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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一般也不拿小事麻烦政事堂。

如果不是这一批官职略多,且学生们都还是白身,但凡略小一点的事情她跟吏部就能办了。

比如童立、童波兄弟俩。

这两个人是祝缨刚到福禄县的时候亲自选入县衙的,祝缨升任南府,他们留在了福禄县。祝缨掌梧州之后,各县官吏的考课都在州里,由州里一总报给吏部。

国家太大、地方上的官吏又多,吏部能直接考核到的人并不太多,地方上数目庞大的底层官吏的考核、任命、举荐之类,吏部多半是要看地方州县的反馈建议。规定上是司功负责,实际上一般的主官权利很大。

祝缨很自然地就将这哥儿俩也给推了个从九品,文书都发到了吏部了,压根没告诉政事堂这件鸡毛蒜皮。

政事堂里假埋怨她的时候,她已到了福禄县与阿苏县交界的地方,在阿姐家做客了。

迎接刺史比迎接县令要隆重得多,赵沣亲自下令整理客房,准备迎接祝缨。他与妻子亲自迎出了三十里,等着祝缨到来。

赵沣心中激动之情实难言喻,十年功夫,县令变刺史了!自家算得上是与刺史大人“相识与微时”,这样的一份人情是后来者很难达成的。

他快步上前,一揖到地:“恭迎刺史大人。”

祝缨跳下马来:“姐夫请起。”

一声“姐夫”让赵沣心里舒服极了,他忙说:“不敢。”

祝缨笑道:“你被阿姐休了?”

赵沣微愕,哭笑不得:“大人哪里话?”

祝缨又看向赵娘子:“阿姐,好些日子没见啦。”

她对他们一如往昔,仿佛还是在福禄县做县令时一般。赵娘子自她任南府之后与她见面就少了,一看祝缨不摆架子,她也高兴:“阿弟更加威风气派啦!”

两人寒暄几句,赵娘子道:“家里都收拾好了,外头冷,回去聊吧。”

“好。”

一行人多半骑马,赵沣将自己的田庄道路修得不错,半天功夫就到了。路上,祝缨看了看周围的宿麦长势,又问赵沣情况如何。

赵沣道:“添了一样粮食,又不需另开地来种它,自然是好极。他们旁的人又有些眼馋甘蔗。我就说,橘子还不够种的吗?不过糖的利确实重啊!”

祝缨道:“满眼都是菜,筷子也只有一双不是?先把眼前吃进肚里才是正经。”

赵娘子道:“我也这般说,小妹他们山上种完粮食再种茶,也没再多的地方种再多的橘树了。阿弟可也有些日子没到寨子里看看了,包你大吃一惊!我才从阿嫂那里回来,可与以前大不同了!”

三人山南海北地聊着,既说到了山上,祝缨对赵娘子道:“我正要进山去。”

赵娘子大喜:“你可算又去啦,听说之前总经利基家的地方,又与花帕做邻居。那里的集市一开,我这里集市人就少了一些了。”

祝缨道:“我这不是来了么?阿姐猜猜,我这回进山是为的什么?”

赵娘子道:“什么?不会是在也要常往咱们家去吧?”

祝缨笑着摇摇头:“是一件现在就能看得见的好事儿。”

“那是什么?”

“老大的告身下来了,今后三年,他就是梧州长史了。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宣告这件事,再领他到梧州居住。三年之后,轮到别家,他身上依旧有官阶。”

赵娘子更是高兴:“那可真是太好啦!那么大一个人,总窝在家里像什么话?我说他,别总闷着。他就背上弓往林子里打猎。阿嫂同小妹都担心他,怕他在林子里出事,又要派人跟着他,他就跟人躲猫猫……”

赵娘子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别人什么事儿了,赵沣对祝缨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祝缨一笑,赵沣只好由着妻子同祝缨继续拉近感情。她依旧是那么的有活力,一气说到了庄园里。

赵沣此时才说:“你让大人先歇一下,咱们备下晚宴,一会儿你有多少话都坐下来再说。”

“行!”赵娘子说。又风风火火地安排祝缨入住。

祝缨等人住进了之前的客房,这里洒扫一新,一应摆设、帐幔之类比之前住的时候更好了,铺盖也都换了全新的。祝炼跟在祝缨身后,赵沣夫妇起初没在意,等到祝缨安排祝炼住她旁边的屋子,赵娘子才问:“这个……就是她们说的锤子了吧?”

