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刚挂不久,宋言在公司楼下等待傅寒深时,眼皮忽而跳得厉害。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一股不安油然而生。却没去多想什么。
很快,傅寒深的车子停到公司下面的马路上。
宋言整了整自己,走过去到他的车子旁,“你不是应该在公司里吗?”
“发生了点事。”傅寒深下了车,打开副驾驶座的门。“上车吧。”
宋言觉得他今天有点怪怪的,至于到底是哪里怪又说不上来,莫名让人觉得可疑。
两人都上了车。傅寒深发动车子迅速离开。
上了车后他就缄默着。宋言眼角余光瞥见他面无表情的俊脸,试探问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嗯。”傅寒深应了一声,“我妈进医院了。”
宋言心底一悸,猛然侧头看他。
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在她还没开口前。他又接着道,“心脏病发,现在还在急救中。”
所有的话语都失在了喉咙里,宋言心底重重跌了下去,不太敢相信,“怎么会呢……”
早上老太太还去看过她,状况也很好,怎么会突然心脏病发?
可傅寒深更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宋言沉默了下去,毫无准备的心理竟是有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看到傅寒深刚毅的侧脸有丝淡淡的沉痛,心底暗暗心悸。
连平日里并不太表露情绪的他,竟也会有沉痛的情愫溢出,想来,傅老太太这次危机不小……
她悄然握住了他放在身侧的一只手。
在傅寒深一手驱车,转过头来看她时,她只说了句,“会没事的。”
傅寒深深深地凝视她,随后,才收回目光,直视前方,从喉咙里闷出一个字,“嗯。”
宋言扯唇微笑,然后又道,“我有认识这方面的医生前辈,号码一直没敢弄丢,我联系联系。”
她说着要去掏电话,傅寒深却反握住她的小手,“不用麻烦。”
他的阻断让宋言想起来,按照他们家的权势地位,并不缺认识这方面的权威医生,傅老太太出事,就凭傅老爷的号召力,能信任得过的,恐怕早就集聚在一起了。
反倒是她有点多此一举了。
嘴角扯出来的笑有些僵硬,她“嗯”了一声,慢慢放下电话。
说到底她还只是个外人而已,哪里需要她来操心?
“别想太多,我没有其他意思。”又像是察觉到她的失落,傅寒深侧头看了她一眼说,“小源我已经让石恒去接了,等他们在外面吃过午餐会送回学校。”
“我明白。”宋言回了他一声。
她也不想让自己变成那种没事总爱胡思乱想的人,特别是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应该想不是自己是不是外人这种问题。
相比起宋言,傅寒深的心思显然来得更沉重许多,胸腔里宛如有一块巨石压着,深黑色的眸光里满是凝重的色泽。
没多久,车子到傅老太太所在的医院停车场停下来。
下了车,宋言走在前头,可没走出去几步,她手腕被一只大掌从后面扯住。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话吗?”身后,傅寒深凝重的声音。
宋言回头,“什么?”布上爪弟。
“对不起。”
“……”
骤然想起来,之前在傅家主宅时,他也对她说了这么句话。
而这次,是第二次……
“你干嘛呢?”宋言脸色僵硬,不自在地笑了笑,“为什么要对我说这几个字?你难道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然后现在心虚了想要得到我的原谅?”
她不太喜欢从他口中听到这三个字,就如同他不喜欢听她说“谢谢”时是一样的。
尽管她笑得有点僵硬,但语气却是放松的轻快,她不觉得这些日子里,傅寒深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可是,傅寒深却道了声,“嗯。”
“……”
“有件事,我想现在就告诉你。”上前一步,他板住她双肩,目光牢牢地注视她,在她疑惑的眼神下,低沉而凝重地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小源……是我的孩子。”
“嗯?”他靠着她太近,宋言怀疑自己幻听,笑着问了句,“你刚才说了什么?”
