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殿中。
苏晨和李初缘二人,正是兴奋又心怀忐忑地望着高高在上的至上仙帝。他们本在仙庭后方修行,奉仙帝之命,只待未来有一日会替仙庭执掌人间,可即便如此,对于他们而言能见仙帝一面也是十分难得的事情。
殿中落针可闻,面对如此神话中的存在,二人如今修为竟不知不觉汗如雨下。
许久才听闻仙帝浑厚之音于殿中响起。
“你二人正是青云李氏之人,对你们而言,青云李氏是何等存在?”
“这...”
苏晨和李初缘弓着身子,侧头对视一眼,皆是瞧见彼此眼中不解。本以为难得一见的仙帝是有什么要事,却不想难得来了仙帝座下一趟,却是论起青云李氏?
他们面色又稍有些难看,在仙庭这些日子,青云李氏四个字他们几乎缄口不提,是难以启齿,但时日过去又让他们总免不了诸多念想,平日里也多有请人打探。听闻南方一场大胜时,也无论曾经如何,他们竟然是心情复杂又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仙帝问到,苏晨也只好一咬牙,“不知仙帝具体要问何事?”
他不敢抬头望仙帝神威。
只听殿上沙沙声响,一纸书信轻飘飘落在面前,李初缘弯腰将信捡起递给苏晨,只待拆开阅读其中带有仙气的字,面色巨骇。
其中详尽剑阵之内众李氏高手,又有几字刻骨戳目——
【李氏祸患,非类必异,不除则后患无穷】
这下二人猛然抬头,圆瞪双目,仙帝仙威浩荡,殿上如有宇宙万千光彩,如此威严神圣之地却让二人刹那汗如雨下,如头顶悬剑三尺。
......
仙帝独坐于紫微殿内。
祂饶有兴致,殿中刚刚两个人族所在之地只留下那封从禁仙剑阵而来的信,信里写着魅狐娘娘的所见所闻。仙帝怎能瞧不出那只小狐狸的想法?魅狐娘娘谄媚,无论何时都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南方新立帝君,魅狐娘娘这是瞒着绿娘向祂表忠心来了。
其二则是表露着魅狐娘娘的另一重心思,或许南方新立的连祂也没真正见过面的绿娘,和青云李氏有千丝万缕的干系,所以魅狐娘娘担忧绿娘会因人族而做出对仙庭不利之事。如此看来,对于绿娘而言,李氏的地位要比祂身边的仙更高,否则魅狐娘娘也不至于传信仙庭。
“此外则是青云李氏不得不防。”
张百忍面无表情道了一声。
此时紫微殿有光华,人间却已过去三日三夜,这已是苏晨和李初缘将他们在李氏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一切一一告知,毫无纰漏。
仙帝轻捏手指,便已目泛白光,仙人帝术推演之下,祂眼前的一切如走马灯一般。祂就坐在仙帝座上,苏晨和李新年相遇的场景浮现眼前,相遇、相知、相识,从大乐州府相遇柳如丝,再到认李星火为义父,再到长生赵氏一战那颗长满双眼的心脏,直至天南以及无双殿的分道扬镳。
又至李初缘诞生,受爷爷李建宁一点点抚养长大而成为历史初字辈第一天才,又因不晓家中真正实力而抛家弃祖而去往亘古仙宗,再到后来颠沛流离,青云李氏的强大一点点浮现于水面。祂甚至能感受到李初缘那颗悔不当初,又羞于启齿的心。
张百忍再睁开眼,祂那双即便是将天池圣母弃如敝履也古井不波的双眼,竟是出奇的冰冷,似要将整个天地化作寒冰。
这一推演,不知不觉殿中已经出现了众多仙人。
众仙家早早到了此地,见仙帝推演不敢惊扰,也不禁惶恐。仙帝常有推演的时候,却很少像今日一般入神,以至于满殿仙神也不知。
只是还未待众仙家开口,仙帝又如往常,就像刚刚根本没有推演过一般,朝众仙挥挥手,开朗大笑。
“今南方尽归仙庭之手,再无后患。”
“人皇命数已尽,道祖即将归天,天下各种族相互掣肘,我仙庭隐匿四海仙部再无顾忌。”
“众卿,与朕同庆!”
......
紫微仙殿众仙雀跃。
此刻苏晨与李初缘尽在修行之地,桌案茶凉人无语,二人彼此对视一眼,眼中只剩几分对相互之间的埋怨、无奈、羞愧等情绪交织。
紫微殿中三日三夜,二人几乎将此生经历一一告知仙帝,他们在仙帝面前如蝼蚁,在那股威压之下藏不住半分秘密,甚至是仙帝都没有刻意逼问。
最后那一点埋怨,也成了彼此之间的秘密。
苏晨终于打破了沉默,沉声道:“仙帝最后并未放在心上,如今世间局势,仙帝自然知晓祂需要新任南方帝君和李氏为仙庭效力,至少令南方局势安定。”
李初缘无言,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他早已不是曾经,随着年岁的增长,他曾经愤怒过家族没有将他这尊天才放在眼中,也愤怒过族人对他的冷眼,以及家族对他的通缉。可这人呐,一到了年纪,世间许多事儿都会想明白,到底哪些事儿做得对,哪些事儿做得不对,岁月会成为最好的老师,偶尔无人时的沉默会带来灵魂深处的评判。
只是人回不了头,来时的路上有一堵布满荆棘的墙,没人越得过。
眼见李初缘如此状况,苏晨冷声道:“但是你我在仙庭如履薄冰,就忘了今日之事,任何举措都会受人把柄。”
“初缘明白。”
......
