,因为如果给小散也通气,肯定会泄密到那些即将成为韭菜的囤积奸商耳朵里,到时候他们就不敢接盘了。
李素把这个简单的道理跟刘备稍微阐述了一下,刘备毕竟也是年轻的时候帮人带路贩过马、懂点儿生意常识的,很快理解了,就继续追问:
“此论甚善,那要拉拢哪些可靠的嫡系大户呢?甄家肯定是可以拉拢的,咱和二弟三弟家里,都有甄家送的妻妾,这绝对是一条心。糜家跟着阿贞陪嫁来的管事也不用说了。至于二弟三弟自己的产业就更不用说了,还有谁?伯雅我记得你其实织机也不少吧?”
李素连忙实话实说:“哪有,我家的织机少得可怜,都在本县(郫县),还是拙荆觉得‘男耕女织’非要弄点,估计一两千台都不到吧。我那点钱,都投资水车作坊了。”
李素这话绝对没有半分欺瞒,因为他现在也算是“耕读传家”的,虽然本人在当官,但是家里有封邑的一千多户子民帮他种田,这一千多户人民家里的女眷当然也要织锦劳动。
蔡琰投钱买的织机,就是确保封地上家家户户有机器干活,让百姓永久缴纳每年织出来蜀锦的两成作为机器租金——乍一看这挺盘剥百姓的,但实际上也还好。
因为机器是有使用寿命的,用上好多年会坏,飞梭上的牛筋弹力弦更是要年年换零件,谁让牛筋老化快、高强度用会失去弹力呢。这时候作为出租方的侯府就要负责给租户修或者买新的,织户等于是“融资租赁”来的机器。
自从蜀地的新式织机疯狂扩产以来,最近三年整个大汉朝的牛筋收购价格连年上涨都翻了好几倍了。益州商人凡是出川经商、尤其是到北方畜牧业发达的地区经商,都是疯狂收购战略物资牛筋。
以至于价格高到袁绍曹操李傕想扩军多生产一些强弩,都发现成本高得平时无法想象,往年能造一千张弩的钱,现在只能造六七百张了。
如今一台宽幅织机如果上两个女工日夜轮班干活,每天机器开工十个时辰,一年大约能织出五匹。让百姓上缴两成作为租金,也就是每年交一匹宽锦而已。蔡琰还给织户年年换牛筋,这个租金不过分吧。
相比其他资本家,蔡琰算仁慈了。她也不是求财,纯粹是找点“女人当织”的心里安慰。汉朝人讲的耕读传家,佃户种田了就等于男主人是种田的,治下民女织锦了也算女主人是织锦的,没有不务正业。
刘备听说这个数字时,也是有点意外的:“没想到你这儿两千台都不到,那真不算大户了。那天讨论新法的时候,我看杨洪跳出来反驳你,还自承他家也有不少织机。后来我问过他,说是就有两千多台,应该比你多了。”
李素接过话头往下算账:“正是如此,所以,根据我这边的估计,目前市面上,整个蜀地有织机三万台,四到八月这五个月里,还能生产出七八千台,所以,九月初秋税收完的时候,市面上的总织机存世量应该是三万八左右,年底能超过四万三。
现在这三万台里,第一大户是甄家,有接近八千,第二是糜家,有五千,云长、翼德……对了,翼德,你家有多少?我是说算在你名下的,你夫人娘家的不算。”
李素算到这儿的时候,忽然提高音量,问远处大吃大喝不问事儿的张飞。张飞愣了一下,擦擦手和嘴,才说:“我家也有两千多了吧,二哥家应该跟我差不多。”
李素继续在纸上加:“那就是总共一万八,大王您那儿零零碎碎算上,两万出头。再加我、杨洪,两万三,子瑜、阿亮家和子敬家,一共两万六——也就是散户现在只有五千台。
考虑到后续扩产加速,散户反应过来会跟进,到九月初总量三万八的时候,我们能从两万六涨到三万,散户最多也就总共八千,完全在可控范围内,那些咱就保密不联合了。”
李素的这个账目,也非常符合外部奸商的低估程度。因为去年底给孙坚三万五千匹的时候,主要就是从甄家糜家等上述大户友商那儿借的货,所以导致这些巨头的实力被散户和“潜在期货炒家”低估了。
刘备没仔细算账,只是看了一下名单,就点头认可了这个“统一阵线”的范围。
李素便继续说道:“既如此,我以为,可以趁此时机,给杨洪等人略授官职。一方面可以更好地确保他们彻底死心塌地为大王所用。
二来么,这些人毕竟是给新法提意见的,外人可不知道他们是善意的建议还是纯粹抵触对抗新法。大王给他们授官,显得礼贤下士、兼听则明、虚心纳谏,也给反对派一点蠢蠢欲动的信心。
而且,杨洪既然以劝谏姿态出现,如果将来那些囤积炒作之战真到了白热化的时候,说不定还会有敌意者冒险拉拢杨洪。而杨洪只要不傻就知道该怎么做……”
李素这是连万一演戏演得貌似白热化、敌人想挖墙脚时,派谁当卧底给敌人散播假情报、让敌人“我们能赢”的错觉多坚持一会儿,都想到了。
谁让21世纪的人对于炒期货时敌对阵营卧底装反水散播假情报的案例太多了呢,但凡稍微买过期货的都有这种常识,也知道初步鉴别假消息。
但汉朝人从来没炒过期货,他们只有传统的囤积居奇商业经验,也就不可能防着期货烟雾弹了。
这简直是吊打。
刘备果然也是听得瞠目结舌:卧槽!不就是骗囤积奸商接盘么?还怕他们下注不够狠,临门一脚还安排卧底散播假情报?!
