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交还玉玺终究还是几年以后的事儿了,刘备也不可能现在就跟李素把条条框框都想明白,更多需要的是随机应变。
眼下该做的,还是继续“深根固本”,把根据地种田种好,蓄势待发。
关羽在一旁,听完刘备和李素的谋划,见没什么别的事儿了,就趁机向刘备请示:“大哥,既然玉玺和斩蛇剑的安排都交代清楚了,你看我何时回南郑为好?”
关羽显然是因为离开了大半年,对于蜀中的一切变化不是很了解。
刘备先跟李素对视一眼,然后对关羽笑道:“不急,二弟在外奔波征战许久,都不曾享受成都繁华,多住些时日。南郑文有子敬,武有公明,还有孝直驻守散关,寻常政务万无一失。云长就在蜀中练兵休养即可。”
关羽急道:“大哥!天下纷乱至此,岂是我辈武人享乐之时,且汉中太守之职,乃先帝所命,弟不敢长久擅离职守。”
李素在旁边劝道:“云长有所不知。这个方略,就是主公与我商议所定——让你留在蜀中,并不是闲差,而是要你这两年精炼新军、扩军备战,此事不宜在汉中实施。”
关羽一时没琢磨过来:“为何?我们既然将来要北伐讨董,不就该在靠近前线的地方练兵讲武么?”
李素折扇一挥:“蜀中情况与外地不同,运粮损耗太大。成都平原物阜民丰,自古号称天府之国,但把成都的粮食运到汉中,原先至少四去其三,如今我们稍稍整顿了嘉陵江航运,也只是把损耗降低到三去其二。要进一步降低损耗,还需要数年之功。
既然如此,我军在汉中,和平年代就该少养只吃饭不生产的脱产军人,把汉中盆地本地出产的粮食,尽量贮储起来,直到北伐时才动用。汉中的兵力,只要留下一部分军屯民,以及供法孝直、徐公明守住散关、褒斜道的少量常备军即可。
而且正因为北伐道路险远、运粮困难,所以更要走精兵路线? 如果一个精兵的练兵成本是劣兵的三倍、战力却是劣兵的两倍? 那我们也该多用精兵。因为到了北伐的时候,一个精兵只需要吃一人份的军粮? 两个劣兵虽然战力与一个精兵相同? 后勤压力却大一倍。”
关羽远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走的时候江州都才刚拿下呢? 被李素这么一说,顿时恍然大悟。
运输困难? 那就不要把一切都运去前线? 而是时间换空间、平时换战时。
李素这是典型的“期货套利”思维,只不过这年头没期货的概念罢了。
但别说,历史上诸葛亮的北伐,也是这么想的。诸葛亮算是三国时期一等一的内政大才? 他会没想明白后勤上的时间换空间套利?
先南征孟获、平定南中? 为蜀军的山地战练兵,而且多征募南中和巴西的蛮族组建精锐的无当飞军,这都是寓练兵精兵于平时。而且平南中吃的是成都平原出产的粮食,绝对不动用汉中盆地一颗粮食,让汉中常年种田? 全部攒到最后北伐那一刻才动用。
李素刚来蜀郡的时候,还没想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亲自掌管了几个月的内政、见识了那么多东西,他也回过味儿来了? 当然要把诸葛亮用过的套路搬过来用用。
当然具体事务他还是让其他幕[无名 fo]僚做的。
关羽便顺势追问:“既如此,敢不从命。大哥? 不知这几年? 要精炼多少兵马?”
刘备想了想:“成都周边? 民风并不彪悍,扩军也难有骁勇兵源。所以汉兵多应从犍为、巴郡抽调,尤其是从曾经在刘焉时被征发为兵的本地人中抽取。我们入川时有将近三万兵马,经过三年损耗,可战老兵剩余不过两万,再扩充三万益州本地汉人兵马,凑齐五万。
另外,刘焉麾下那些骁勇的雍凉籍贯东州兵、青羌兵,也有一两万可以重新征发训练,另外,再从板楯蛮和未来的南中蛮部凑三万人。如此,共计汉蛮精兵十万,务必要达到以一敌三的精锐程度和器械武备,才能在主动翻山进攻董贼的二十万西凉军的情况下有较大胜算。还有,最近发现高顺颇擅用兵,这两年他也不必出战了,让他陪你一起练兵。”
刘备说完后,李素跟着说:“练兵驻地,倒也不必在成都,一来成都富庶繁华,容易让士卒分心。二来兵源多是来自巴郡和南中,练兵地适当靠近兵源地更好。
之前我跟主公商议,最好在僰道、江阳择一两处练兵。首先僰道等地位于岷江、长江入口,成都平原物产、粮草可以顺岷江运下,运力成本最为节省。二来南中物产与蛮兵也可顺江至僰道,全程没有逆流而上。
至于江阳的好处么,虽然在僰道下游,但离巴郡板楯蛮聚居区近些,从江州而来的物产、兵源运输损耗更低。另外江阳沿洛水,江阳与上游的汉安两地,都是井盐产地,腌制军需贮存也比较方便。未来可以把东州兵和板楯蛮放在江阳练,本地汉兵与南中蛮放在僰道练。”
关羽捋髯思索,觉得十万汉蛮精兵,基本上也把成都平原大部分的剩余财力耗费了,确实不能再扩充规模。