他比她高出二十公分的头微低,深黑的眼眸里是她懵懂不解模样的倒影。
知道她过去都经历了什么,越是如此,才叫人有些不忍,有些难以启齿,也有一些沉重。
但,不得已,他只能重复,逐字逐句,“我是小源的亲生父亲。”
“我们不开这种玩笑好吗?”清丽笑靥的脸渐渐失去了颜色,笑容凝固得连她都能感觉到,此时自己脸上嘴角微扬的弧度是多么瑟然,推开了他的手,她转身往医院走,若无其事的样子,“赶紧去看伯母吧,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了。”
可惜她没走出去多远,脚步倏然顿下。
怔怔地,她看向平日里出入哪里本该左右有人相伴的傅中天,这次没有任何人陪同,一个人杵着拐杖从医院里走了出来,朝着他们这里缓慢靠近。
老人家脸上的严谨让她忘了神,待回神时,傅中天已然来到她的面前。
什么也没说,只是多看了她几眼,傅中天忽而弯下老腰,沉沉稳稳地,冲她鞠了个躬。
宋言神色骤变,忙上前,“伯父,您……”
傅中天抬起手,阻止她上前,尔后站直身,凝视着她道,“这是我们家一直欠你的。”
“……您在说什么?”她勉强笑了笑,声音却逐渐在颤抖,身体慢慢凝聚了一股冷意,从内心深处往外延叫人不自禁想要打寒颤的冷意,“我听不太懂。”
其实不是不懂,而是不肯承认不肯相信,下意识的在逃避着某些东西。
可显然的,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谁也不容许她再逃避……
傅寒深在这时靠到她身后,按住了她肩膀,他侧头看着她,英俊的脸庞神色莫测深邃。
感知到肩膀上男人的手掌稳重握住她肩膀,宋言对视上他。
中午眼光很暖,明媚如同烈阳,在刺眼阳光的折射下,她看到他唇畔轻启。
从那张阖的唇瓣中,她读到几个坚硬字眼。
他说,“没有骗你。”
“……”
对面的傅中天沉吟了会,徐声说,“当初不要那个孩子,是我的决定,这件事情,真的很抱歉。”
他没有急于解释原因,而是先用态度行为,来表示了他诚挚地歉意。
不论当初不要那个孩子的原因如何,要让已经怀孕八个月的孩子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都是罪不可恕的。
那跟亲手杀掉一个人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还是已经怀孕八个月大的孩子……
宋言被傅中天的态度震撼了,他在说什么,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了,可正因如此,才叫她震撼得错愕,僵硬得呆滞。
在过去了这些年里,她一直不能明白那位雇主为何会忍心,连一个八个月大的孩子都弃之不顾,脑海中自然然而的,把他们跟邪恶划上等符。
她曾不止一次的梦见那些不可饶恕残忍如斯的事情,甚至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雇主恨之入骨,倘若当初不是他们临时变意,她的人生不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会连勇于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都没有,不会让宋小源跟着她含辛茹苦。
可是他们现在却来跟她说抱歉……
可是他们现在居然在跟她认错……
那么高高在上地位不可一世的父子,都相继在跟她这个卑微到尘埃里小小人物说对不起……
她难以相信这个事实,于她而言,不论是他们拉低身份地位的道歉也好,还是傅寒深就是宋小源的父亲也好,又或者是六年前他们有什么苦衷也好,她发现,她不能接受!