祝缨笑道:“他现在叫祝炼,是我的学生,以前的事儿就先别提了。”

祝炼有点紧张,这位是苏喆的长辈,也是阿苏家的人,他据说是利基族的,两族有仇。

哪知赵娘子与苏鸣鸾一样,并不曾对他翻脸,反而说:“原来是他!能留在阿弟身边,看来是不错的。阿弟可要看好他,别再叫个什么鬼东西给拐走了。”

祝缨道:“那个呀?是他舅舅来接的人。”

“养了几年,头也不回!哼!那不是山里人的做法!我们阿苏家的人就不是!”

祝缨含笑听着赵娘子抱怨,又看赵娘子派了两人给祝炼听招呼:“带上他们,到了寨子里别跟你老师走散了。”

祝缨让祝炼谢了赵娘子,人也留下了,都放到祝炼的房里。祝炼有点别扭,他并不曾用过什么小厮,祝缨则是将这二人当做了祝炼的保镖。既然是人,就难免有眼有耳,说话小心些就是了。

很快,宴席也准备好了,赵沣夫妇又请了周围几个陪客,场面也很热闹。

祝缨对赵娘子道:“阿姐是知道了好消息,才准备得这么热闹吗?”

赵娘子道:“阿弟不是才告诉我的吗?老大的事情。”

祝缨道:“我是说你自家的事。”

赵娘子想了一下,没想到是什么,赵沣却突然说:“难道是大郎?”

祝缨点头道:“我安排他今年考试,过了就能放出来做官。”

赵沣和赵娘子喜从天降。赵苏离家上学有几年了,也没见读出个什么名堂来。福禄县也没几个能做官的,头一个是顾同,赵苏比顾同还早投效,赵苏至今没个好消息他们也急,又不知道怎么提一下才好。

赵娘子道:“做不做官的,好歹回来见上一面,他都三十了,还没娶亲呢!我可真怕他在外头鬼混。”

祝缨道:“这有什么好怕的?他是个心里有数的人。”

晚宴更加热闹了,换了三次席面才告结束。赵沣夫妇仍是不放心,两人又跟到了祝缨的住处。祝缨会意,请他们进房里坐,告诉他们:“去年我上京的时候同他谈过了,今年先考试,考过了一切都好,考不过我再为他安排。”

赵沣夫妇终于放心,赵娘子道:“一切就都交给阿弟啦了!”

祝缨道:“一旦授官,会有假期回来探亲,到时候就能见着了。”

赵娘子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哎,阿弟,你快休息吧,明天我送你上山去!”

————————

赵娘子说话算数,第二天亲自将祝缨送到山上去。她们一路走得急,赵娘子带了不少人,人人执刀,看着十分警觉。

祝缨问道:“这是怎么了?难道有山贼不成?”即便是她在福禄县,与阿苏家关系还没那么好的时候,路上也没这么紧张的。

胡师姐听这一声,悄悄地将手伸到了刀柄上。

赵娘子道:“谁个怕山贼来?还不是索宁家的那个鬼!”

祝缨问道:“他?怎么了?”

“哼!他说,小妹诱拐他寨子里的人,要小妹将人交还给他!呸!他说是就是了么?凭什么?他又没证据!有本事他找塔郎家要啊?不给,就是不给!”

祝缨了然,比起什么喜金、山雀之流,索宁家与阿苏家都是奇霞族,语言相通、风俗相近,连地方都是连着的。别家跑,索宁家就更应该跑了。看赵娘子这个样子,双方是交过手了的。山下三县倒是没听过索宁骚扰的回报,多半这矛盾还是集中在山里。

祝缨也留了一个心眼儿,索宁家在山中稍深一点的地方,而自己现在是从福禄县的方向进阿苏县。也不排除这个索宁家与阿苏家的冲突在另一边,并不曾涉及到这里,今天这番作派是阿苏家要在她面前小告一状。

一行人直到阿苏家大寨,都不曾遇到过什么索宁家的人。

到了寨子里,看一眼才明白赵娘子说的变化是什么意思。

寨子的围墙往外扩了一圈,新砌的石墙,门也整修过了,与她的别业有点像。苏鸣鸾带着女儿迎了出来,见面就拜义父。祝缨下马将她扶起,道:“又见面啦,我带好消息来了。”

苏鸣鸾笑道:“是。”

她们一路到大屋去,沿途的房子也比之前变了一些,除了修补残破、新建大房子之外,装饰也比之前丰富了。房前屋后的东西看着也多了一点。看路边人的衣着也有更多的新衣,脸颊上也丰腴了。

到了大屋,阿苏夫人与苏飞虎也在,祝缨先叫阿嫂,又说:“老大的告身下来了!”

