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王四郎见程雯婧自信满满,心中却是不信。
他从小苦读四书五经,三岁识字,五岁习文,越学越明白学海无涯,是没有投机取巧可言,唯一的方法便是多看多读并苦学。世人只知晓他学识过人,假以时日必成一方大儒,无人知晓他背地里可是下了许多苦功的。
这样的努力对世家子弟来说,极为罕见,也正是因为这种努力,才会让王四郎以一己之力进入国子学,并凭着自己的真本事在国子学中大放光彩。
他顺手拿过那叠手稿来看。
甫一入眼便知这确实是笔译,所谓的笔译就是将所学文章,用自己的意思诠释出来,用笔墨记录,以作为研习的法门。
王四郎曾经也用过这种方法,不过那也是许多年前了,有时候先生所讲的东西,一时之间听不明白,便用自己的理解诠释出来,用以加强记忆。待王四郎底子打好之后,这种方法却是再未用过了,所以此时王四郎看这叠手稿,就仿若是在看幼童的玩具,有一种即无奈又好笑的心情。
不过他也知晓对女子来说,本身学问并不是太重要之理,那萧九娘和雯婧妹妹俱是年幼,王四郎倒也没有什么鄙夷的心态。
唯独让他侧目的就是,这手稿上的字迹,不提内容,对女子而言,这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却是极为罕见的。
萧九娘,想着那个笑容纯净且落落大方的少女,王四郎的眼神不禁闪了闪。
再之后,他的所有注意力便都放入了这叠手稿中。
王四郎越看眼睛越亮,所谓的讨论学问,不光讨论的是彼此对文章熟稔度,也是一种解译与感悟。一段话让一千个人来解译,会有一千种完全不同的看法。
甫一看去,这手稿的内容确实简单,甚至有些粗糙。可再往下看却并不是了,这手稿之上用了最简单语言将礼记与左传中,所包含的含义与要点转述了出来。很多道理明明大家都知晓,但很多时候却难免词不达意,而这篇手稿却没有这个问题,明明言辞简练,却总有画龙点睛之效,让人一看顿时茅舍顿开,觉得此番解答才是正理。
“这手稿是那位萧同砚所书?”按下心中的激动,王四郎问道。
“你说九娘啊,就是她。怎么样,不错吧?九娘真是一个好人,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给我了。”
“确实不错,这种法子虽有些投机取巧,但对你这种基础不好的,却是大有用处。”王四郎目不转睛的看着,边看边点头。
这上面的内容虽他早已学过,但上面所言却是让他有种茅舍顿开、耳目一新的感觉,对他的学问也是极为有帮助的,让他有些爱不释手。
“雯婧妹妹,这份手稿待你用完之后,可否借我研读两日?”
程雯婧有些吃惊,难道九娘的学问,好到要让表哥也为之侧目的地步吗?
不过她也是不忍心拒绝表哥的,当下便点点头。
王四郎这才将手稿放下,又交代了程雯婧一些学习也不要忘了身子的话,随后便离开了。
*
这次国子监旬考,是六学一同进行。
除了国子学以外,其他五学的旬考成绩则是放在一处统计并比较。
这日,旬考成绩在学中张贴出来,萧九娘果不其然考了个乙等,比楚王预想要好上一点,是个乙上。阮灵儿考了乙中,至于程雯婧,虽是临时抱了佛脚,可她基础实在太差,即使有九娘独家的作弊工具,也只考了一个丙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个丙中,未沦落至末流中的末流。
这个成绩比程雯婧预想中要好,所以她心情还是不错的,至于阮灵儿,本就未对自身抱有太大的希望,成绩也是预料之中,自是处之泰然。唯独九娘有些惊喜了,她本以为以自己水平考个乙下便是幸事,没想到居然考了个乙上,这在一众贵女中成绩算是不差的了。
她自是知晓这是楚王的功劳,若是没有楚王这些日子的教导,甚至帮她想出投机取巧之法,以她以往从未经历过这种众多学子一同考试的情况来看,能考个丙等就是好的。
一众学生们俱都在议论彼此的成绩,散了学,九娘便坐了马车匆匆赶往私宅。
楚王果然在私宅中。
“表哥——”
九娘把书囊放在软榻上,便凑到了楚王近处。
楚王几不可闻的嗯了声,瞥了她一眼。
“旬考成绩出来了。”九娘笑眯眯的。
“嗯哼。”
“九娘考了个乙上。”
“开心吗?”
楚王抬手将笔放在笔搁上,抬眼望向九娘。
九娘连连点头,欣喜流于言表。
楚王目光闪了闪,“开心就好,不过据本王所知,国子监岁考每年一次,不光考四书五经之中的内容,还有六艺,集合所有科目的成绩汇总评分,你其他科目学得如何了?”
