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了疑似自贡“贡井”之后,李素一行就驻扎在当地,实地搞起了工程整改。
李素嫌弃原本那鸟不拉屎的乡镇名称太土,也随口一改,要求把这个乡改名叫“贡井乡”,表示这里的官有盐井将来要直归益州牧派的盐官直辖。
陈实当然没有异议,让县里和郡里的簿册相应调整一下。乡老徐安也就成了“贡井乡乡老”,立刻换了符传的牌子(一百石的乡长是没有官印的,只有符传)。
整个镇子上的盐工和匠人都被调集动员起来,从江阳县来的工匠们也都投入整改,如火如荼地试制起“密封燃气管道”的施工工艺。
李素不懂技术,他脑海里只知道后世得用专门的密封胶才能实现气密,所以,在寻找土办法方面,他觉得还是先让工匠们本身鼓捣。就算工匠失败了,也能给李素提供一些教训,让他调整努力的方向,他只要确保把关好验收的尺度,别让豆腐渣工程蒙混过关就好。
四五天过去了,几种最初的尝试也先后失败。
工匠们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用动物皮革直接绑扎竹子的竹节剖口处——这是县里的铁匠想到的。因为汉朝的铁匠已经学会用皮囊或者猪膀胱、牛肚之类的材料复合缝制,然后绑在送气的竹筒上,给炼铁炉鼓风了。他们自然而然觉得:既然能鼓风,就能封住燃气。
可惜实验的结果并不理想,李素验收的时候,严格让人在竹筒接缝的位置外侧反复点火尝试,偶尔还是可以点燃,说明有燃气泄漏出来。皮囊本身有一定气密性,但皮革和竹子的接缝处捆扎不够严实,贴合无法达到气密工程级别的紧密,长期使用太危险了。
陈实一开始还给工匠们说情,觉得只要有七八成的气能传输到灶台就行了,稍微泄露两三成也无所谓。
但李素知道,“燃气泄漏”的风险有多大,真要是出个大事故,死人还不是最严重的的,关键是会导致当地人对于开发和钻研天然气的用法产生恐惧? 说不定将来还会技术倒退。
“不行!绝对不行!我们要的不是输一部分燃气到煮盐灶? 要的是确保几乎全部的燃气都可控!”李素斩钉截铁地拒绝。
铁匠们的鼓风皮囊替代法失败后,第二个上场的是县里泥瓦匠们想出来的“直接砌泥封把竹节的断口用泥浆糊住”? 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因为砌灶台砌锻炉、烧窑的时候,也是这么密封的。
但李素依然非常谨慎? 让他们先做个试点、持续测试,确保安全效果才能实施。
而且李素本能是比较排斥这种做法的? 因为他觉得把管子直接砌死在陶泥里? 万一将来要检修替换也很困难,得整个砸了。而且陶土用久了容易龟裂,竹子的耐久度也不太行,两种材料寿命不一? 替换后勤难度绝对是个噩梦。
而且? 汉朝基本上没有瓷器,只有陶器青瓷白瓷这些都是两晋南北朝摸索的,隋唐才成熟,这就说明汉朝人烧窑的需求很低,气密质量难以让李素满意。
这个方法又运行了四五天之后? 果然还是在漏气实验中失败了,竹节接口处居然能点着火——其实想想也知道? 泥灰的东西哪有那么气密?连防水都不一定做得到呢,后世装修房子? 卫生间还得专门做防渗层,说明天然的泥浆也好、混凝土也好? 本身就是疏松漏气的。
如此失败了三四种方法后? 李素也大致总结出了这个时代各种材质的气密特性? 把种种材料跟他后世见过的气密材料的特征比对,总算有点眉目。
……
又一个五天之后,经过多次失败,李素亲自调整思路后、似乎最有成功机会的一套方案,终于也到了冲刺阶段。
一群监工如临大敌,在现场指导,连太守陈实都偶尔到工场里巡视。
“快点干,这次一定要严格按照都督的要求做,不许偷工减料!这麻布不够致密,说了,要找经纬最密实的麻布做基布。”
“趁热,把猪皮胶刷上去,你不会手伸进去试试看够不够烫!太烫了不利于麻布紧密,太凉了沾不紧。”
“把竹筒缠紧了,里面几层全部刷胶后缠紧,最外面这层刷生漆。笨!刷生漆要比刷猪皮胶凉一些,不用那么烫!”