阿苏夫人一推苏飞虎:“快谢谢你义父。”

祝缨看苏飞虎,一部胡子遮口,背稍稍驼了一点,人仍然健壮,她扶起苏飞虎,道:“天下大着呢!”又让苏鸣鸾准备个香案,她好宣读一下这个任命。

苏飞虎的职务是长史,比山雀岳父弟弟林淼的那个司马要略高一些,在这上面稍压山雀家一头,阿苏家都比较高兴。

苏飞虎接了告身,外面一阵欢呼,这边酒宴也摆了出来,赵娘子与阿苏夫人两人交换着眼色,都是一种放心的高兴。赵娘子喜欢侄女当家,但也关心侄儿,如今侄子也有个好处了,总算可以放心了。

宴会上不谈“正事”,阿苏夫人与苏鸣鸾的三哥等人都说着阿苏县这几年的变化,生活是越来越好了之类。绝口不提期间亦有人反对,不过都被苏鸣鸾给收拾了。只恨血祭已经取消了,不然拿去祭天真是个不错的理由,现在只好另外找理由安排。

祝缨留意看着四下的人,尤其是男子,看他们身上有没有很明显的外伤。看了一阵,让她找到了两个人。两人都坐得比较远,模样不太真切。祝缨暗中记下了,仍是陪着阿苏夫人他们说话。

又问树兄哪里去了,苏鸣鸾说派他往外面小寨办事,现在还没回来。

阿苏夫人又问祝炼,继而给了祝炼一盒金珠做见面礼。祝炼看看祝缨,祝缨道:“阿婆给你的,你就收下。”

祝炼接了过来:“谢阿婆。”

阿苏夫人道:“真是个好孩子。”

一旁苏喆悄悄翻了个小白眼,扭过脸去同她小表姐说话:“那以后咱们就都在山下啦!”这小表姐是苏飞虎的小女儿,比苏喆大一个月,两人年纪相仿。这孩子打小过得比苏喆顺利得多,有点儿憨,苏喆喜欢同她玩。

大人们看着孩子和睦,心中颇为安慰。

到得宴散,祝缨回房休息,胡师姐坚持亲自担任守卫的任务。才将铺盖取来,便听到脚步声,胡师姐抽身到了门旁,一看却是苏飞虎。

胡师姐颇为踌躇。苏飞虎会熟练地讲奇霞、花帕两种语言,对利基话也能简单地对话,独对山下的方言知之甚少,官话更是不会的。胡师姐会方言和一点官话,不熟山中语言。

两人无法沟通。

胡师姐只好回头叫了一声:“大人。”

祝缨已经走了过来了:“怎么了?大郎?来,进来坐下说。”

苏飞虎给自己打了打气,说:“义父,我听说这个官儿是不管事的,既然不管事,是不是住在哪里都差不多?”

祝缨给他倒了杯茶,往桌上一放,两人都坐下了,她说:“不想跟我走?”

苏飞虎道:“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阿爸担心寨子,小妹担心我在这里与她争,阿妈担心我,义父受了阿爸阿妈的嘱咐要带我走。我不同小妹争,但是眼下寨子里有事,我走不开。小妹干的事对寨子有好处,别人就要不好,索宁家一直找麻烦。我没有管寨子的本事,还有一把力气可以出。我也是阿爸的孩子,我得守护这个寨子。”

祝缨道:“索宁家?他们怎么了?你慢慢说。”

苏飞虎道:“还是之前……”

情况与赵娘子说得差不多。路果、喜金等人闹到祝缨面前,是因为他们已受了朝廷敕封。索宁家没有敕封,祝缨召集县令开会的时候当然没有他,但是损失却是实实在在的。索宁洞主也是个爽快人,直接跟阿苏家干上了。

索宁洞主亲自带队巡逻着两家的边界,捉拿逃奴以及跑到阿苏家的普通族人。山中各族的边界又没有那么的严格,不时“误伤”阿苏家的人。索宁家不像五县,五县都接受了祝缨“不以人为祭品”的条件,他抓着了人还时不时放个血祭个天。

阿苏县并不想跟他们打,种地赚钱都来不及了,谁想理他们呐?!

