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纵然忠义感天、勤王奋而忘身,机缘巧合之下天授良机立此殊勋,但封王也太过了吧?刘备之功,比我如何!”
王允也是知道今天是关起门来分赃的场合,不管说什么过分的话,李素也抓不到证据,所以一时之间也顾不得把话说重了。
在他看来,刘备灭刘焉、救雒阳、平南蛮、这次又“怀着讨伐篡汉之贼的动机,实际上机缘巧合只混到一个杀董氏余孽的助攻”,就算四件大功加起来,四件大功都还没来得及封赏,那也不至于比他王允的功劳大。
他王允才是灭董毫无疑问的首功,刘备不过是敲敲打打攒了四次小助攻。
当然最后这次的助攻,虽然事情小,但人家手上的筹码比较多,人家如果不要脸的话,原本是有机会把郿坞仓库里的钱财搜刮走相当一部分的。但刘备愿意留给百废待兴的朝廷作为交换,这个私底下也得认。
看王允反应那么激烈,李素倒是不着急,让对方先冷静一下,然后直白地说:“可你不是汉室宗亲啊,你要是姓刘,立下如此存亡继绝之功,我也支持你封王。”
王允刚才发作过之后,惊乍的气也平了一些,不再恼怒,只是冷冷摇头:“刘备是不可能封王的,太快了,他原本只是征西将军,现在朝廷百废待兴,连皇甫嵩都朝廷公议无法恢复车骑将军之职。要我说,刘玄德的前两件小功劳,升到前将军、益州牧就不错了。后两件功劳,我再另想办法补偿封赏。”
李素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等对方说完后,冷场了好几秒钟,让对方自己先反省一下,才说:“益州牧?王司徒,恕我直言,去年袁绍就已经自称冀州牧了,连曹操都自称兖州牧——如今大汉朝的州牧,兵强马壮者为之尔,得其地而自表州牧的还少么?
有谁像征西将军那样谦退自守?有谁像征西将军这样听说陛下一时失察就不顾汉中兵力不足、大军主力都还在征发南蛮,就不顾自身安危断然坚持要出兵帮助朝廷?
王司徒,你难道真以为如今局势之糜烂,能以朝廷权术驾驭地方诸侯?其他那些讨董的将领,会因为你消灭了董卓,就任由朝廷再随意任命牧守取代他们自己互相攻伐夺取的基业?
现在有外镇牧守的表率第一个支持朝廷,你却吝惜封赏,力度连那些逆臣的自表都不如,天下还有谁会来讨要朝廷的封赏?你就不怕他们依然把你视为第二个董卓、说你是挟天子?至少,你应该知道我和征西将军肯定是真心救国的,不然我们不会这么快来,这是善有善报、天意如此。”
李素这番说辞的关键,是提醒王允:你别以为现在的世道法则还是两三年前,现在朝廷的权威已经沦落到需要地方实力派的支持了!还有,同样是在这两三年里,官位和爵位其实在贬值!人家自己表的瞎搞的太多,你还按照旧思路封赏,力度明显偏小了。
而且李素这么说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惭愧:毕竟几个月后,李傕郭汜那些原本只是区区校尉的家伙进京了,刚一杀王允,都敢直接要四方将军、县侯爵位了。
王允必须立刻认清“贬值”这个现实。
王允闷声自斟自饮喝了两杯闷酒,慢慢消化接受了一些外部现状信息,折衷说道:“封王还是迈太快了,要不综合刘备四件大功,越过皇甫嵩,给车骑将军吧!比皇甫嵩还高,还不满意么?”
李素:“征西将军孝义素着,皇甫公有恩于他,卢尚书是他恩师,征西将军从未想过要压过他们,封王就是封王,宗室爵位而已——
这样吧,我再提醒司徒一点,您可能知道,去年从逆贼手中保卫雒阳时,河南尹朱儁都曾公推征西将军保管因天意运气而失而复得的传国玉玺。
征西将军也曾对天盟誓,待天子不再被贼臣挟持时,自当将玉玺奉还朝廷。现如今,司徒你诛杀贼臣董卓,足以证明朝廷气象一新,君侧已清,征西将军自当将玉玺奉还天子——你以为,此功如何?”