幸亏刘备没看过《赌神》,否则肯定会联想到高进在陈金诚犹豫是否要跟最后一张牌时,故意给对方看假的底牌背面暗号、增加对放跟的信心。
而杨洪显然是被李素当成了高义来使用,他的价值就是在必要的时候,把“可以通过液晶显影眼镜看对方底牌背面的暗号”这个消息泄露给敌人。
只不过杨洪不会被李素利用完就扔。
刘备庆幸地问:“也罢,那杨洪、王连都该如何给官、升官?”
李素身体后仰了半尺:“授官是大王之权,当亲自处断,恩自上出,所以我才没有在那天讨论新法的会结束时,就当中提此建议……”
刘备:“知道,当然恩自孤出,这不现在就咱哥仨嘛,还演什么。你先说个,孤看合不合适。”
领导喜欢做选择题,甚至最好是判断题。
而李素显然是想好了的:“杨洪之前因为蜀儒四宗的杨氏被打压,没有接受征辟,不宜骤然提拔。结合这次的上书言事之功,就让他先当个县令吧。就汶山的都安、绵篪,任择一处即可。
王连则深谙官营产业的监管之道,原本就是梓潼县令了,改任为盐铁都尉,去犍为郡监管僰道、自贡等县的官营盐铁,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
刘备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立刻拍板:“回成都之后便拟令。”
说好了封官和布局的事儿之后,剩下的就是让荆南战线配合封锁消息、让赵云在巴丘动用水军封锁长江航道。
对于这事儿,刘备稍微听了几句之后,只是有些担心会损害商业利益,所以问道:“不许商旅往来,而且至少要阻隔消息两月之久,会不会导致府库商税大减、百姓也因此困顿?”
李素也把他早就想好的解释说了:“封关两月,不会导致物资匮乏的,益州与荆南本就是平安富庶之地,极少需要荆北和扬州的物资供给。钱捏在手上,过了封关期再买也一样的,而且子龙封江之前,还能集中采购一批急需之物储备起来。
另一方面,我们并不禁绝益州的商人出川卖货,甚至因为我们的蜀锦产量要保密,产出物还要特地‘卖远不卖近’,所以要官方组织商船队出去出货。
我们禁止的,只是扬州本地的商人,因为看到孙坚出货后有利可图,所以主动跑来益州进货、把咱的商业秘密泄露给益州本地的囤积炒家。”
李素说得非常清楚,他不禁止自己人这段时间出去卖东西,只是禁那些外州散户自发跑来进货。换言之,李素已经有了“经销商授权”的思维雏形,想卖我的货得有区域经销权代理权,不是哪个阿猫阿狗只要拿了钱就有资格来进货的。
而且等这事儿过了之后,李素也会正常允许扬州乃至其他州有实力的大商人来当经销商的。
刘备点点头:“那就没什么担心了,剩下的只是子龙在荆南动兵、制造紧张是否师出有名,以及军事上是否冒进……对了,现在的零陵、桂阳太守是谁?是景升兄这两年刚封的么?”
刘备对于并非自己治下的州县,人事不是很熟,毕竟他来之前不知道李素建议他这样动兵,没提前做功课。
而李素是做了功课的,立刻回答:“乃是刘度、赵范,分别都是零陵郡和桂阳郡本地人,张羡、苏代等人前年被云长诛杀之后,地方上自表大族名士给刘表。
刘表因为当时武陵在我军之手、长沙还在孙坚之手,他也无法派兵越过我们的防区实际接管最南二郡,也就认了地方上的自荐。所以这二人并非刘表心腹,对刘表的忠诚度也谈不上有多高。”
《三国演义》里为了强调赵范巴结赵云的桥段,所以说赵范也是“常山真定人”,还说他嫂子樊氏也是常山真定人。实际上这些都是小说家言,赵范和刘度都是荆南土着,当地大族,也就是刘表除“宗贼”时应该消灭的对象。而且历史上的刘度也没敢怎么抵抗刘备,基本上是兵马到了就直接投降了。
至于樊氏,虽然没有明说,但多半也是湖南本地女子。而且因为这一世赵云平定荆南去得早了整整十五年,所以历史上应该三十出头年纪、以寡妇身份登场的樊氏,现在还是个十五六岁没嫁人的小姑娘,估计也不出名吧,也还没有成为赵范的嫂子。
刘备听完很满意:“早就听说荆南桀骜之辈,以张羡为首,其余宗贼虽有势力,未必有抗拒决心。我们就以他们宗贼自荐、要挟朝廷为由,帮景升兄把这些宗贼收服便是——应该不用给子龙派援军吧?我记得子龙当初镇守宜都时,只有数千老兵,其余都是新兵。”
李素:“新兵够了,长沙郡新定不过数月,可长沙有人口七十万,子龙在彼经营三月,就算是抽练的新兵,对付刘度赵范还不是绰绰有余。大王可即日下令,如今春耕农忙还未彻底结束,等子龙得令时,大约是四月中旬,他再整军出兵应该是下旬,可以避开农忙。”
到后世隋唐白居易写《观刈麦》的时候,农历五月已经是农忙,但现在还是全面单季作物,也没有间作套种,所以夏天有一两个月是农闲的,春秋才最忙。这种程度的动兵,刚好完全不耽误农时,不损耗民力。
“那就这么办吧,明日就给子龙传书。顺带告诫他一下如何封关如何跟孙文台和景升兄交涉。孙文台应该也理解我们封江的。”刘备最终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