阿苏县的茶饼做得多了,质量也有了一些提升,不能说上佳,销路也比以前好。粮食又产得多了,再有一些其他的贸易。苏鸣鸾于种茶之余,因着姑父的关系又引进了一些橘子树,连这买卖也涉足了一些。只恨开出来的地太少,只能少种一点,和姑父串通也充做“福橘”。

她这里的山更多、更高,不像福禄县,县里也有山,但都不太高,县城周围还是一片平地。高山,就意味着有比较阴凉的山洞,更易储存一些物资。

苏飞虎也得承认,妹子确实能干。但是要干事就得要人,阿苏县的人不大够用的,一面解了部分听话奴隶的枷,让他们仿着山下奴婢佃户的样子干活,分少许收货给他们,干得好了给予少量的奖励。一面就是四处薅人。

亲舅家的不太好意思,悄悄地、少量地收一点,对外人就不客气了。

祝缨仔细地问苏飞虎:“奴隶的枷卸了,有人跑吗?小妹是怎么做的?”等等。

苏飞虎知道得不也不太多,只知道人是经过挑选的,也确实没跑几个人。

苏飞虎道:“我想留下来,帮寨子里过这一关。小妹说,义父不愿意开战,那就我们来!”

祝缨道:“我还要去别业,这个事先不急。容我想一想。”

“义父。”

祝缨道:“莫急,一急就看不清路了。”

苏飞虎道:“我能在寨子里多一天是一天。”

祝缨道:“你已是梧州的长史了,敕封你也接了,总要随我走一遭,好叫人知道是你、是阿苏家的人做了这个长史。你须得见一见各位县令,先走这一遭,接下来的事情,咱们再说,如何?”

苏飞虎干脆地起身:“好,我与义父走这一趟再回来。义父休息,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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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祝缨等人起了个早,这一天她计划在阿苏县里暂休息一天,同行的商人也可在阿苏县做少量的贸易。

这一天她换了衣服在寨子里瞎转悠,说自己也是商人。有人不信,她就摸出一包针来与人交易。祝炼觉得有趣,不过他牢记不能在这里说利基话,装成哑巴跟胡师姐一左一右跟在祝缨身边。

祝缨与人聊天,他也听着,转了半天不由纳闷:苏喆她们不是讨厌利基人吗?怎么好像更恨索宁家似的?

正想着,忽然横地里泼过一盆水来,胡师姐护着祝缨、提着祝炼往旁边一闪。祝炼又看到了一个老熟人——苏喆的小侍女,原来她回来了!

祝缨看了看小侍女出来的屋子,问道:“这是你家吗?”

小侍女之前只看着仇人,没看到祝缨,一见祝缨,忙将手里的盆背到了身后。祝缨看得一笑笑,招招手:“来,给你的。”她摸了一把糖给小侍女。又同小侍女说了一会儿话,让她别忘了功课,以后有用之类,然后随便逛逛就回客房了。

在大寨里看了一阵,确有与索宁家冲突受伤的人,祝缨就有数了。

这天晚上,祝缨去找了苏鸣鸾。

苏鸣鸾取笑道:“义父,现在可很晚了呀!”

祝缨道:“索宁家是怎么回事?”

苏鸣鸾一面将她往里让,一面仍是笑答:“不是什么大事。”

“那老大就是个大事了。”祝缨不客气地说。

苏鸣鸾不再刻意地笑了,道:“大哥,也不是很甘心吧。他找义父说话了?”

祝缨坐下来,随意道:“论迹不论心。凡事都论心,就要犯疑心病了。说说索宁家吧。”

苏鸣鸾试探地问道:“义父还是不愿意我们动刀兵?”