呃……
先是愕然,而后是如丧考批。
小手巴拉上楚王的衣袖,扯了扯,“表哥,你可一定要帮帮九娘啊!”
楚王先是不言,之后好像是被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打动了,哼了哼道:“那也得你配合才行,聪慧有余,毅力不足。”这是楚王这阵子教导九娘,给其的评价。
她哪有毅力不足?
九娘有些小哀怨,不过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毅力不足。和阮灵儿相比,她不若对方刻苦,甚至程雯婧,她虽没有亲眼目睹其临时抱佛脚是怎么抱的,可那日见程雯婧来上学憔悴的模样,也知道对方那几日一定是用心了。
与这两人相比,她似乎悠闲得有点太过,当然也不能说她没有认真学,但确实不怎么上心。因为她本心想的就是,不需要考太好,不差就好了,所以除了在国子监用心听课认真研读以外,来到私宅被楚王教导,但是回了家后却是从未摸过书本的。
有压力才有动力,看来她得加把劲儿了。九娘可是知晓旬考只是小头,岁考才是重中之重。
和楚王一再保证自己以后一定认真,只差竖起三根指头发誓,楚王才答应在未来的一月中继续教导她。
九娘并不知晓其实她不这样,楚王也不会扔下她不管,可能是出于某些恶趣味,楚王硬是逗得她又是撒娇又是苦苦哀求,才勉强点头答应下来。
见楚王点头,九娘这才松了一口气。
同时,她内心也有些鄙夷自己,两辈子加起来半截入土的年纪,竟然也会使小女儿家的手段。
可是瞄到楚王微微翘起的嘴角,她的心情竟然莫名的很好。
……
接下来的时间自然是学习的时刻。
这个时候楚王就会完全变一副面孔,平日里楚王也是一副冷颜肃色的模样,但相应比较冷静亦或是安全,而当他教导九娘学问的时候,依旧还是这幅模样,却是多了几分危险。
只要九娘有什么回答不当的地方,楚王便会瞥过来一眼,对于神经比较敏锐的九娘来说,这种眼神让她忍不住冷汗直冒。
若不是楚王是个皇子,而不是私塾先生,九娘几乎会将他自动代入到当年在兰陵族学,那个须发皆白待学生素来严厉的彭先生,那位彭先生教导学生的时候便极为严肃,且手中从来不忘挥舞着一把戒尺。不过这彭先生并未教导过九娘,而是族学中其他学生的授业老师。
两个时辰过后,九娘该回家了,楚王却是淡淡的开口道,让九娘留下用晚饭。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九娘倒也没有多想,便点头应允下来。
常顺带着两名婢女在外间摆了桌案,并开始摆膳。
九娘见此,便去一旁净手洁面,楚王也净了手,之后九娘推着楚王去了案几前。
楚王因为不良于行,所以他惯常用的案几等家具,都是特制的,要比寻常家具高上许多。因着他这阵子呆在私宅的时候多,所以这间屋舍中的家具俱都是换过了。
九娘将楚王推至案前,那桌案刚好可以上楚王很舒适的坐在轮椅上用饭,常顺给九娘挪来一张高腿的椅子,与楚王面对而坐。
偌大的一张长方形案几之上,摆放了许多菜食。
这么多菜,九娘有些惊讶。
楚王惯是嘴刁,对衣食住行要求甚高,但质不重量。九娘也不是没与他共餐过,寻常两人也不过是五六个菜而已,今日这桌上却摆了七八个样式精美且色香味俱全的菜,并且婢女还在往桌上摆菜。
难道今日有什么好事?
这是闪入九娘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很快她的注意力便被转移了,因为她看到婢女端了两壶酒上来。
这么多菜,还有酒!
九娘极少见到楚王饮酒,可能是因为腿疾的原因,当然也不是不能喝,就是喝得极少。
难道今日真的发生了什么好事?
满脑子疑惑中,楚王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便持起筷子开始用饭了。同时,一旁侍膳的常顺和婢女,往楚王和九娘面前所放的酒盏中斟了酒。
楚王面前那只酒盏里注入的是琥珀色微微有些浓稠的酒液,而九娘的酒盏里则是一种淡红色的酒浆。
“尝尝,这酒女子喝了极好。”
九娘端起酒盏,轻轻一嗅。
酒味儿并不浓重,还带了点果香味儿,正是时下在贵女贵妇圈子中盛行的荔枝酒。
这荔枝酒乃是用荔枝所酿制,因为原材料罕有,所以这酒也极为珍贵。当然这是针对平民或者一般人家来讲,对于这些钟鸣鼎食的王公贵族们来说,却是并不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