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青鸢嘴又笨了,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向焱殇投去求助的眼神。
焱殇装成没看到,慢吞吞地剥花生,一粒一粒地放到她面前的盘子上。
青鸢没辙了,环顾四周,见大家神色各异,没有想帮腔的意思,于是长叹,幽幽地说:“婆婆一生悲苦,晚年只想家人团圆,你们就不能放下面子,试着相处吗?你们若真的准备一辈子彼此冷漠下去,我也别无他法。只是我想不通,堂堂男儿,能容天下事,怎么就容不了血缘之亲?若真的是我的缘故,我宁可独走天涯,也不想成为你们家人不得团圆的罪魁祸首,以后你们后悔了,都来责备我。”
“和你无关……”
卫长风和焱殇几乎同时出声,二人互相看了看,神色都有些复杂姣。
“那就是和老天爷有关。”青鸢浅笑,手指苍天说:“你们自出生起就天涯两端,如今是老天爷要把你们推到一起来,为何不顺应天意?”
桌上又是一阵静籼。
此时突有铮地一声微响,惊动了沉默的几人。
歌女的琵琶弦断了,女子惊惶失措地抱着琵琶起身,连声道歉。另一人匆匆拿出新丝弦,麻利地换到琵琶上。
“给我吧。”
青鸢起身过去,接过女子手中的琵琶,手指轻勾一根弦,毫不犹豫地弹了曲《破阵子》。
焱灼执筷,以酒碗为乐器,敲击着,低声念:“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泠涧朝吹笛的女子伸手,令她把笛子递来,双眼微眯,一支青笛吹尽苍凉悲壮之声。
焱殇和卫长风虽然还是沉默,但神色都有些松动。
浮灯转动掌中佛珠,缓缓转头看向青鸢,澄澈的双瞳中隐隐荡起一抹柔意,正看得出神,冷不防青鸢突然停下,举着琵琶站了起来。
“不好了……”
她神色惶惶,满眼焦灼,惊得众人心底都是一紧。
“怎么了?”焱殇飞快起身,焦急地问。
“我中午在厨房炖了一锅黄豆猪脚汤,特地叮嘱别人不许碰我的汤,现在一定糊了!”青鸢咬牙跺脚,恨恨地说:“我挑了好久才挑到的一锅花猪脚!”
“又炖给谁的?”焱殇酸溜溜地问。
卫长风的神情立马一柔。
青鸢咬牙说:“当然是我自己,男人喝这汤干什么?准备为我分忧呢?”
那二人面色都是一黑,各自别开脸去。
泠涧忍不住兴奋了,拿着她逗趣,“王后还有七个多月才能生产,怎么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你这才不到三月,这腰就开始长圆了,再多吃点猪脚,你不怕被成了浑
圆一团?”
什么破形容词?
青鸢脸都绿了,恶狠狠赏他一记白眼,“我现在是两个人,还可能是三个,自然需要大补。”
“王后能生,王后能吃。”泠涧轻笑,眉眼尽展。
“泠涧公子,衷心祝愿你家夫人以后赏你天天吃素,到时候我也会传授她能生秘笈。”
青鸢嘴角轻抽,这些人真以为她跟着焱殇吃着山珍海味了?奔波劳累,难得有几晚安睡,几日好吃好喝。尤其是最近一段日子,睡得浅,偏又胃口好,看到猪脚就忍不住双眼放光……这能怪她吗?只能怪肚中这个爱吃肉。
她和泠涧打嘴仗,唱曲的两个姑娘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尴尬地站在一边看着,又忍不住地被她和泠涧的话逗笑。
耍宝这种事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得心应手的,但青鸢做得收放自如,她不怕别人笑她耍宝,她只怕呆在冰和风之间,被冻得骨头僵硬,舍一时之脸面,得长久之乐趣,何乐而不为?