她还记得最早的时候祝缨是拒绝了支持阿苏家吞并其他家族的,并且还说得非常有道理。在苏鸣鸾看来,祝缨是不会轻易放弃这种道理的。所以即使与索宁家有种种矛盾,她都还是自己扛下来了。

祝缨道:“那要看是什么事了,能化解还是化解的好。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能这么拖着了,我得把老大带走。”

苏飞虎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苏鸣鸾的威胁,如果在长期有外患的情况下还让苏飞虎呆在寨子里,就是养他的威望。寨子容易乱,要么苏鸣鸾完蛋,要么苏飞虎被憋屈死,都不是什么好结果,最好是拆开了。

苏鸣鸾道:“义父的意思是?”

祝缨道:“两手准备。”

“愿闻其详。”

祝缨道:“第一,设法和解。第二,和解不成,也不要怕事。”

苏鸣鸾吃惊地说:“义父要动武?”

祝缨摇了摇头:“不是我要动武,我是想大家都好好相处。这世上除了你们几家,山外有山,人多得是。他要愿意也与大家一般相处,我也愿意。他要不愿意,又要扰乱你的寨子,那就不行了。今时不同往日,往日是夙怨,我不愿加深你们的仇杀。如今你关爱百姓、内修德政,我总不能留下‘做羁縻县就是要白挨别家打’的评价。那成什么了?”

“义父的意思是?”

祝缨道:“他若听劝,你们就好好协商。若是不听——”她往山下的方向指了指,“你可以到榷场买你想买的东西。”

“铁器也可以?”

“铁器也可以。”

苏鸣鸾笑道:“好!我答应义父,只要他愿意谈,我就同他好好地谈。他要不讲道理,我也不怕他!”

祝缨道:“还有一件事。”

“义父请说。”

“驿站。”祝缨此来其实并不知道索宁家的事,但是她之前的计划却又与之相合了。

祝缨原本就计划在山中慢慢修路,但是山雀岳父等人近来也不接这个茬。不接就不接,祝缨想先跟阿苏县把这事儿搞出来。

山中修路很难,比建个别业难多了!

苏鸣鸾道:“人手本就不太足。”

祝缨道:“不是像山下那样修,山间本就有些小路,先建小驿。每隔十里、二十里,路边搭个小屋子,能避风雨就行。然后慢慢来。路线是通往别业。”

苏鸣鸾放心之余又好奇:“不是往山下?”

祝缨笑道:“你很放心山下的路直通到你的大门口?眼下阿苏与福禄的路也差不多够用了吧?”

苏鸣鸾腼腆地笑笑:“别业的集市确实很有用。”

祝缨道:“那就这么定了。”

“好。义父,我能买到多少铁器?山里也有产铁的,铁匠手艺很差,产出来的总不如山下的好。”

祝缨道:“你一直零散着买,我知道的。”

苏鸣鸾心里一突,端端正正地坐好,不再试探——差点忘了,这位义父虽然好说话但是不好欺负糊弄。

祝缨起身道:“好了,早些休息吧,我走了。”

祝缨没有提过份的要求,山中各族都是比较警觉的,这一点祝缨很明白。苏鸣鸾比山雀他们强不少,但对自身安全问题,她也不是全都托付给自己的。路要是不够用,苏鸣鸾自己就会修,不用她催。她要的是自己的“别业”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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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回到客房,祝炼还没睡,看到她回来才去休息。

次日,祝缨便携众启程,往山中别业而去。

一行人不少,路上没有遇到阻拦,中途过路果家又休息了一阵。路果比去年又热情了一些,他的奴隶已经都按完手印了!这下不怕丢了!

路果见大外甥苏飞虎是长史了,对“长史”的职责他知之不多,但是知道这官儿不小,他就比较高兴了。又问祝缨,别业里那种据说好用的犁,他们是否可以获得:“大人,大人已答应帮喜金那里种粮,我这里,也请不要漏掉呀!”

祝缨道:“不会忘了的,这次进山也要商量这件事。”

路果笑道:“那可真是太好啦!”

祝缨也笑了:“是吧?”

此行很顺利,这天他们的抵达祝家庄的时候才到中午,远远的就有哨探发现了,还没到城门,项乐又带着十来个人跑出来迎接。

项乐见面先行礼,说:“大伙儿都盼着大人到来呢!对了,郎县令他们也到了。”

祝缨笑道:“过一个年,怎么将你过瘦啦?走,安顿下来再说。”

稍嫌空旷的小城顿时热闹了起来!

