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客栈大都是空的,泗水城被压抑的气氛笼罩,大风刮来泗水河上的水腥味儿,刺激着人们本就紧绷的神经。
马车在飞来馆前停下,店伙计见来了人,赶紧打起精神出来迎接。
“客官,可是住店?”
“找人。”婢子上前,拦住了靠近的店伙计,“你们早上送信去将军府,那人在何处?燔”
店伙计恍然大悟,殷勤地带着一行人往店里走。
飞来馆是间普通的小客栈,桌椅散发着陈旧的气息,墙根生着湿滑的青石苔藓,青石台阶有些年月了,坑洼不平,裂缝里的野草长出细嫩的新芽。
佳烟步子笨重地迈过门槛,进了内堂。
青鸢环顾四周,客栈有七间房,只有两间住了人,一间在二楼,那男人正靠在栏杆上晒太阳,看上去是异国的商人,摇椅吱嘎地摇个不停窠。
另一间就是伙计带佳烟去的那一间,屋子窗子紧闭,阳光透不进去,药味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腥臭味,从小屋里不停地往外涌,青鸢闻着这味儿就觉得胃里一阵阵地翻腾,赶紧收住了脚,在外面等佳烟出来。
房门大敞着,看得到榻上卧着一削瘦的女子,呜咽的哭声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断掉。没一会儿,佳烟也跟着哭了起来,声声高拔,震得人耳朵都要聋了。佳烟自打跟了南月,连哭声都跟着变得豪迈了。
“佳烟。”青鸢担忧地叫了她一声,哭得太厉害,动了胎气怎么办?
“姐姐……”佳烟扭过头,抽泣着说:“姨娘说父亲的死……父亲去得很惨……姨娘好可怜,病成这般模样。”
“佳烟,逝者不在,郡王生前为人忠厚……来生一定得享富贵。”
青鸢顾不上屋子里令人作怄的味道,进去掺扶佳烟,视线落到榻上,只见妇人已近油尽灯枯,腊黄的脸,枯瘦的手,单薄得令人惧怕的身体,让人不忍看她。
环彩姨娘是当年曼海皇帝赐给佳烟父亲的歌姬,有一副赛过黄莺的妙曼歌喉,一副玲珑美妙身段,深得郡王宠爱,所以才能为他生下庶子,还因为郡王只有这一子,破例赐了封号,成了小世子。
但看看现在的她,命运弄人,当年美人已成了这般枯槁模样……
战争成就了男人的霸业,也成了无数女子的噩梦。
“帮我救出小世子。”环彩姨娘深凹的眼睛努力睁开,无神地看着佳烟,枯瘦的手指用尽力气,随即软软滑下。
“姨娘……”佳烟扑在环彩姨娘的身上,放声痛哭。
婢子们见状,赶紧过去劝解,一时间屋子里吵得让人头疼。
青鸢正陪着难过,突然看到环彩姨娘的鼻子微微翕动,赶紧拍了拍佳烟的肩,“佳烟,姨娘还活着。”
“啊!”佳烟赶紧抬起身子。
环彩姨娘弱弱地吸气,有气无力地说:“没死……郡主、压
得我……喘不过气来……”
“这……还是赶紧请大夫过来吧。”青鸢想笑,又觉得不太合适,只能憋着。
“饿……”环彩姨娘约摸有些清醒了,眼珠子咕噜地转向青鸢,干得起皮的嘴唇嚅动了一下。
“快,让厨房炖点粥,再去请大夫。”青鸢立刻让婢子们下去准备。
婢子们飞快跑出去,屋子里顿时清静了许多,青鸢把几扇窗户全都推开,让干净清新的风吹进去,再让小伙计拿来几把艾叶,点着了,把屋子里每个角落都熏了个遍。
折腾了一会儿,婢子已经熬来了粥,大夫也来了。
环彩姨娘一口气吃了大半碗粥,大夫把了脉,是饿极了,累极了,所以才倒了下去。
“你们一路上怎么来的?小世子怎么丢的?”青鸢等她缓过神,小声问。
“我带着小世子逃到老家避祸,结果堤被水冲垮了……全毁了……”环彩姨娘舔
舔嘴唇,悲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哑哑地说:“我跟着家人,和乡亲们一直往这边逃,途中跑散,小世子不知道被谁抱走了。我听说南月将军的夫人是曼海的郡主,所以一路打听过来,知道是佳烟以后,就想过来相认,让佳烟帮着找找小世子。”
“我让人画下小世子的样貌,发到军中,让将士们帮着注意,放心吧。”佳烟拍拍她的手,吸了吸哭红的鼻子。
“太好了。”环彩姨娘激动地直落泪。
“这玉佩还值点钱,怎么没当掉?”青鸢看着她的眼睛问。
“当掉?开什么玩笑!”环彩姨娘眼睛猛地瞪圆,反感地问:“这是老爷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小世子拿着它,说不定以后还能回曼海去……可你到底是谁啊?”