“灼王,你今儿晚上,到底赌是不赌?”她又突然转过头,盯着焱灼问。
“我?”焱灼正听得有趣,冷不丁被她拎出来当靶子,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犹豫半天,苦笑道:“舍命陪君子。”
“呵,一只鹰就要灼王的命了?我看灼王一顿能吃十只鹰。”青鸢笑道。
“我可没这么能吃……”焱灼干巴巴地笑,俊脸上的肌肉僵得直抖。
他就知道这和事佬的差事不好做,但太后亲自请他出马,他也不好不来。焱殇的脾气他很了解,不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事,你非摁着他去接受,那不太可能。他也知道,焱殇讨厌卫长风,不为别的,只为卫长风先帮君博奕,再反君博奕,难免让人觉得他是墙头草,为了女人什么都能出
卖。
“就这么定了,这里只有我们几人,若消息走漏,就是我们中的一人有问题。”青鸢笑眯眯地又看泠涧。
泠涧面色一寒,不悦地说:“你这样看我作什么?”
“哦……泠涧公子生得英俊非凡,所以没能忍住,多看了一眼,见谅见谅,若你觉得亏了,可以看看我家的相公,他也长得不错。四哥也行,听说是大元第一美男子的化
身,你赚大了。”青鸢故意说。
泠涧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哭笑不得地看向焱殇。
焱殇抚额,小声说:“好了,够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晚上我去还不行吗?”
青鸢又看卫长风,他面露尴尬,抽搐半晌,无奈地说:“好吧,我就看看这鹰的后面是什么人。”
“你们烦不烦人哪,害我说得累死了,嘴巴用多了,也会磨损的。”
青鸢瞪了二人一眼,捧着满碟剥好的花生,去找浮灯聊天。
泠涧眼角轻抽,故意说:“大元王后果然好手段,把大元三个显贵公子收拾得服服贴贴。”
“又关我什么事?你赶紧给我闭嘴。”焱灼拧眉,拿花生壳丢他。
“也不关我事。”卫长风也拧眉,他可不是大元的显贵公子。
焱殇把茶碗往桌上一顿,眉眼舒展,淡淡地说:“都散了吧。”
卫长风突然就恶意地想,凭什么他能如此平静?今日不恶心焱殇一回,他晚上只怕无法安心入眠了。
“准时恭侯。”他起身,拂拂袖子沾上的花生红皮,大步走开。阳光落在他的满头银丝上,光芒轻闪。
焱殇立刻起身,紧跟上去。
“你干什么去?”青鸢起身就追。
“回去好好坐着。”焱殇头也不回,挥了挥,让她退下。
兄弟二人拐过屏风,消失在门外。
“放心吧,王做事一向有分寸。”焱灼安慰道。
“泠涧,不知道白发还能转青否?”青鸢闷头坐了会儿,凑到泠涧身边小声问。
“你叫我一声好师傅,我就教你。”泠涧抓准机会讨青鸢便宜。
青鸢上下打量他,一本正经地说:“泠涧公子,你不知这世上对和尚的另一种称呼就是师傅吗,你让我叫你师傅,莫不是想入寺为僧去?”
焱灼好笑地说:“泠涧你占不着便宜,算了吧。”
泠涧咬牙,小声说:“总有一日,你会求我。”
“希望那天永远不到来。”青鸢笑眯眯地冲他晃了晃脑袋,又凑到了浮灯面前,小声问:“浮灯主持,四哥他的白发能转黑吗?”
浮灯摇头,眼中有愁,低声说:“恕我直言,他最近一段日子心神耗损过大,尤其是凤芹之血毒入五脏,就算眼睛能好,渗入体内的毒也会让他痛苦不堪,也不知……但他为人傲气,不肯在焱殇面前露出半点弱态,不让我告诉你们。”
青鸢脑子里嗡地炸响,喃喃地问:“你这么好的医术,也治不好吗?总有办法的是不是?”
“我还在想办法,给我点时间。”浮灯转动佛珠,小声说。
青鸢点头,伤心地说:“你是活菩萨,一定有办法帮他的。四哥孤单半辈子了,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家人,我不想他”
“世间万事皆有因果,众生皆有自己的归宿,你也不必太介怀。”浮灯拇指摁上她的眉心,微微用力推了三下,小声说。
“怎么不介怀,他是放心不下我,才……”青鸢抿紧唇,眼神盯住屏风后绕回来的高大身影。
“怎么眼睛红了?”焱殇看她一眼,不解地问。
“不是,浮灯,你怎么总推她眉心?”泠涧好奇地问。
“消除业瘴。”浮灯抬眸,平静地说。
“我有啥业瘴……”青鸢记得他上回说是赐福,难不成她体内真有个豹子精,所以他这高僧才总是施法镇着她的豹子精?