帝都。
前往青云府寻找李氏人的少司命归来,站在金銮殿众权贵前方,他面色并不好看。
殿内权贵怒骂之音不绝于耳,大多是如今皇朝各州府,各隐世势力的代表。
“好好好,青云李氏长本事了,竟敢真与仙庭为伍!”
“背弃人族,青云李氏罪不可赦,必受千古唾骂。”
“臣提议皇后娘娘传下圣旨,令镇仙司整合李氏贼子,通缉令传诸天下,人人得而诛之,青云李氏一生不入人籍!”
朝众一老者高喊一声‘不令李氏入人籍’,霎时间整个朝堂呆住了,鸦雀无声。
老者眼见众人古怪的神情,顿时一怒,“老夫所言有何不是?为何尔等目光如此古怪!”
“......”离得近的阿黑拉了拉老者,“刘尚书,你一个金丹境就别跟着掺和了,你还以为是以前连化神都不敢出世的年代?李氏以前就敢对付我们皇朝,现在他们敢跟大罗金仙掰手腕,你还开上他们人籍了?”
“最后一点底线都不给人留,你要把人逼疯?”
然而并没有用,刘尚书依旧义愤填膺。
阿黑明白了,这老东西孤家寡人,金丹境的寿命也快到头了,他是无敌的。阿黑望着四周投来的异样眼光,咬牙切齿将依旧喊着要参奏的刘尚书拉走,恨不得拿一枚延寿的丹药或是帮刘尚书突破元婴,好让他知道什么叫害怕。
阿黑一边把人拽出去,望着众多帝都强者松了口气的模样,他翻了个白眼。
当年给李氏定下‘十宗罪’的时候,这些人比谁都狠,现在好了,他们能罗列出一百宗罪,却一个字也不敢落在圣旨上。
满朝文武望着阿黑将叫嚷的刘尚书拖走。
那愤懑怒吼传遍天宫,众人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即便是金銮座上的皇后闻人仙仪,她也双目失神。
她看向了低着头的少司命。
其实在少司命回来之前,已经提前向她复命,少司命没见到李新年,只见到了一座新的无双殿崛起,也听到了从无双殿内传来李新年的一声疑问。
疑问,那一声疑问就连少司命都哑口无言,以至于回来之后,少司命都陷入了沉默。
在少司命去寻李氏整合南方之力为皇朝继续效命后,李新年问:
青云李氏为何而战?
闻人仙仪脑海里不知闪过多少次念头,直到朝堂众臣已经在迷迷蒙蒙间退去,不知不觉纳戒里一份印着‘李’字的信,她缓缓打开信件,这是青云战前李长安给她的信。
她轻喃一声,“原来答案就在这里面。”
空荡荡的天宫中,似乎恍惚传来李长安铿锵又有磁性的声音。
“巫族入我青云,我李氏本可弃之不顾,天大地大何处不可安家?”
“可我李氏有百姓,家父至今骂名于凡俗,子子孙孙皆知青云故土有我李氏血。”
“自此李氏一步不退。”
“东境告急,天南危至,李氏居于南方无灾无祸,何苦卖命?”
“可朝堂猜忌,侄儿星火北境数百年,姑祖天月东南奔波,以明李氏亦可为家为国之心。”
“继而巫来杀巫,仙来诛仙。”
“世人皆道李氏居心叵测,可天下太大,李氏只求安居一隅,世代祖训。”
“臣求告陛下,求告皇后,留我李氏一条生路。”
答案,就在李长安秘密送来的信里。
闻人仙仪茫然,南境胜利之后,李长安的声音不知道多少次在脑海里响起。
后悔吗?
闻人仙仪皱了皱眉,她的茫然不是来自于南方的胜利,不知不觉,她竟然有一丝愤怒。
她左右想不明白这点愤怒从何而来,她只能到人皇寝宫,推开了寝宫的门,望着已经气若游丝的人皇。
阴暗的寝宫里,人皇稍稍抬起头来,脸上尽是老人斑,他嘴唇发黑,却似乎一下子看到了闻人仙仪手中死死攥着的信,他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灰暗,摇头叹息道:
“你不是后悔,你只是埋怨,埋怨青云李氏怎么没在禁仙剑阵里拼杀,埋怨青云李氏怎么没和南方仙部斗个你死我活,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