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贺年躺在自家床上看着托徐辉找来的话本打发时间,这段时间正是阳间三伏天,虽然鬼差不怕晒,但总归不是那么舒服,他已经休息好几天了。替他管着他负责区域的是周和,这两天催他好两三次了。
王贺年一骨碌坐了起来,扔了话本,打算去赵三德那消假。
赵三德一如既往的喝茶看文书,见王贺年进衙门,抬起头打了个招呼,让王贺年找地方坐。收起文书对着王贺年说道:“休息的如何?”
“还好,这不来消假了吗。”王贺年寻了个椅子,坐下回话道。
“行,那你那边的任务我就照常派发了。”赵三德打开面前放着的册子,手指一点一划,说道:“正好你那边现在有个活。”
王贺年的生死簿立刻闪了闪,王贺年就要起身出发。
赵三德忙摆手说道:“不急,这边有个事跟你说一下。”
本来已经起身的王贺年,听到这话又坐了回去,好奇的问道:“什么事?”
“你也知道,这阳间都乱成一锅粥了,巡察使正在大量扩编,你基础法术都合格了,我给你报了名,应该不会太久会有人来考核你。”赵三德笑着说道,王贺年进步神速,正巧赶上这波扩招,背景能力都有,问题不大。
王贺年先是一愣,随即惊喜的说道:“巡察使?这么快的吗!”
“别高兴太早,还要考核的,合格了才能升职。你这也是运气好赶上扩招,一定要珍惜机会!”赵三德起身,走到王贺年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老干部作态。
王贺年倒是很自信,拍着胸脯表示一定通过考核。
“巡察使责任可就大了,面对的问题也多,肯定会比现在要忙要累,也没你想的那么好。”赵三德如实说道,来地府的鬼差多了去了,合格的也不少,但是真正去做巡察使的并不多,起码按比例来算,很低!在地府逍遥个几百年,攒点功德投个好胎,是大部分鬼差的目标。
王贺年表示无所谓,多干点活也没关系,他感觉自己现在充满力量,干劲十足。
赵三德见他打鸡血的样子,也是摇了摇头,有上进心是好事。“行了,去阳间执行任务吧。这次你的活简单。”
王贺年点了点头没说道:“好说,难点也无所谓。我先去了。”
赵三德看着王贺年离开的背影,感叹了一句:“到底是年轻,真是不错的小伙子。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谁考核他。”
王贺年出了衙门,翻开生死簿。
“李山,黄州府李家围村人,阳寿五十六,于六月二十九死于中毒。”
看了看信息,是个孤老头,一辈子也是坎坎坷坷,是个苦命人。和尚生死簿,王贺年出了鬼门关。
王贺年直接传送到了府城大街上,不远处的李山推着独轮车,时不时晃动手中的“惊闺”在巷子里吆喝着:“磨镜子喽,把那灰面变光滑呦,磨镜子喽,照的女子赛西施喽。”
李山身后跟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也学着李山的语调跟着吆喝,声音略显稚嫩,小孩子嗓子好,不像李山那一副沙哑的嗓音。所以这孩子吆喝的要比李山声音穿透性更强。
李山上身穿着灰扑扑带着补丁的粗布短衫,下身黑色阔腿裤子,一条白布充当腰带,一双破了洞的布鞋,身材佝偻,偶尔咳嗽几声,面色发青,脚步虚浮,估计这毒恐怕时日不短了。
李山身后的小孩,叫王林,是李山收养的乞儿。
李山的妻儿赶上山贼劫掠村庄,都死了,自那之后就一个人生活,靠着磨镜子的手艺度日,本来生活一片灰暗,直到七年前的一个大雨天,他躲在一家做布匹生意的小店里避雨,就看到对面街角蹲着的小孩,先是和店主说了一声,征得同意之后喊了那孩子来避雨。
那孩子身上都湿透了,许是怕碰脏了店里的布匹,只在门口躲雨,店主表示不碍事,他也不往里走,所幸店铺雨庇都修的大一些,能挡住大部分的雨水。店主和李山也就不再继续劝。
李山觉得店主收留他避雨,又同意他招呼那个孩子避雨,心里过意不去,提出免费帮店主磨镜子,店主也是不客气,真回里院取了一面铜镜子回来。李山也不含糊,取了工具,开始干活,门口蹲着的男孩看到李山干活,目不转睛的盯着看,看的李山都不自在了。好在李山手艺扎实,镜子很快光亮如新。
店主拿着镜子照了照直竖大拇指:“李师傅这手艺绝了,这铜镜新买的时候都没这么亮。”
门口男孩也是一脸惊奇,盯着镜子看。李山看他的样子,心里突然起了收徒的打算。
大雨下的时间并不长,黑云慢慢散去,雨霁天青。李山收拾东西,搬到门外独轮车上放好,和那店主打了声招呼,就要离开。
那男孩见李山推车离开,拔腿就跟在了身后,一直观察男孩的李山也是露出一抹微笑。两人一直走到城门口,李山放稳独轮车,转身对着孩子问道:“跟着我干什么?”
