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五点整。”唐元清说道。这个时候,飞鸟春生已经跑过去开门了。走进屋来的国守自由穿得非常随意,看上去也是一般的中年人打扮,尤其是肩上挎着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背包,这让人看了不由得发笑。“啊,你好,国守教授。”唐元清首先站了起来,跟国守自由打了招呼。中村唯和鄢一鸣同样起身,国守自由也一一行了礼。
国守自由一进门就把挎包放进了书房,唐元清也跟了过去。“国守教授,介意我参观一下你的房间吗?”他直言不讳。国守自由看了一眼唐元清,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单刀直入,不过怎么说国守也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他微微一笑:“当然,不过里面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鄢一鸣也凑了过去,留下中村唯跟飞鸟春生谈论中村教授的一些往事。国守的房间里面的确很简单,除了一个偶尔可以用来睡觉的破沙发,就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墙上挂着一个空调,下面是毕加索的《格尔尼卡》,不过是伪造的。没有地毯,也没有榻榻米,地面用的就是跟外面一样的木头地板,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唐元清注意到桌子上有一些医学类书籍,下意识地拿起来看了一下,确定只是一般的大学教材。“请问一下,国守教授。”他问道,“你对医学很感兴趣吗?”他翻动着书本,里面有好几页都折了起来。
“啊,只是业余时候打发时间用的而已。”国守笑道。他说的是汉语,他的汉语格外流畅,“有一句老话叫做‘技多不压身’,我到了中年也想再多学点什么,一面老了没有精力了又追悔莫及。”他似乎也很自然,心里没有什么变化。
“原来如此。”唐元清固执地使用日语交流,鄢一鸣只能大致猜到唐元清在说什么,不过最终还是选择出去跟中村还有飞鸟坐在一起。“国守教授怎么看待秋元新臣这个人的?”
“秋元新臣?啊,你是说秋元教授吗?”国守自由说道,“我听日本政府透露的是,他和中村教授曾经是朋友,也是一个很不错的教授呢,不过因为涉嫌一些恐怖活动而备受争议,据说这一次在青铜镇引发的混乱就是他造成的,我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在调查公民教?”唐元清继续问道,“请问这是学校的课题吗?”
“当然不是,只是个人的项目而已。”国守笑道,“为了评上年度教授,我特地选择青铜镇这些年刚刚兴起的新教会公民教作为研究课题。但是,据说公民教也是秋元教授实验的一环,这就让我非常失望了,因为一旦证明公民教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宗教,那么我的课题基本上就宣告破产。虽然大学分配了一些经费给我还有飞鸟小姐一起来考察,不过这次项目失败了估计又是一笔不小的损失······不过,除了宗教的考察,我只能在这段时间里多体会一下贵国的风情,也算是为我们文化课程的教学做一点贡献。毕竟向学校申报了这么长时间的考察期,如果不好好利用的话就太可惜了。”
“是这样吗······”唐元清点点头。果然,国守和飞鸟两个人都滴水不漏,虽然两人身上都有一些疑点,但是又完全可以用合理的理由解释。“请问国守先生今天去了什么地方呢?”他问道,“之前我托中村小姐联系你的时候,听上去有些嘈杂。”
“是医院。”国守说道,“我和飞鸟的身体不太好,有一些因为常年熬夜工作积攒下来的疾病,有时候不得不到医院去反复检查,开一点药,或者买一些营养素来支撑。”他从挎包里拿出一罐维生素c,“今天我还去了一趟药店,我不太喜欢吃水果,所以身体所需的营养会用这种形式来补充。”
“你也是用姓氏来称呼自己的女朋友的吗?”唐元清问道。他还是觉得这一切都不合常理,国守和飞鸟看上去明明是很亲密的关系,却总是保持着奇怪的距离,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唐元清看不见这两个人内心真正的喜欢。“冒昧问一下,你和飞鸟小姐的恋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们看上去感情很不错。”他说道。此乃谎言,唐元清是想用这种形式的误解来引诱国守亲口说出两人相处的问题,他总觉得这两人一定不适情侣关系这么简单,但就是说不出哪里不自然。他看着国守,将能力完全释放出来。