工匠们仔细而紧凑地忙碌着,经过几个时辰的整改,最终把一条长达二十几丈的测试用输气管鼓捣出来了。
这一次,他们选择的密封基料,是一开始并不被看好的麻布——麻布本身其实根本没法气密,太疏松了,甚至在织物这个大类里也不是优选项。
但因为丝绸更容易老化、寿命短,最关键是丝绸太光滑缺乏抓紧竹筒的摩擦力,所以丝绸没法用。
棉布倒是比麻布更致密、摩擦度也更好。但汉朝白叠字花(棉花)还只是一种观赏植物,棉布要到南宋才普及。加上印度长绒棉现在还在身毒国没有引进,国内的白叠字花品种本来就不适合纺线织布、只能拿来作为保暖填充物,所以棉布这个选项在打开南中上路之前也没得选。
基料不好,就拿辅料来凑,涂层够粘性、致密,照样可以用麻布基底做出气密胶带。
李素用的辅料就是两样:猪皮熬的天然明胶起粘合作用,漆树产出的生漆刷在最外层确保气密性,双保险应该是够了。
这个想法的思路,其实还是从现代材料逆推——后世有橡胶、有化工合成的气密漆、有化工合成的强力胶。李素搞不到这些,就尽量选贴近其特性的纯天然替代品,这是文科生都容易自然而然想到的推演。
“点火!”随着李素拍板下令,最终方案也开始了生产阶段的实验。燃气故意走远路输了二十丈远,而且最末端还分叉成几个竹筒、分成几个灶台煮着大铁锅里的卤水,为的就是考验最恶劣最极限的情况。
一个半时辰的猛火熬煮后,每锅里几百斤的卤水都被熬干了,留下几十斤盐。粗略一算,就知道这卤水的含盐量接近百分之十,比海水的百分之三到四还浓郁了三倍之多,不愧是浓缩的深井老卤。
盐的自然溶解率也不过是三成几,所以这已经很不错了。如果能挖出超过五百米深的发黑发亮苦卤,最高矿物质含量能接近三成,几乎达到了自然极限,咸苦到齁死人。
不过这些都不过关键,大家更关心的是有没有漏气。
几个盐工拿着火把上前,在每一处竹筒接口处,隔着几寸远用明火熏点,拿开火把后并没有明火残余。
“没有漏气!终于不漏气了!这是不是成功了?”所有陪同的官员都是如释重负。
“还是都督明鉴呐,居然想到猪皮胶和生漆,都督真是天文地理奇技工巧无所不懂。”
“也别急,再持续煮上三五天看看,每隔半天用火把试探接口处有没有漏气。一直持续不漏才算。”李素非常稳健,并没有直接宣布成功。
“你们几个好好看着,有情况就来报!”县里的官员立刻吩咐盐场的商户和盐工好生伺候,不得出差错。
又经过几天的试煮,总算是确认了稳定性,李素才吩咐摆庆功宴,然后扩大生产,把附近有挖出天然气倾向的井,全部改造了导气管道。
如此一来,还可以把这些原本盐工们不敢深挖的井进一步挖深,让出气和出卤产量增大、卤汁质量也能更好。
不过,从试点到量产,肯定还是有不少磨合期的小问题的,不光是技术,更多是管理和成本控制。
比如一些管理官员算了算成本,觉得南中特产的生漆刷这么厚实在是太贵了,就想能不能减少涂漆层数——
天然漆树所产的生漆,是一种树脂,跟割橡胶一样流出来的,热带高山最适合割漆。蜀地生漆产量相比其他州已经算可以了,但还是不如南中和身毒多。平时制作木器刷漆只要一丁点用量,李素用来做气密涂层则要反复刷,成本比较昂贵。
对于这方面的偷工减料尝试,李素当然是严厉反对的,官员们的建议也就被压了下去。
但事儿还没完,开工后没几天,随着材料损耗过大、进度较慢,盐官排查之后,发现居然有工匠偷喝熬好用于施工的明胶,还为此鞭笞责罚了工匠,让退赔成本。
李素听说这事儿后简直哭笑不得,不过回想一下后觉得也正常——古代用纯粮食捣的糨糊,都有人喝呢,何况是纯猪皮煮的明胶,这是典型的“食用明胶”,放后世可以直接生产QQ糖的和厨用吉利丁片的。
那工匠认罪时还求饶诉苦,说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干净无异味的猪皮,实在是太好吃了忍不住。
李素听说后,亲自下令,表示偷东西还是要严惩的,但也要提高工匠待遇,从源头解决这方面的怠工。
于是李素就调拨了一批花椒粉过来,加上贡井乡本来就产盐,让随军的厨子们下重花椒给猪肉去腥臊,椒盐腌烤。如此一来,就掩盖除去了汉朝那种厕所喂养出来的猪的大部分异味。
因为贡井乡这边要大规模改建火井,需要很多猪皮熬胶,所以太守陈实本来就从各县调了大批猪过来宰杀取皮,猪肉本来就有富余,李素就定下规矩:凡是改造盐井得技术工匠,每天可以吃两汉斤无皮椒盐焗烤猪肉,有肉吃了,就从根本上防止了偷吃猪皮胶。
后来这道椒盐焗猪就成了盐帮菜的鼻祖,被一代代改良流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