浮灯微微一笑,显得高深莫测,随后向众人点点头,慢步走了。
“和尚当成他这样,还真是一种境界。”青鸢崇拜地看着那道背影,轻声说:“浮灯琴棋书画诗酒茶医无一不精,足压你们三千里啊。”
焱灼立刻低头品茶,泠涧满脸幸灾乐祸,准备看青鸢被训斥的一幕,但什么也没有发生。焱殇平静地坐下来,一颗一颗地剥花生。
“对不住,泠涧公子,让你失望了。”青鸢丢了颗花生到嘴里,往焱殇怀中一偎,乐滋滋地说:“我家相公胸怀一等一地大,所以他才容得下世间人才,更容得下你这妖孽在他面前三番四次地抵毁我。”
“你狠。”泠涧脸都绿了。
“彼此。”青鸢冲又晃脑袋。
焱灼发出一阵暴笑,指着泠涧说:“你道行退了,连东城几个姑娘都降不住,还想来降王后?我看真能出家当和尚去了。”
焱殇也低笑起来,把一颗花生塞进青鸢嘴里,笑道:“吃花生,泠涧还得给我办件大事,你把他气跑了,我拿你是问。”
“哟,泠涧公子你可千万走不得,不然东城姑娘们的眼泪能淹没泗水城。”青鸢嚼着花生,乐不可吱地看着泠涧。
只见风度翩翩的泠涧公子唇角紧抿,直直瞪着青鸢,手掌一用力,一把花生尽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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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静谧,一地凉光。
府衙后面传来一阵阵欢笑声,倾心太后笑得最乐,因为卫长风又拎着鹰回来了,这让她一直对焱灼赞不绝口,连夸他懂心意,会办事。
“明明是我功劳。”青鸢偎在焱殇身边,小声嘟囔。
“那你去抢功劳吧。”焱殇轻轻推她,满眼认真。
青鸢往后缩,神秘兮兮地说:“我发现四哥真是我的救星,在他在这里,别人就不会注意我了,没人会嫌我出身不好,不够温柔,不懂体贴,也没人会嫌我一顿喝五碗猪脚汤。”
“谁嫌你了?”焱殇好笑地问。
青鸢缓缓转头,老爷子正捧着酒碗和穆飞飞说话,穆飞飞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他哈哈大笑,直冲她竖大拇指。
“你们都很喜欢飞飞吧?”青鸢小声问。
“她也没什么不好,上回伤了你的小珍珠,你就记恨到现在?你别忘了,可是小珍珠先惹她的。若有人先惹你,你会善罢甘休?”焱殇低声问。
“你就护着她吧,有你头疼的时候。”青鸢冷哼,这男人简直油盐不进,真是让人郁闷,她非要逮个活的让他看看。
“王后上回想吃的莲子糕。”许雪樱带着婢女们端了甜点上来,特地给青鸢拿了一碟子清甜可口的莲子糕,小声说:“老爷子大寿快到了,王后得提前准备了,待会儿肯定有人要问,你别又一问三不知。”
“谢了。”青鸢冲她拱拳。
“那王后不许反悔,晚上帮我把那舞谱记下来。”许雪樱抱着托盘走开,瞟了一眼焱殇,脸上飞红。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好了?”焱殇纳闷地问。
“不好啊,她听说我会跳佛灯舞,让我教她,她想在老爷子大寿上跳,要争风头呢。”青鸢咬着糕点,嗡声嗡气地说。
“女人,这有什么风头好争。”焱殇闷闷地说。
“她爱争,我就陪她呗。”青鸢笑着,用手指在桌上写字,“这叫英雄惜英雄。”
“你们算什么英雄。”焱殇笑了。
“哟,王,您胆儿真肥……”青鸢白他一眼。
焱殇笑脸僵住,胆儿真肥?是她胆儿真肥吧!居然在他面前如此猖狂。
“哎,儿子饿了。”青鸢照例挺了挺肚子,活生生地把他的气给打发掉了。
“你有本事怀十的年。”他气急败坏地说。
“哪有做爹的这样诅咒儿子的。”青鸢又瞟他,抚着小肚子说:“啧啧,儿子,你爹勇猛,你当学习之。”
焱殇急得牙根都痒了,伸着两爪却无从下爪。