男孩奶声奶气的说道:“我想学手艺。”
“你还有家人吗?”李山问道。
“我就一个人!”男孩说着低下头。
“你叫什么名字?”李山蹲下身子,语气轻柔的问道。
“王林!”男孩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说话很清楚,倒是不像这个年岁的孩子。
“我也是一个人活,你就跟着我吧,我教你手艺。”
听到李山的话,王林高兴的蹦高。他完全没有想面前这个老头,会不会把他拐走卖掉,他只是看到这个老头,就觉得亲切,就莫名的信任他。
事实证明他的信任没被辜负,李山把他当做老天爷的赏赐,对他极好。王林也颇为孝顺聪明,磨镜的手艺也学了七七八八。
时间回到现在,李山看着面前比他矮不了多少的王林,青黑的嘴唇一笑,说道:“一会要是招揽的客人,你来做,好不好?”
王林拍了拍胸脯说道:“没问题,师父,我能行!”
李山点了点头说道:“你推着车吧,吆喝大声一些,我休息一会。”
王林结果独轮车,说道:“好的师父!您休息,看我的。”话说完就开始大声吆喝。
不远处一户人家,大门打开,出来一个妇人,冲着这师徒二人喊道:“哎,磨镜子的,我这有个镜子,给我看看。”
听到声音王林高兴的回了声好,推着独轮车加快了脚步,停在那户人家门前。
妇人进屋取了铜镜,人还未出大门,声音先传了出来“磨镜子多少钱啊。”
李山还未回话,王林先开了口:“那得先看看您镜子什么什么样式的,乌到了什么程度。才好判断。”
这时候妇人出了院说道:“这么多规矩,不都是一样价的吗,贵了我就不磨了。”
王林结过妇人递过来的铜镜打量起来。铜镜就是普通百姓用的最简单那种,背部没有花纹,正面已经照不清人像了,铜镜边框也好多青绿色斑点,能看出用的年头不少了。
心里有了计较,笑着对妇人说道:“您这镜子用的年头长了,边框都起了铜锈,正面也乌的厉害,我看啊,一定是夫人您啊太过于美貌,让这镜子都害羞了。”这话要是李山说,怕是要被打。但是王林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只会把那妇人逗笑。
王林一看妇人乐了,趁机说道:“您这镜子,我收您十文,这铜锈我都帮您清了,一般洗镜师傅可是不管清锈的。”
妇人一听价钱,心里合计了一番,点了点头说了句可以。
王林得到答复,从独轮车取下长蹬,长凳一头缠了几圈兽皮,把镜子放到兽皮上,防止镜子滑脱,又从独轮车上拿出一个小罐子,拿木勺蒯出药粉涂抹在镜面之上,取出毛毡开始研磨。这药粉是磨镜药,用铅锡水银调配而成。
李山在一旁看着王林的手法也是点点头,确实得了他的真传,不轻不重的,磨得也快。
一旁的妇人一开始看到这个孩子上手,还有些担心,不过看到他这手法之后也是放下心来。
不到不到一刻钟,那面铜镜光亮如初,镜框也被王林细心的磨了一遍。
妇人拿起镜子照了照,很是满意,虽然说跟新的一样是夸张了些,但是这照出来的样子,也不差新的多少。
妇人开心满意的掏了钱,谢过师徒之后,进了院。
王林一脸得意的等着师父夸奖。李山自然也不会吝啬,说道:“这手艺都可以出师了。”
王林把拿到手的十分钱递给李山,李山没有接,说道:“你挣得,就是你的,不用给我了。”