商人们各寻相熟的住处,居民们乐得招待这些商人换取报酬。无论是房租、饮食抑或是一些他们自产的东西,都能换取不错的收益。

苏鸣鸾等人在客房里先住下,两个月的功夫,项乐已将这所大宅整顿得有模有样了。他自住在一处客房里,门房上有从城中居民里选出的两名男子值守。这个大宅里又有十二名女仆、十个男仆。女仆负责洒扫等务,男仆还要兼着巡逻守卫。

祝缨住正房里,但是安排祝炼的时候项乐有点犯难,请示祝缨:“这……锤子怎么安排呢?”

别业与山下音讯难通,但是项乐过年的时候也按照规矩将一些别业的产出送到刺史府去孝敬。来人就带回来了石头的消息。石头和锤子捆绑了好几年,一时很难将他们明辨开。

祝缨道:“顾同以前什么样,他现在就什么样。”

项乐马上说:“是!”给祝炼安排在了第二进,不能进后宅,却也不算是整个儿的客人。又给祝炼找了个男童当伴儿,再给祝缨找女仆。

祝缨道:“我屋里不留女人,打扫完让她们歇着去。”

项乐也不问理由,将祝缨送到后宅,在门外说:“大人,我还有事要禀告。请大人更衣,我在书房等候。”

祝缨道:“知道了。”

祝缨将门一关,搜一搜房间,盆架上的水冒着热气,桌上一尘不染,被子晒得松软。

此时房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父母、没有花姐,又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些日子里。她笑笑,洗把脸,飞快地换好了衣服,拉开了门走了出去。出了二门,胡师姐也放好了行李走了出来。看到她,胡师姐安静地跟到了她的身后。

两人到了书房。

项乐垂手站在桌前,祝缨让他坐他也不坐。

项乐捧了茶到祝缨面前,祝缨接了,问道:“怎么了?”

项乐将书桌上一叠册子捧了过来,低声道:“大人,我无能。”

“嗯?”

“别业的人口没能再涨多少。”

“现在有多少?”祝缨问。

“四百零一户,一千八百五十六人。”项乐有点艰涩地说,大冬天的,才多了二十户。本以为按之前聚集人口的速度能有个五百户的,那这个别业的规模就比较能看了。现在的问题是增速放缓,照这样下去,人口的积聚会停滞。只有靠自然繁殖了。可人口繁衍需要时间,别业开荒需要大量的成年的劳动力,守护别业也需要壮丁。

祝缨道:“田呢?”

项乐道:“又多了三百来亩,冬天种不了什么东西,只是粗犁了一遍。开春再胡乱种些,能收回种子,节余不多。”

祝缨道:“以后不用往山下给我送粮,放在别业吧。”

“是。”

祝缨道:“壮丁有多少?”

“十六岁至五十岁的男丁有五百来人。”项乐说。

“人的事急不得,再看一看,一着急是要出事的。”

项乐道:“是我无能。”

祝缨放下茶杯,从那一叠册子上取了一本,看上面是人口户籍的信息。摇了摇头:“那可不是!”

山里的人本来就不比山下密,消息传得也比较慢,山雀等人又开始严防人口外流,能突然聚齐许多人才是奇事。

祝缨将一叠册子都取了过来,道:“这个我慢慢看,你辛苦了,我会在这里多住几天,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

“是。”

“项渔到府里来了,知道了么?”

项乐笑道:“是。他就是皮,但愿没闯祸。”

“有项安教着,我看他也很好,与阿炼也处得来。你们,就打算安排他经商了?”

项乐道:“我家世代经商,就是干这个的。眼下也没有余力,等过两年再多置些田地,以后子孙就不用奔波了。”

祝缨道:“想得周到。艺甘洞主那里近来有什么动静没有?”

项乐忙说:“正要说到他,他将女儿许给了索宁洞主,前阵子刚定下来。”

“嚯!女孩儿自己看上他没有?就这么许了?”

项乐道:“虽说是青年男女自相择配,父母也听之任之,到底不会差得太多,索宁洞主在獠人里也算是一方豪杰了。”

祝缨道:“那就巧了,你走一趟,去艺甘洞主那里,请他明天过来一趟,我有事相托。”

项乐道:“是。要是他问是什么事呢?”