正闹得欢,穆飞飞端着汤过来了,“王,王后,黄豆猪脚汤,白天那锅糊了,我重炖了一锅。”“谢了。”青鸢揭开了猪脚汤的罐,用手往鼻中扇这汤的香气,“好香,飞飞手艺真好。”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的,我就依着我娘教我的法子,反正干娘以前很爱喝。”穆飞飞抱着托盘站着,好像在等她品尝。
青鸢舀了勺汤,抿了一口,赞道:“确实鲜美,飞飞好手艺,以后谁娶你都是好福气。”
“哪儿啊。”穆飞飞一手掩了掩脸,羞涩地福了福身,走到倾心太后身边坐好。
“飞飞的厨艺一向很好,尤其会药膳,我让她多煲一点汤给你们喝,长风养伤,你养
胎,都有好处。”倾心太后笑吟吟地转头看向青鸢,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让她多在卫长风面前推荐穆飞飞。
“母后这是不管儿子了?”焱殇慢吞吞地问。
“你不是不喜欢喝汤吗?而且阿九也不会让你喝别的女人煲的汤吧?我看,我和飞飞就不惹你嫌了,免得又说我影响你们小夫妻的恩爱感情。”倾心太后嗔怪道。
“母后……”焱殇神色尴尬,本想开句玩笑,结果被堵得哑口无言。
“啧,焱殇,你有本事也顶回去啊。”青鸢用手肘撞他。
焱殇不露声色地把手伸到桌下,往她
“王后,那鹰还是不吃不喝,而且一直在撞笼子,如何是好?”冷衫急匆匆地冲进来,站到青鸢面前,焦急地问。
“鹰就是这样的。”青鸢揉揉眉心,小声说:“不过不要紧,只要坚持过今晚,明日就好了。大皇子他有办法,你只要看管好鹰,不许任何人靠近它就行,到了明晚,一定让鹰顺从。”
倾心太后身子微俯,担忧地问:“这么烈性,若它撞死了怎么办?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婆婆放心,我和四哥联手,这鹰犟不了多久。”青鸢笃定地说。
倾心太后眉头微皱,提醒道:“千万不可大意,若我们府中真有人与这鹰有关系,此事非同小可。懂鸟之人只有你和长风,你二人若真能解开此谜,对你和长风都好。”
“知道了。”青鸢明白她的意思,卫长风需要立
功、立威,一转之前的敌
对印象,让焱许两家接纳他。
“不过你不许再半夜里满院子乱窜,被我知道了,必不饶你。”倾心太后又威胁道。
“婆婆让我好好吃饭好吗。”青鸢苦着脸看她。
倾心太后这才放过她,转过头和一左一右坐于她身边的穆飞飞、许雪樱聊天,对这两个女孩子的喜爱可见一斑。
青鸢冷眼观察穆飞飞,她神态平静,不时和许雪樱笑成一团,好像一点都不关心鹰的事。
碗里的猪脚汤还冒着热汽,她抿了口汤,转头看卫长风。他独坐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并不怎么说话,焱灼和他坐在邻桌,偶尔和他说几句,又很快被其他人给拉走喝酒。
突然,焱殇站了起来,端着酒碗走向了卫长风。
“你要做什么?”青鸢吓了一跳,别又是去找茬吧?说好了试着接收彼此,不能出尔反尔。
“敬酒。”焱殇头也不回,大步走下台阶。
见到他这举动,众人都安静下来,目光被他引到了卫长风身上。
“长风门主精于卜术和幻术,不如让我们见识一下?”焱殇向他举碗,语气还算平和。
卫长风平静地抬眸,淡淡地说:“都是误传,不过是些推算的小把戏,有心人都学得会。”
“你不是曾断言青临门门主命中有两子,听说上个月他早早被逐出门的小妾果然给他生了一个,你又如何得知的呢?”许雪樱好奇地问。
众人都看着卫长风,等着他给答案。
他沉默半晌,淡淡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一阵失望地呼气声此起彼伏。
“命理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焱殇盯着他的眼睛说。
“人命天定,人路自走。”卫长风不急不忙地回。
大厅里静了会儿,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鸟儿的尖啸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