“姨娘,不得无礼,她是大元王后,也是我们曼海的公主呀。”
“倾华公主?”环彩姨娘犹豫了一下,轻声问。
“是青鸢公主。”佳烟抹着红眼睛,微笑着看青鸢。
“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位公主?”环彩姨娘毕竟身在乡间,不知
皇室密闻,此时难掩疑惑,盯着青鸢上下打量,自言自语道:“和上官皇后倒是真像啊,是上官皇后悄悄生的吗?”
“胡说什么呢……姨娘好好歇着吧,我会让南月将军去找小世子,但不能接你进府。我会给店家银两,每天来看你,你好好养身子吧。”佳烟打断她的话,扶着婢子的手起身。
“佳烟……”环彩姨娘欲言又止。
“怎么了?”佳烟扭头看她。
“我……我相公被捉去做苦力了,他是读书人,做不了重活,能不能帮我放他出来?”环彩姨娘吞吞吐吐地说。
“你另嫁了?”佳烟惊讶地问。
“哦,嗯……实在无法度日,所以……佳烟,他这一年来很照顾我,我想和他过日子,所以能不能……”环彩姨娘不好意思地说。
“我懂,你能找到好依靠,我为你高兴。你告诉我吧,他在哪里做事?”佳烟抿唇笑,拍拍她的手说。
“就在城外修河堤,是西吴郡河口镇人氏,叫郑光宗。”环彩姨娘喜出望外,挣扎着要起身磕头。
“好吧,我去问问将军,若好办,马上就给你办了。若不好办,我就让王后给你办。”佳烟笑着指青鸢说。
“请王后恩赐我们一家人团聚。”环彩姨娘会看眼色,马上又给青鸢磕头。
“先把你儿子找到吧。”青鸢摆手,转身出了房间。求人救小世子时,倒没起来磕头,要救情郎了,浑身都是力气——
“姐姐,是不是不能放人?”佳烟小声问。
青鸢摇头,轻声说:“不是,只是……为何要捉难
民去做苦力?我没听焱殇说过此事。”
“这等小事,或者勿需上奏给王吧。”佳烟咬咬指尖,摇头说。
“冷青,你可知此事?”青鸢叫过冷青,小声问他。
“嗯……这几天上游决堤,王下令加紧坚固堤坝,怕洪水一泄而下,冲垮河堤。但人手不足,所以就征调了百姓……”冷青低声说。
“哦,那放一个人,有没有关系?”青鸢又问。
冷青沉吟了一会,摇头说:“应当是没有关系,属下这就去办。”
青鸢叫住他,轻声说:“我跟你去看看吧。”
“王让王后好好休养。”冷青立刻拒绝。
“让我去看看吧,没事。”青鸢笑笑,扭头看佳烟,“你回去吧,我出去转转。”
“我也想去。”佳烟吐吐小舌头,笑着说:“我成天关在府里,闷死了,正好姐姐来了,我们一起去转转。再说只有认得小世子,若他与难
民一起,我就能带他回来。”
“也好。”青鸢拉住她胖乎乎的手指,和她一往飞来馆外走。
众婢子和侍卫们一起跟过来,把二人护在正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城。
往城效东边走二十多里,从密密的大营中走过,只见将士们正在冷风里光
着膀子,往河堤上挑土筑砂,忙得不可开交。
人来人往中,皆只见男子,她们这一行人不免有些打眼,惹来许多士兵们的注目。青鸢突然停下脚步,视线落在一边用青石搭起的简易烘上,火早灭了,水也凉了。一名只在腰上围了块布的年轻的小兵正蹲在锅边,用木舀舀水喝,他的衣裳就整齐地搭在旁边的木架上。
“快把衣裳穿上。”婢子捂眼,小声斥责小兵。
小兵惶惶扭头,只见一群绫罗裹身的女子,立刻涨红了脸,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没事,你别急。”青鸢微笑着摁住他的肩,扭头看佳烟,小声说:“你留几名婢子在此,给将士们煮点热茶喝吧,大家这么辛苦,只能喝点凉水,闹肚子怎么办?”