“那就告诉他,想请他带个话给索宁家。”

“是。”项乐怕自己再被带偏话题,赶紧将剩下的事都汇报了。

“因人手少,工程进展得有些慢。原先建城的时候是借了塔郎县的人手材料,现在内部修整,我也没那个面子,也就没有再借他们的人。自家的事儿,还是保密一些的好。”

“很好。”

“大人说的小学校,已修了个大概,用的是他们的役。腊月里还没建好,工用完了,正月事多,就先暂停了,二月重新开始,用今年的工。在这里记着了。”

祝缨道:“不错。”

“腊月一次、正月一次,又集了二十来号人打了一回狼。”

“有人受伤吗?”

“有三个摔伤的,两个扭到了脚,被狼伤的有一个,都让他们休养了。又猎着了五头狼。正月里听到虎啸,为谨慎起见,没出城。”

“嗯。”

“别业里的壮丁也算操练出来了一些。”

祝缨叹了口气:“你做得很好,但是现在时间紧,你还要留在别业一阵子。”

项乐忙问:“不知大人要做何事?”

“别业通往阿苏县的路上要建一些‘小驿’不放人,但要有个避风雨的去处。别业周边的路上,也要修一些,趁还没有春耕,开始干。”

“是。大人,是要修路么?恐怕人工不够。”

“不管别的县里的路,先在方圆五十里内建。唔,这里、这里……”祝缨站了起来,在地图上指指点点。五十里,听起来挺大一片地,从别业往各县的路拢共也就三条,一共六个“小屋”,用不了什么工,项乐放心了。

他看天色不早,赶紧向祝缨请示,现在就去找艺甘洞主传话。祝缨道:“路上小心。”

“是。”

——————————

次日是开市的日子,祝缨主持完了开市的仪式,商人们热闹起来,艺甘洞主方才到了城门口。

项乐将人迎了过来,一路到了大宅里的前面正堂。

祝缨在上座,两边两排的县令,祝缨起身道:“洞主来了,叫我好等,请坐。”

艺甘洞主道:“不知道大人叫我过来是有什么话要传呢?”

郎锟铻等人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齐看向祝缨,祝缨道:“听说洞主喜得佳婿,先恭喜啦。”

艺甘洞主清清嗓子,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笑:“大人也知道了吗?等天气暖了,请大人到我们寨子里来喝喜酒。”

路果和喜金当着他的面一个翻白眼、一个斜眼睛,两家都想求娶艺甘洞主的女儿,最后竟还是给了索宁家,这让两家十分的不甘。

祝缨道:“既然是一家人了,就请为我给索宁洞主带句话。”

“什么话?”

祝缨道:“我知道索宁家与阿苏家有点儿小事,总是流血也不是个办法,我有意为他们说和一下。”

“这个我可不能替他答应了。”

“不用你答应,只要传话就好。”

艺甘洞主答应了。

祝缨礼貌地将他送出了别业,一回头,几个县令都看着她。他们都不太喜欢索宁洞主。祝缨道:“还是以和为贵,能好好说话,就要打嘛。”

山雀岳父道:“只怕大人这样想,索宁家不这样想,啧!仗着自己胳膊粗,他可喜欢惹事了。”

苏鸣鸾心道:你女婿也好不到哪里去。

祝缨道:“不说他们了,来,我带来了好酒。”

第三天的时候,艺甘洞主来了,带来了索宁洞主的条件:苏明鸾要归还他的人,另要赔他一百名奴隶。郎锟铻也得归还他的人,也要赔偿奴隶。所有现在五县的贸易他也要参与,价钱得跟别家一样,不能压低他的价格。同时还要祝缨再给他盐若干斤、糖若干斤、粮五千石,刀若干、箭若干……

路果都忍不住说:“他疯了吗?”

祝缨面无改色,问艺甘洞主:“他能给我什么?”

“义父!”郎锟铻惊呼一声。

艺甘洞主有点尴尬地说:“他这些日子,可没有动您这里的人去祭天啊!您这儿的商人,他也没动呢。”

祝缨道:“还有呢?”

艺甘洞主犹豫了一下,道:“他与您,互不攻打。”

祝缨很平和地说:“他要价太高了,您告诉他一声,让他减一减。”

艺甘洞主道:“您、您想减到多少?”

祝缨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我想他心里应该有个准星的。请让他出一个觉得可以的数。”

艺甘洞主在五个县令吃人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说:“好,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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