她难以接受这个突然的转变……
“你们怎么能确定,你们口中说的那个人,是我?”她仍旧不确信,做最后的一次挣扎。
明看出了她根本不愿意承认也不想相信的态度,傅寒深却是不得不说,“之前跟你们一块离开这里,在那个城市里,我去做了亲子鉴定。”
“那结果呢?”宋言说,“我要亲眼看到结果。”
“这种事情,只大不小,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我们是不会骗你的。”傅中天叹息一声,原先他自己也是难以置信的,“在这两天里,我让人去查了,你就是六年多前的那个代孕母,包括后来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亲自验证过了……小源是傅家的,没有错。”
毋容置疑的话在耳边徘徊着,宋言突然失去了方向,本能似的,她看向身边的傅寒深。
傅寒深冲她点了下头。
然后,她脸上僵硬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内心底袭来一股犹如潮水般纷沓踏来的汹涌情绪,排山倒海炸得她脑袋里嗡嗡地响,几近奔溃得她几乎站不稳。
想逃。
很想此刻从这个地方片刻不停的逃。
可是,却又悲哀的发现,她根本无路可逃,甚至连转身就走的力量都没有。
曾经最恨的人出现在她面前,曾经最怕的事情终归还是浮出水面,她手指发抖得不能自控,失了血的脸色苍白如纸,抿得紧紧的唇畔,在半响后,才沙哑出声。
但她此刻的第一句话却不是质问过去不要宋小源的原因,而是颤抖着声音看向傅寒深,问,“你们要跟我争抚养权吗?”
“……”
一句话音色僵硬的话,猛然让傅寒深心底震了又震,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什么叫做心疼,什么叫心如刀绞犹如滴血一般的痛。
她这么多年的惶恐凝聚成了一句话。
要跟她争抚养权吗……
傅寒深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那句话,傅中天的私人秘书就从医院里匆匆忙忙地跑出来,“首长,二少,老太太有情况,曹医生让你们马上过去!”
傅中天跟傅寒深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变了,连宋言也怔愕地往秘书看过去。
然后,傅中天复杂看了宋言一眼,是第一个走了开,他人将近六十了,但步子却快得很,连拐杖都顾不上,依旧健硕如虎。
宋言不太能反应得过来,本能地想要退缩,然而傅寒深却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往后退。
他低低沉沉听不出情绪说,“跟我一起进去。”
她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就被他带往医院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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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傅寒深跟宋言出现在急救室的门外时,曹医生已经将情况跟傅中天说完了,看到一起出现在这里的两人,曹医生冲傅寒深点了下头,便随后又进入急救室内。
急救室门再次关上。
傅寒深看向傅中天,傅中天凝声说,“刚才你妈出了点意外,现在没事了不用担心。”
意外……
除了有生命危险的意外,让人猜想不到其他的了。
虽然傅中天说了没事不用担心,但谁也没说过傅老太太脱离了危险,此刻仍旧还在抢救中。
宋言望着手术室的门,对她而言分明并不陌生,可有生以来的第二次感到这个地方让人觉得恐惧,第一次是她亲生父亲。
“你有什么想问的。”傅中天突然看向她,心情沉重,“或者是想知道六年多前的原因,我可以告诉你。”
倏然回神,宋言唇色泛白,凝视这个突然像是苍老不少的老人,鬓角边的白发旁那几缕皱褶,忽然发觉心中有再多恨,此刻也没想像中的强烈了。
是因为傅老太太正在急救室抢救的原因么,她竟然生出了一种叫做同情的情愫……
“我是想知道原因。”久久,她轻垂下眼睫,“但是不用现在,之后有时间,我会好好听你们的理由。”
现在这种情况,傅老太太生死未卜,再在这个时候质问那些过去,就显得有些残忍了。
尽管,她觉得,就按照傅寒深跟傅老爷的本事跟性格,哪怕是到了鬼门关,这对父子拼尽全力也一定把傅老太太抢回来。
傅寒深定定看着身边的她几秒钟,最终是无奈的勾唇笑了,悄然把她扯到一边,眸光深沉带着笑意的睨她,挑眉,“你刚才问了我们会不会跟你争夺抚养权,你觉得我的回答是什么?”
宋言被他困在墙壁与他手臂之间,抿了下唇,“不知道。”
有一点她知道的是,如果真要争,她必输无疑。
看出她心底不安,他极轻一笑,手指捏住她下颌抬了起,他俯下头深深地吻上她的唇,“那这就是我的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