“可是……”婢子们羞得不敢抬眼。
“算了,你们都未出阁,我来吧,冷青,生火。”
青鸢挽起袖子,把铁锅里凉透的、漂着灰木的水舀出来,涮静铁锅。
冷青麻利地把火生着,让人从河里拎来一桶水。青鸢往桶里看了一眼,顿时秀眉紧锁,水浑浊不堪,还掺着浮笞。
“将士们每天就喝这样的水吗?”青鸢小声问。
冷青点头。
那小士兵已经红着脸把衣裳穿好了,青鸢看到他的衣裳上已经打了两个偌大的补丁,一定是怕干活时把衣裳弄脏弄破,所以才脱
下来放到一边。
“将士们的衣裳也不够吗?”青鸢再问。
“是,”冷青犹豫了一下,小声说:“粹银号现在焦头烂客,虽然小汗王不拿走银两,但没有了长袖擅舞的贞怡夫人,几大掌柜也拿捏不准那些事。雪樱小姐压不住阵,好些生意都被人给抢了。这粮草之事,冷阳和冷柔正在负责筹集,但是都不如许承毅在时速度快。我们毕竟以前没有接触过这些事务,所以办起来,处处束手束脚。”
“当时小汗王说,焱殇杀许承毅杀得太急了,现在想想,确实如此。解了一时之急,这弊端
已显端倪,贞怡夫人和许承毅手里的好多事情都没有交接好……”
青鸢想了想,抽出冷青的剑,转过身,搂起裙摆,将棉布内衬一剑斩下……
“王后……”
冷青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来拿回了长剑。
“你们听着,”青鸢转头看向婢子们,严肃地说:“你们都是大元的女子,这些就是我们的兄弟姐妹,兄弟姐妹之间有什么羞涩可言?他们在为我们打江山,争家园。我们为他们煮点热茶,做点热饭,又有什么可害羞的?都把那点儿羞涩给我收回去,把袖子挽起来,学着我。”
她抖了抖手里的棉布,让冷青用双手撑平,托到了铁锅上,而后用长柄舀勺舀起桶中之水,慢慢往棉布上倒。
过滤之后的水,虽说不上有多清澈,但比直接进锅煮要好多了。小兵站在一边,忍不住盯着青鸢的脸看。
慢慢的,又围了好些年轻的将士过来。有些人认得佳烟,她是将军夫人。但南月的兵认得青鸢的人极少,还以为是佳烟手下的婢女,于是开始小声议论。
“这小娘子真美,看看她的小手,皮光肉
嫩,若能握上一握,死也甘心了。”
“你就这点出息。”
“若娶妻如此,也算一生得意了。”
“想得美,她一定是南月将军的人。”
“胡说什么,这是……”
冷青眼睛一瞪,正要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们,被青鸢制止住了,若道明身份,这里该乱套了。
“回去后,去绸缎庄多采买一些棉布,给将士们过滤江水。”青鸢小声说。
“为什么不直接从井里打?”佳烟不解地问。
“这么多人要喝水,你打得过来吗?”青鸢反问。
佳烟抬眼看,绵延到视线尽头的大帐,住着让她数都数不过来的将士,就算用牛车,也拉不过来呀。
“就这几位婢女也不够,看来得去城中多征用一些人来帮忙,只是这酬劳……”青鸢拧眉,小声说:“一定没有这项开支吧……”
“对。”冷青点头。
青鸢摸了摸头上的发钗,这是那日从大元城里带出来的,若是盛世,一定能卖出一些银子,只可惜现在天下大乱,东西虽华美,又当不得饭吃,没有几人有心思买下这个。
可惜了大元城的那些珍宝,若能带出来,真能解燃眉之急。