刘备最后拍板:“那云长就先在成都歇息月余,四处走走,把刘焉留下的东州兵兵源筛选一遍,挑出要训练的,到时候入秋带去僰道、江阳。伯雅秋收之后,也要去平定南中,能寓练于战那是最好,适当把新兵拉出去见见血。”
关羽领命,这场非正式的定策饭局就算结束。
……
关羽回去歇了一夜,第二天就被邀请先去李素的封地看看,开开眼界,看看李素入川后第一年,在自己的封地上试点了哪些种田成果,出产了哪些对精兵强军有帮助的玩意儿。
关羽反正还在假期,倒也乐得熟悉一下情况,就带着几个随从,骑着马去了。
离开成都,沿岷江溯流二三十里,就到了郫县的李素封地。走在田间地头,他老远就看见岷江和其他被都江堰分出来的支流上,多了很多水利设施,还有李素的幕僚、兼任郡丞的诸葛瑾,在亲自督造兴修水利。
汉朝人种田,因为还没精耕细作,也没有一年两季作物,所以夏天反而是相对农闲的时候,只有春耕秋收最忙。
在双季稻的朝代,夏天要抢收抢种,“双抢”简直能累死人。现在夏天只要锄草灌溉,空下来就可以稍微征发点徭役。
关羽看到诸葛瑾,还善意地打招呼:“子瑜,听说你是郡丞了,怎得还亲自操持这些小事。”
诸葛瑾捋起沾了泥巴的短袖,笑道:“丙吉忧牛喘而不问横道死人,干大事就得抓试点。今年虽然才试点侯府封地周边的数十万亩,做得好了却能向全县、全郡推广,当然要亲自细算账目、斟酌损益了。
这样才好算清,修水车、造磨坊、锻坊等项目,要几年才能收回投入的本钱。如果要五年八年甚至十年才见利益的慢事儿,碍了征西将军的北伐筹备大业,那就不急于一时投入了。”
关羽点头微笑:“你倒是能吏。”
诸葛瑾见关羽看到什么都好奇,就一一给他介绍,他先指着渠边的新式水车,也是如今李素封地田间最常见、最泛用的设备,说道:
“此物名叫翻车,其实负责屯田的国都尉去年在葭萌就有试制过,但还不完善,是这几个月伯雅兄亲自督造、改良后,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李夫人还专门为这些东西在写一本新名听说叫《天工开物》,要补足前两年写的《农政要术》的缺漏,专门搜录记载工巧器械之术。”
关羽看了一下这些被叫做翻车的新式水车,跟传统就有的轮水车相比,最大的特征是做成了履带式的,可以增减挡水板,也就可以加大或者降低水流的冲击力和汲水效率。
而“挡水板履带”两头的轮子,则是做成了类似于船舵那样的四根木头米字型交叉的舵轮,这样每一节挡水板经过“舵轮”的时候,都可以卡在这米字型的八个缺口里面,达到类似自行车轮轴和链条之间的“赤链传动结构”。
这种传动的能量损失肯定是很高的,对应传动效率低下,米字轮和挡水板的每一次碰撞都会损失能量。但好在上游就有都江堰,下游的水能很稳,水力是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源,损耗比例再大,也比人力要好得多得多。
也亏得李素的封地就在都江堰下游,换个汉朝时还没有水利设施的地方,还不好复制这种工业模式。
关羽也看出这种翻车比传统水车劲儿大,但一时还看不出其具体妙用,就直接追问:“此物就是受到的水力冲力更大一些么?”
诸葛瑾笑道:“这还能调节呢,要汲水多的时候,中间多加几节,汲水少的时候,取掉几节,旧式水车是做死的,没法调。这样雨水充沛的时候就少浇,雨水不足的时候就多浇,只要多挖沟渠、每渠配一个,此地百姓几乎不用人力灌溉了。
而且,这些新式水车也不光是灌溉农田——关将军要是有雅兴,随我到上游看看,在都江堰出水口,水流最湍急的地方,那儿还有大得多的水车组呢。
有些被拿来碾米碾麦,只要增减挡水板多少,就能控制碾米的粗细,留麸皮米糠的多少。帮百姓碾米也不用收钱,碾出来的米面全归百姓,麸皮米糠收两成作为用碾坊的工钱。
最贫苦的自耕农或许舍不得,但田多缺乏劳力的大户还是愿意来水力碾的。将来只要给贫农农闲时节弄些新的营生,比如给工钱让他们制作军需、扩大织锦,他们同样时间做别得营生赚的比自己手工摏米得的三成米糠更多,相信会有越来越多人到官营碾坊碾米的。”
关羽看得目不暇接,愣是想不通自己离开蜀地才八个月,李素的封地上怎么冒出来这么多用心奇巧的新玩意儿。
诸葛瑾看了,也是与有荣焉,他还没算完,指着都江堰下那几座最大的水车作坊:“碾米还算大材小用了,伯雅兄刚刚琢磨出怎么用水车出力,控制锻锤锻造大片铁甲呢。要不要去看看?”
关羽悚然一惊。刚才说水车可以碾米灌溉,其实跟他关系不大。但一说到可以不用铁匠就大批量锻造铁甲,他一下子就精神了。
他可是身负练兵使命的人,说起这个他可就不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