王林不同意,硬要把钱塞给李山,李山无奈,揣到怀里,想着回了家,找找自己攒的钱,都留给王林算了。他能感觉到,自己恐怕时日无多了,最近几天腿脚手臂经常会不听使唤,都这个岁数了,也不舍得去看郎中了,左右这门磨镜子的手艺有了传人,心里也没什么遗憾了。
王林一脸开心的推着车继续吆喝,没看到身后的师傅,腿脚一瞬间的僵硬险些摔倒。
王贺年一直跟着这师徒二人,
看到他们,突然想到了自己初到京城时候的样子,带着警惕在街上乞讨度日。然后缠上师父,学了砍人的手艺。
不过自己师父看着没李山这么有耐心,虽然没怎么打过自己,但是那嘴骂起他来,可是毫不嘴软。
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他老人家。
一个下午看着这师徒俩只接了三个活,挣了二十五文钱,因为最后接的活只有巴掌大小,收了五文。
一开始精神焕发的王林,现在蔫头耷脑的靠在墙角啃着馒头。
李山则是靠着墙站着,端着碗喝着凉水。宽慰道:“别沮丧了,活少还乐得清闲,你吃完咱们就回家!”
王林无精打采的回了一个‘哦’便不在言语。
“早点回家,磨两面镜子,卖了赚钱一样。”李山笑道。
王林吃完了馒头,推着车和李山出了城,回到李佳围村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王林没让师父动手,一个人把车上的东西搬进了屋。然后找出一块磨镜砖,要给新镜子开光。李山拦住了他,说道:“天都黑了,明天我弄吧。”
“可是明天不还得进城做活吗。”王林急道。
“如果,让你自己去,能不能应付?”李山笑着说道。
王林一听这话,赶忙应道:“没问题!我能行。”
“那你就赶紧去睡觉吧,明天早些起,去城南的集市上摆摊试试。”
“好嘞!”王林高兴的应了一声,跑进了西屋,上了床。
李山咳嗽几声,挪着僵硬的腿脚,往东屋走去,他明天肯定进不来城了,今天的手脚格外的不听使唤。看王林今天的表现,想来是没问题的。
天色已晚,王贺年照例上了屋顶,倚靠着屋脊,看着满天繁星。
天微微亮,王林就起了床,收拾着东西,开始烧火熬粥,粥上架着篦子,热着两个馒头。等粥好了之后去叫李山起床。
李山的起床都费劲了,只能尽量表现的正常,走到堂屋坐在桌边等着徒弟盛粥。看着王林的眼神充满了慈爱,看到徒弟回头才低头调整表情。李山觉得自己自己没多少时间了,晚上辗转反侧的想了大半宿,已经没什么可以给王林的了。只能怪自己除了了这快要被淘汰的手艺,实在是拿不出什么东西能留给王林了。
两人喝了粥,李山看着王林把东西装车,一个人推着独轮车出了院子,长出了一口气,想着自己就算是没了,王林也能勉强度日,大概自己能瞑目了。
李山挪动脚步做到板凳上,拿起立在一遍的镜坯,放到磨镜石上,准备开光,他的动作很慢,因为手指也不大听使唤了。先用刀子把凸起厉害的地方抹平,在取出磨镜药,涂抹在上边,拿出毛毡擦拭药粉,粗糙的铜镜一点一点的出现光泽。
李山面上带着悲伤,如今市面上都已经开始用西洋传来的镜子,照出东西比铜镜更清晰,铜镜一点一点的被取代了,他也马上要被淘汰了。
想着眼角流下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