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一年水灾,王贺年的老家被洪水淹成了一片泽国,王贺年一家三口举家往北逃难。大灾之年,盗匪横行,逃难途中遭贼匪抢劫,父母均被害,时年12岁的王贺年因为上厕所不再父母身边侥幸逃脱,一路上要了一年多的饭,竟然也平安到了京城。
\\\"今天也是个好天气啊\\\",天气确实不错,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木台子上的王贺年望了望天,感叹道。 低头看了一眼背对着他跪着的人,听说是个逃难的,费尽心思混进了城,饿昏了头,偷了大户人家的吃食,被打了个半死不说,扭送官府竟然判了问斩。
这个活别人都不想干,因为没有“油水”,最后推给了好说话的王贺年,王贺年倒也没什么所谓,左右也就一个人生活,多挣点少挣点都不打紧,因此他在同僚眼里人缘颇为不错。
想想这个世道也是荒谬至极,自己也是难民出身,要不是侥幸碰到了师傅,做了这刽子手的行当,恐怕也逃不过冻饿致死的结局。想到此,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低声说了一句“今天大概是最后一次用你了”。随即取了托盘上的清水漱了漱口,又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对着刀身猛喷一口,酒液洒满了刀身。
不远处监斩官扔了亡命牌,大喝一声行刑。王贺年手起刀落之后没有多看一眼默默退走。
一路走回衙门,一起当差的好友一见王贺年回来,拿出提前准备的柳枝,对着王贺一顿抽打,柔软的柳枝打在身上没什么感觉,据说这是为了驱除邪祟,老刽子手王贺年也是习以为常,但想来一般鬼魂也不愿意招惹刽子手的吧。
王贺年退休了,从刽子手的岗位上退休了。想着京城也不太平,心里起了回老家过活的想法。最近朝局动荡,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刽子手的工作量增多,有官员,有富商,也有平民百姓,被砍的原因五花八门,虽然大多都站不住脚,但那又如何呢,上边的大人物说可以判,也就判了。
本来刑部狱押司的李大人是不准王贺年退休的,不过随着王贺年带着礼物上门,李大人变得“通情达理”,拍着王贺年的肩膀说道“这么多年做下来,身体有了隐患吃不消也正常,准你返乡。”还顺便把王贺年的回乡路引都搞定了。
王贺年千恩万谢的离开了李大人的宅院,想办的事办成自然心情也是颇好,开开心心的去城东的集市上逛了半天,最后买了匹富户淘汰下来的老马,乐呵呵的牵回了家。
老马很听话,给卖马的贩子结完账,去牵马的时候,老马还顺从用头蹭了蹭王贺年,显然他也知道自己换了主人,想要讨好。王贺年很满意,对于这有眼色的老马很满意。人老成精,这畜生老了也成精。
赋闲在家踏实的躺了几天,招呼几个平时不错的同僚小聚告别,王贺年大方的从月和楼叫了一桌好菜,一大坛好酒,一时席间欢声小区,几人都打趣王贺年这个铁公鸡终于舍得拔毛。王贺年也是借着话头和他们说了自己想离开京城回老家的想法,几人先是惊讶,但也没说什么留人的话,毕竟同事很久了,也都知道王贺年好说话的外表下,藏着犟钟的心,决定的事都不大好劝,就比如催他成亲。
同僚几人都豪爽的表示到时候要好好送送他,给他备一份薄礼。