“夫人,这里太乱了,夫人还是请别处休息吧。”一名副将模样的男子大步过来,恭敬地给佳烟行礼,目光落在冷青身上时,不由得怔住。
冷青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青鸢,这男子才恍然大悟,赶紧挥手,把围在旁边的人赶开。
“还不干活去,误了工期,军法处置。”
众将士们散开,留下满空气的汗味儿。这副将大步过来,向青鸢一揖到底,小声请安。
“免礼了,我留几名南月将军府的侍女在这里,给你们煮茶喝。”
“不必了,大家都习惯了,没那么娇弱。”副将笑呵呵地抱拳。
“知道你们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若是平常的河水也就算了,但这洪水可不同,水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若闹肚子了更麻烦。”青鸢放下袖子,看了看先前那小兵,小声说:“这孩子不大吧?让他跟着煮茶好了。”
小兵的脸更红了,嗫嚅着说:“我都十五了。”
“那就留在这里,保护姐姐们。”青鸢笑笑,带着冷青他们往前走。
冷青闷头跟了一会儿,突然开口,“王后,今儿发现您真像王后。”
“什么时候不像王后了?”青鸢扭头看他,眸子微眯,危险的光直闪。
“呵呵……哈哈……”冷青退了两步,摸着鼻头看旁边。
“臭小子,我们之间的帐算完了?”青鸢红唇微咬,小声问他。
冷青一个激灵,觉得浑身汗毛倒竖,保护不力之事,到今日焱殇还未责罚,若青鸢吹吹枕头风,不知道会怎么处置他。
“咦,姐姐,前面那些是老百姓吗?”佳烟抬眼看前面,激动地问:“你看看那小孩儿,我觉得就是小世子,我那个小弟弟。”
她说完,捧着肚子,摇摇摆摆往前走。
此时只有一名婢女跟着佳烟了,青鸢怕她绊着,赶紧上前搀扶她。
聚集在此的难
民足有上千人,个个都是破衣烂衫,蓬头垢面,难闻的气味让人反胃。不大的空地上放着几口脏兮兮的大锅,里面煮着黑乎乎的菜叶,这就是他们的口粮。
工头拿着鞭子,正抽打着往上抬石块的男子,骂骂咧咧地催着他们快走。
青鸢拧眉,这些人都是天烬的百姓,工头高鼻梁,深眼窝,是大元人!依大元人看,没有屠尽天烬人,还给他们一口饭吃,已经是以德抱怨了,别指望他们会对这些人和善。
这思想不是青鸢一人能扭转的,也不是一时半会能
扭转的。焱殇已严令不得屠
杀百姓,将士们也严格遵守规则,这已经是最大的恩德了。这些工头是大元普通的百姓,可不能指望他们像军
人一样严令律已。
那小孩儿看上去四五岁的模样,一身脏兮兮的,衣裳又臭又破,还拖着两条鼻涕,一张脸黑得只看到眼白在动。
“好像不是。”佳烟上下端祥他,失望地摇头。
冷青让人把工头找来,问了一圈,也没问着环彩姨娘的新相好。佳烟折腾了大半天,累得走不动了,在一边坐着休息。
青鸢慢步上了河堤上,看着上游还在往下涌的浑黄之水,满心忧愁。这里已经住下的难
民只怕有数千人,还有人源源不断地往这边涌来,就像焱殇所说,若数万难民都聚集在这里,他们是管还是不管。若不管,难民一旦暴
动,那可不是小事。若管了,又拿什么管?士兵的粮草还在筹集之中,哪来的粮食养这些人?