“啊,就是一种习惯。”国守说话也很自然,“不过你已经问过飞鸟了吧?这种叫法就像在学校里面一样,说实话,这样别有一番风味。如果你要问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的······应该是在······很久以前吧,很久以前我就喜欢她了,不过正是成为男女朋友是在一年前。”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维生素的罐子放倒床头柜上,不小心将一个相框弄掉在地上。“啊,糟糕······”他赶忙捡起来,不过相框已经摔碎了。
“国守教授,怎么了?”飞鸟站在门口,似乎并不敢进来,不过她很明显满脸担心的样子,“没有事吧?我听见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没有事······”国守捡起照片,用衣服擦干净。唐元清凑了过去,相片上,非常清晰地印着两个小女孩。“看起来,需要一个新的相框了呢······”
“这两个人是······”唐元清似乎已经看出来了,“这不是······中村小姐和飞鸟小姐吗?”他示意国守把照片交给他,国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去。
“是我?”中村唯很明显不相信。她挤进屋来,把鄢一鸣一个人晾在门口,“啊,我想起来了,我以前的确是和飞鸟小姐认识来着!当年国守先生已经是家父的学生了,而一直想要学宗教学,本身又是天才的飞鸟小姐在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考上了高中!那天飞鸟小姐的父母带她来拜访当年在宗教学界有一定地位的家父,大人们在一起说话,我就和飞鸟小姐在庭院里面看鱼。这张照片就是国守教授当年为我们拍的,他当时就负责照顾我们。没想到国守教授现在还保留着这张照片啊!”
“啊······是的······”国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个,能不能把照片还给我了,毕竟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我还是重新找个相框裱起来吧······”
“真是的······我都快忘记这件事情了······”飞鸟也笑了。
看上去这三个人二十年前就已经认识了。唐元清想道。等一下,二十年前?我记得秋元开始活跃的时间是······对啊,秋元新臣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完全没有信息。唐元清只知道,二十二年前,秋元新臣在鬼川市研究中心的时候,是一个二三十岁的天才教授。那么现在秋元应该也才五六十岁左右吧?中村教授的日记里,他是在四十岁生日前一天去新加坡交流的——新加坡?等一下,按照这么来推断,二十年前中村唯只有八岁,那么中村教授那个时候应该也只有三十岁出头。等到他前往新加坡的时候,飞鸟应该已经从大学本科毕业了——继续推理,中村教授带的是飞鸟的本科四年学业,国守教授带的是研究生的话······中村教授在国外的时间,飞鸟和国守根本没有可能和中村遇见才对!
“中村小姐,”唐元清说道,“请问一下,你父亲出国的时候,你是跟他一起出去了,还是留在了日本国内?”他看着中村唯的眼睛,摒住了呼吸。
“我跟他一起去的。”中村说道,“因为我也喜欢宗教学,所以家父为了我能够提前解除这方面的知识,就把我一起带去了。”她似乎并没有在意唐元清的表情,“我们还娶了泰国等地方,说实话,我有点记不清了,不过仅仅用了三年就回来了,之后我就听说了秋元新臣的事情。”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张照片上,“当年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啊!”
没错······虽然说恐怖谷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秋元新臣是在恐怖谷事件结束后立马就开始策划这一次的实验了!他有三到五年的时间的空白,没有人知道这个时候秋元做了什么。中村教授完全也有可能是在这之后跟秋元见面的······这又能证明什么呢?唐元清感觉自己想的东西已经突破了自己能够承受的范围。
该离开了。鄢一鸣似乎早就已经呆不下去了,毕竟这里的人都在说日语,唯独自己什么都听不懂。有什么事情还要回去之后唐元清转述给自己听,这让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挫败感。
站在门口,飞鸟春生向三人再次鞠了一躬,国守作为一家之主,并不会为了送客而出面——毕竟还有相框要修复,唐元清也不会认为这有什么大不了。不过,就在他转身的时候,他听见了飞鸟小声的,像是自嘲的苦笑:“実は私も、彼のことを名前で呼びたい。”
等唐元清回头的时候,门已经关了。他叹了一口气,抬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