酒过三巡,好友几人相互搀扶的离开了王贺年的小院。王贺年喝了不少醉意渐浓,回自己的屋子倒在床上,本以为会很快睡着,哪知越躺越精神,困意倒是消了,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过去的事。
自家乡水灾逃难到京城26年了,皇帝都换了两任了。
自己父母在逃难途中遇害,自己辗转到了京城讨饭度日,无以为继的时候碰到了从酒楼里晃晃悠悠往外走的师傅,赏了他一个鸡腿。
许久没尝到荤腥的王贺年见到这么大方的人,受宠若惊之下赶紧上手搀扶着醉酒的师傅送回了家,见师傅到家没有赶人,就粘上了师傅,跟了他三天,打扫院子,端茶倒水,跟屁虫一般跟着师傅。师父无奈见他还算机灵便收了他做徒弟。
那时也是没想那么多,懵懵懂懂,只是想着有口饱饭,能学点东西。拿着半人高的大刀,白天砍冬瓜,要求冬瓜划线,刀口与划线处分毫不差。晚上砍香头,要求刀锋划过香灭而不倒。那时候师傅不许他出门,只能再家里耍刀,冬瓜砍完了砍木棍,砍土豆,甚至劈柴。那段时间几乎天天吃冬瓜炖土豆,当然是王贺年自己吃,他师傅还不许他浪费,但是他师傅自己都是去酒楼潇洒。
起初王贺年以为这师傅教的是杂耍卖艺,学了大半年才知道师傅是做的砍人的买卖。那时候说啥都不干了,想偷跑一走了之。
师傅气的把它吊在房梁上一天一宿。想到这王贺年笑了。师傅还是疼他的,好吃好喝好教导,唯一一次收拾他也就是他偷跑那次了。当时气得师傅吹胡子瞪眼,大骂他混蛋,说他对不起被他砍坏的冬瓜,扬言要打断他的腿,实际上最后也都没舍得打。
师傅是前几年退休的,晚上喝酒喝多了摔断了胳膊,借着年岁大了又断了胳膊的由头找了狱押司请辞,临走之前拉着王贺年喝了一晚上的酒,嘱咐王贺年好好当差,少说话多做事,两人最后都醉的不省人事,师傅喝醉的时候很多,醉的如此彻底的,还仅有这一次,起码是王贺年第一次见。
次日清晨师傅叫醒了王贺年,指使王贺年给他收拾行李,他却在堂屋方桌边坐着抽着旱烟发呆,王贺年心里泛起了酸,看师傅的样子,是不是也舍不得自己呢。
行李不多,几件衣服,一些干粮,王贺年知道师傅平日里不爱存钱,又摸出二十两银票,裹到衣服里,放到最里边。看着自己打包好的行李,喊了一声“师傅好了”。
师傅收了烟,把烟袋锅子翻过来,磕了磕桌角,进屋拎起行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珍重”,便默默地离开了。王贺年跟着送到城门口,师傅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王贺年心里一瞬间空落落的,以后师父的小院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师傅孑然一身,离开时候身无长物,银钱挣了不少,但是花的更多,也不知他现在过得如何。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执行公务之后,把自己吓得够呛,这远比平时的冬瓜土豆要吓人。
当天晚上师傅带着他去了京城最好的酒楼,点了一桌子好菜,那也是师傅第一次和他一起喝酒,师傅端着酒碗,兀自喝了一碗,他便陪着喝一碗,两人都没说话,连着三碗酒进肚,没喝过酒的王贺年,感觉有点晕,恍惚听到师傅开了口:“走上这条路,就不好回头了,我和你差不多,穷苦人家,没饭吃被送来当了刽子手混口饱饭,成了熟手后虽然不缺钱,但也孑然一身。我不知道把你带进来,是好是坏啊”。
王贺年没回话,默默地又喝了一碗。之后的事便记不清了,许是喝醉了吧。那时候没回师傅的话,现在倒是想回一句“是好的,不后悔!”