她猛地醒悟,当年渊帝坑杀那么多大元人,只怕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他们不想养着这么多的祸患,喂壮了他们,以后对付天烬人。
“姐姐,我们回去吧,让人把画像送来。”佳烟看看天色,又快下雨了,于是起身催她。
青鸢点头,正要转身时,一眼瞥见人群里有张熟悉的面孔。
“黎夷?”她一楞,飞快地过去,一把揪住了黎夷的袖子。
“哎、哎……怎么又是你?”黎夷脸都绿了,赶紧抱住头,小声说:“请你装成不认得我好吗?”
“但你怎么会在这里?”青鸢不解地问。
“哎……”黎夷长叹,看着大步奔过来的冷青,无奈地说:“那日在白水镇分别,不知道谁向吴郡王告密,说我与你见过面。于是他悄然上折子,诬我是内鬼。实际上他看中了我外祖父家的产业,以此相逼。无奈我只得跑出来,以免连累外祖父。结果路上遇上难民们,一路上就漫无目的地走过来了。”
“来人,拿下。”冷青黑着脸,立刻让人把黎夷扣下。
黎夷脸刷地白了,连连往后退,慌慌地摆手道:“我真不是来干什么坏事的,确实是……”
冷青不给他机会解释,在白水镇遇上,又跟来这里,除了奸
细,还有什么解释?
黎夷撒腿就跑,没多远就跌倒在地上,轱辘轱辘地往坡下滚,一名侍卫扑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脚,但靴子和袜子整个从他的脚上滑脱,臭味儿熏得那侍卫差点没晕过去。
“你们真是……”黎夷白着脸,连滚带爬地坐起来。
青鸢的眼神落在他的脚底,眸子猛地瞪大,他的脚底有个青色弯月胎记!
若她没记错,倾心太后分明说过,焱殇的孪生兄弟脚底就有这样的胎记,那是大元皇族特有的标志。
“慢着。”青鸢大步过去,弯下腰,猛地抓住他的裤腿往上一提,又脏又臭的脚丫子确实让人难受,但这青月胎记却格外醒目。
黎夷不会武功,不免柔软,被她这样一拎裤腿,人结结实实地往后仰,后脑勺正砸在一堆土疙瘩上,痛得直吸气。
“把他捆起来,带回府去。”青鸢盯着黎夷的眼睛看,隐隐的,确实有些红褐色。
倾心太后说过,这记号她从未对任何人提及,所以想弄虚作假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那晚知道双生子出生的人。另外,在人类的遗传学中,异孵双胎具有不同的遗传特性,所以会导致容貌不一样,想得再出
格一些,可能在同一个时间段,怀上不同男人的孩子……后一点当然否定,不然焱殇会把她给揍死。
另者,她还牢记白无常让她寻的人,就叫黎夷……这是缘份,是巧合、还是诡计?
“不关进大牢?”冷青疑惑地问:“这人一直紧跟着我们,实在行迹可疑,得严加拷问才对。”
“先带回府。”青鸢摇头,小声说:“捆结实点,令人严加看管。”
“是。”冷青抱拳,让人把捆得跟粽子一样的黎夷扛起来,丢上马,快马回城。
“顾尚宫,我到底如何得罪了你……我只是避难而已……”黎夷不甘的痛呼声传回来。
百姓们早就吓得退了好远,不时有小声议论声响起。人群里,有几名眼神锐利的人紧盯着这边的动静,但是,一旦有侍卫往他们的方向看去,几人就立刻低下了脑袋,不让人发现他们的异样之处。
佳烟走过来,伸长脖子看了半晌,好奇地问:“姐姐,他是什么人?”