王允心里咯噔一下,彻底坐不住了。
确实,他意识到,刘备相比于其他地方实力派,还有一个独到的优势,那就是人家去年在雒阳跟其他几路进了雒阳的诸侯盟誓过,大家都把失而复得的玉玺委托给他。
刘备多多少少有一定的“判断天子还有没有被贼臣裹挟”的权威,他交还了传国玉玺,就说明他认可现在这个朝廷辅臣不是挟天子的国贼。
王允现在也是非常需要这样一个外部认可,来尽快巩固其地位的。
“再加上一块玉玺……似乎封个王确实挺合理了。”王允内心都忍不住这样想。
当然了,他也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因为他虽然近似大权独揽,但还得说服皇帝,皇帝十二岁,已经稍微有点见识了。另外,杨彪、士孙瑞、马日磾这些重臣、同谋,多多少少也要商量一下。
玉玺这个筹码,就能拿来堵住杀董同谋的嘴,那俩朝臣也急需被认可“现在的天子已经不算被人挟持”的状态。王允到时候私底下一转告,大家都能支持。
彻底想明白这些后,王允神色转向和蔼:“不知征西将军以为封什么王合适?”
李素假装很顺其自然、完全没经过大脑:“征西将军原本为了北伐讨董,将幕府设在南郑,当然以汉中王为好。”
王允脸颊上的法令纹一抽:“不行!此名有僭越之嫌——李中郎,别说你没有想到这一点。”
李素不卑不亢承认:“是我有些疏忽了,不过,如若朝廷刻意回避,不是反而显得有疑忌之心?征西将军连玉玺都奉上了,还有什么好多疑?
要不这样吧,我给你个办法——我过几日就离京回南郑,正式具表章上奏征西将军及幕府诸将佐功绩,并传国玉玺,一并送回长安。司徒可以说服天子,第一道诏书先愿封征西将军为汉中王。
诏书到南郑后,征西将军自当以朝廷礼法辞让,咱也不用再辞了,就辞一次,而朝廷也在第二道诏书中改封蜀王,兵附加‘朝廷新定未久、道路不靖,四方依然扰攘,此非拘执虚礼之时,不得再辞’,而后征西将军便拜受蜀王之封,如何?”
这里必须提一句,蜀王虽然是一个字的王,但李素说的蜀王显然是封地一郡的常见藩王,就跟“中山王”、“河间王”、“东海王”一样,没什么特别。
这里的蜀指代蜀郡,而非蜀地甚至益州。
王允当然知道这些常识,所以他的关注重点不在这儿,而是李素提出的“辞让之后,朝廷诚恳减封,以此诚意让受封者别再辞了,一锤定音”。
封王虽然不比王莽已经有先例的“篡位禅让”那样要“三辞而后受之”,但稍微辞让辞让的姿态还是要摆的。
当然了,分两种情况——如果是因为血缘,比如你是皇帝的儿子或者亲兄弟,那直接封王是没有辞让的。但远一点的汉室宗亲,因为对于挽救大汉有重大功劳,这种封王是要谦虚的。
王允也就明白,如果朝廷第一封诏书给汉中王,第二封再给蜀王,那刘备是不敢第一封不辞就直接接受的,那样会被天下骂,对名声的损失说不定比封这个王得到的好处还严重,得不偿失。
“你真能确保刘备会接受第二道改为蜀王的诏书?”念及此处,王允忍不住问。
李素笑了:“你应该问,征西将军会不会在拿到第一道诏书的时候,就交出玉玺——至于第二道,还不是任凭司徒改换名分?”
王允一想也对,刘备手上的筹码,在交换第一道“册封汉中王”的诏书下发的同时,已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彻底交付干净了。第二道的时候刘备手上又没筹码了,还不是任由自己稍微压压价?
至于郿坞府库里那些钱财,等刘备的玉玺送到时,肯定也早就全部运回长安了,所以第一道虚高的诏书,只是一个“确保对方交付的框架协议”,交付之后自己还能压价出“实施细则”,对方却不能抬价了。
这么一想,虚情假意先表态给汉中王,倒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好,这两日,李中郎先在京城盘桓一阵,明日、后日我带你赴宴几场,与马日磾、士孙瑞等朝臣共饮,老夫也得取得他们的谅解。
三天后,就请李中郎回去另写征西将军的表功奏章,并传国玉玺一起送回,表功奏章与玉玺到京之日,就是封王诏书下发之时——放心,你与征西将军麾下其他将佐,也都另有升赏。李素,我倒是想问问你的真心话,你是想一直跟着刘备,还是入朝为官?”
李素深呼吸了一口:“我为征西将军效命,一为报恩,二为除国贼、却外敌,扬大汉威名于异域。不过如今大功基本告成,未来当然也会希望入朝,三公九卿,谁人不想。”
这番表态是必须说的,这样才能降低王允对刘备割据的怀疑。而且李素也不怕说话说满了不好收场——他连“辞汉中王改蜀王”这样的条件都敢答应,显然是因为李素知道王允活不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