天蒙蒙亮,王贺年起床洗了把脸,咬着凉馒头,整理着包袱,几件衣物,一包干粮,还有藏在衣服里的银票。亦如当初给师傅整理的行李包裹。
要说十多年的刽子手生涯留下了什么,也就是还算丰盈的银子了,这一点比他师傅强,他师傅挣了银子都交给了酒楼青楼,离开的时候还是王贺年往他的包袱里塞了二十两银票,哎,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还活好吗。
思绪收回,王贺年把包袱搭在肩上,走出屋门,牵了之前买的老马。回头看了看这个住了二十多年的小院,出了门。
门口站着几个汉子,都是王贺年的同僚,几人拎着一个包袱递给王贺年,其中领头李虎说道:“这是哥几个的心意,王林上值来不了,也准备了东西在里边儿。你也知道哥几个手头也不富裕,可千万不要嫌弃”。
王贺年接过包裹,再身上摸了摸,掏出一把钥匙道“我也不跟你们客气,东西我收了,这钥匙是这院子的,房契在我床上,我这一走大抵是不回来了,这房子你们可以发卖了,分一分,也当是兄弟给你们留的念想。
李虎忙摆手急道“这怎么行,我们这是来送行,礼物寒酸就算了,哪能要你的院子”。其他几人也是随着附和。
王贺年不由分说把钥匙塞到李虎手里说道“权当你们帮我照顾了,荒了或是便宜别人也是损失不是”,说罢不等拒绝牵了马就要走。李虎听完了也不在犹豫,几人抱拳喊着珍重。王贺年也是郑重回礼,随后牵马出了城。李虎几人挥手作别的身影,也是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离开京城两天了,刚出京城的时候打开李虎等人送的包裹看了看,见里边有干粮衣物还有几块碎银子,掂了掂估摸着得有十两,心中感动,当初给师父塞银子,今天也有人给我塞银子了。想着以后有机会或许还能回来看看哥几个。
一路走走停停也快到永定府了,王贺年坐在树下一手酒壶一手干饼夹着咸菜,马拴在一边的树上,低着头捡着林子里的草打着牙祭。“听说永定府的驴肉天下一绝,晚上进了城一定要好好尝尝。”想到此王贺年看了不远的瘦马,狠狠的咬了一口干饼,仿佛饼子里夹的咸菜变成香喷喷的驴肉。瘦马仿佛感觉到王贺年的目光,冲着他打了个响鼻。王贺年看它的样子笑出了声。
突然一声唿哨响起,一人骑马带着一群喽啰围住了王贺年。
王贺年心道不好,这估计是碰到了土匪,早知道就顶着太阳赶一赶路,进城再休息,不过现在想什么都晚了,这匪贼也是猖狂,敢在官道附近抢劫,怕是不能善了了。
骑马的络腮胡抽出大刀一指王贺年喝道“喂,小子去哪的,拿点银两花花”,
这时候劫匪碰到他这种落单的人大多不留活口!
干了二十年刽子手,还是有些胆量的,但双拳难敌四手,不是逞能的时候,余光一瞟,见已经有两个人开始牵他的马了,换上一副笑脸,带着谄媚的说道“家里破落了,就剩小的一人,去永定府投奔亲戚过活,好汉看上了那匹瘦马,就送给好汉了,能跟着您是它的福气”
王贺年边说边慢慢的往后挪步,想着一会往官道方向跑,如果碰到巡查官兵或许还能活命。
大胡子也看到他的动作,说了一句“确实是它的福气,不过不用你送,杀了你,都是我的。”。话音一落,扬了扬手,小喽啰随即冲上去抢包袱。
王贺年也没想到这劫匪根本不跟他多说话,抄起包袱往远处一扔,转身拔腿就跑,恨不能多生两条腿。
骑马的劫匪见状,拍马便追,两条腿到底不如四条腿的马快,王贺年听到马蹄声呼喝越来越进,不敢回头,大喊救命,不远处似乎有人听到,但都不敢往这边看。
劫匪也是狠辣,见他大喊大叫,没有多余废话,直接一刀捅来,没入王贺年后背,又从胸口伸出,王贺年脚步应为惯性还没停下,茫然的低头看着胸口冒出的刀尖,脚步踉跄,眼看站不住了。
大胡子抽出大刀甩了甩,朝着王贺年啐了一口,便看也没看倒地的王贺年,拨马转身,吼了一声喽啰搜身,就走了。
王贺年感觉有个喽啰再身上摸来摸去,隐约听到不远处小喽啰邀功的说,老大,包袱里有一百两银票,咱们发了!后边就听不清了。感觉有个人好像把他抬起来了,后边就一片空白了。
弥留之际想起了师傅的话,做刽子手,遭人忌讳,神鬼不收,晚景凄凉,难得好死!还真是诚不欺我!
早知道哥几个的包袱就不收了,白白便宜了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