“天烬一个小官儿。”青鸢小声说。
远处有马蹄声急急,转头看向那边,尘土飞扬,是焱殇他们一行人回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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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暮,高烛已点。
焱殇和青鸢暂住的官府后衙。
焱殇端着茶碗,听青鸢说完之后,才缓缓抿了一口,慢吞吞
地说:“你是说……有人来送信,说将军夫人的家人来找她,她求你们办事,于是你们出城,于是你就发现了黎夷……他逃跑,被人拽下了鞋子,你就看到了他的脚底?”
“对……就是这样。”
青鸢梳理了一遍,确实如此巧合,就像上回在白水遇上黎夷一样“巧合”……巧合到让人无法相信。
“呵……”焱殇摇头笑,抬眸看她,低声说:“你信?”
“信不信也捉来了,大不了你砍了他的头呗。”青鸢耸肩,脆声说:“反正你砍个一个人的脑袋,就跟切包菜一样简单。”
“我就这么杀人不眨眼,杀人魔头?”焱殇眸子微垂,沉声问她。
“唷,未必还是个温柔的杀人魔头。”青鸢往他怀里靠,轻声说:“对不对,你去问问他,看看他的脚底。”
“嗯,带他上来吧。”焱殇放下茶碗,看向守在门外的冷青。
冷青抱拳,严肃地说:“把他洗干净才行,他的脚,把我们一名兄弟熏得去喝药了。”
“去吧……”焱殇眉头微颤,挥了挥手。
“黎夷这人是个酸书生,我看未必是奸细,若是你兄弟,那也是件大好事。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熟知一些外邦礼仪,以后能帮你处理外邦事务,很好。”青鸢笑眯眯地说。
“你这心里是认定了?”焱殇转头看她,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哦,一半一半。”青鸢杏眸微眯,小声说:“不过,不是说孪生子都有心灵感应吗?你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说不定你兄弟早已经不在了。”
焱殇微微犹豫,小声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偶尔头疼脑热,都来得很突然,御医也看不出毛病,过了两三日就自然好了,我一直不明白,但太后说过之后,我发现之前头痛脑热的情况很规律,都是在春季里,或许我这兄弟有春季里头痛的老
毛病。”
“春季好啊,春季是个万物复苏的季节,是猫儿叫,狗儿躁的季节……”青鸢忍不住笑。
“你叫不叫?”焱殇哭笑不得地看她。
“你躁不躁?”青鸢往椅子上一坐,托着腮看他。
“我让你躁。”焱殇伸手捏她的小鼻子,轻轻咬牙。
“嘻嘻,忍着吧,一年!”青鸢竖着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
他的眸色沉了沉,捉住她的手指就咬。
“王,带来了。”冷青的声音又从外面传来。
二人扭头看,黎夷洗得清清爽爽,换了一身蓝色旧衣,好像是冷青的,他与冷青的身形差不多,要比焱殇稍矮。
“大元王。”黎夷眉头微蹙,抱拳作揖。先前的沮丧和愁容已经扫去一半,长发从肩头滑下来,清瘦的脸颊上还有几道新鲜的擦伤。
“你抬起脚来。”焱殇沉声说。
黎夷眉头皱得更紧,往地上一坐,脱了布鞋和白袜,把脚抬给焱殇看。
“我这胎记自小就有,这也得罪了王后不成?”他有些愤懑地看青鸢,低声说:“在白水镇时,若非王后到了那里,我也不至于落于此般田地。”
“这是命。”青鸢耸了耸肩,视线落在他的脚底。
洗干净的黎夷,皮肤极为白皙细嫩,贵公子虽然官不大,但因为家中独子,所以受尽宠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这一路奔逃,想必吃了些苦头,看他的脚趾头都磨破了,打了水泡,灌了脓,确实像是长途跋涉而来。
“可惜太后不在,不能辩别。”她转过头,手拢在唇边,小声说。
焱殇眉头微皱,低声说:“还有老爷子和惜娟知道,哦,是太后回来之后与她说过此事。”
“嗯?”青鸢微怔,随即释然,惜夫人和太后的关系不同寻常,她们是在困境中互相扶持的感情,惜夫人还替她照顾焱殇这么久,主仆二人分别这么多年,有些话敞开来谈,也不是没可能。
“去接惜夫人回来。”焱殇挥手,让冷衫去寺庙接人。
“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黎夷白着脸,忿忿地把袜子穿上,“一个原本是宸王,一个是尚宫,吃的是天烬的俸禄,突然就成了敌人。我只想好好为国效力,抽空去探望外祖父,结果就成了逆
贼,有家不得归。你们现在还把我捉来,令我脱了袜子让你们取笑……我堂堂读书人,你们怎能如此轻侮我?”
“快带出去,给他饭吃,把他嘴堵上,早就知道你酸腐,现在更酸了。”青鸢捏紧鼻子,连连挥手。
两名侍卫上前来,夹着黎夷往外走。
“我看你对他的兴趣不止一点点。”焱殇盯着她看了半天,突然说。
“嗯,可能是我的有缘人。”青鸢晃晃脑袋,调皮地说:“你又吃醋了么?以后你可以当一个醋缸皇帝。”
“想得美。”他屈指往她嘴上弹,眉眼间全是笑,“你的有缘人还真是多,全是男人。”
“那穆飞飞知道胎记的事吗?她人呢?”青鸢突然想到了
穆飞飞,这两日都没见她。
“她应该不知道。”焱殇摇头。
冷青接过话道:“飞飞小姐和雪樱郡主一起,这两日帮着冷柔置办东西去了。”
“未必是嫁妆。”青鸢拧眉,小声问。
“是将士们的衣裳。”冷青赶紧说。
“对了,将士们的衣裳又脏又破,每日喝的也是河中浑浊的水,我想在城中采买白布,给他们过滤水。”青鸢轻声说。
焱殇抬头看她,眉头微皱:“过滤河水?”
“洪水太脏了,若将士们闹肚子,那可不是小事,煮的水里最好放些防病的草药,也能强身健体。”青鸢认真地说。
焱殇起身,踱了几圈,点点头,“这样也好,征战之事,确实将士为大。”
“我去办?”青鸢笑嘻嘻地问。
“你是闲不住?”焱殇的视线往她的小腹上落。
“啊,他好好的,现在这算是胎教,在娘肚子里就开始学着当一个明理伟大的皇帝。”青鸢双手在小腹上做了个心的手势,笑着说。
焱殇无奈地笑笑,拍拍她的小脸,“你呀,闲着会怎么样?”
“脑袋长草,身上长毛,屁
股长尾巴。”青鸢哈哈地笑。
“我看你是长了两根角,看谁不顺眼就顶谁。”焱殇手掌摁到她的头顶,左右转转。
“顶你……”青鸢往他的怀里蹭。
冷青别开脸不看,一闹起来,王不像王,后不像后……看得人脸红心跳,心猿意马。
院子里出现两道窈窕身影,穿过了竹林,姗姗而近。
“飞飞小姐和雪樱郡主回来了。”冷青双瞳一亮,立刻抱拳行礼。
“冷统领,那屋里是谁啊?”许雪樱看着坐在偏殿大口吃饭的黎夷,好奇地问。
“哦,是……天烬国的黎夷。”冷青看了看,低声说。
“哦,他来投奔我们大元吗?”许雪樱更好奇了,走到门边往里张望。
黎夷饿极了,正狼吞虎咽,不妨有个美人突然看了进来,一口饭噎在喉中,眼睛都堵得发直了。
“小心点。”穆飞飞快步进去,在他的背上拍了几下。
黎夷缓过气来,赶紧放下筷子,起身向二人行礼。
“二位姑娘有礼了。”
“黎大人,你还记得我们吗?”穆飞飞笑吟吟地看着他。
黎夷这才大胆抬眼,认真地打量二人,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你们也去过了白水镇。”
“嗯,你是来投奔我们大元的吗?”穆飞飞上下打量他,轻声问。
“我是逃难至此……”黎夷眉头紧皱,喟叹道:“也不知道到底走了什么背运,好端端的沦
落至今天这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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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明天还是万更啊……我的胳膊喂,好酸好酸,妹纸们美人们,你们的呼吸声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