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雪花飘落,如漫天飞洒的鹅『毛』。到深夜雪虐风饕,似女人的哀怨,带着连绵的噗嗦声。嫣凝被这吓人的声响惊醒,在看到身侧安然熟睡的福康安时,一颗惊慌不定的心安了下来。她往福康安怀里又靠近了一些,福康安虽阖着双目却单手揽住了嫣凝。“别怕,有我在!”
内室烛光昏暗,他淡淡一语,有些飘渺却带着安定人心的坚毅。嫣凝在他怀里点了点头,继而沉沉睡去。
彻夜堆积的大雪把枯干树枝压断,在沉寂的清晨传来一声声不清晰的断裂声。嫣凝接过菊香手中的热帕子,望了一眼镂空屏障那端的水精帘方向,边擦拭双手边吩咐道:“今日雪大,不必把德漩与筠婠抱到正房来了。嘱托下人们不可多在东厢房走动,恐冷风钻进冻了德漩与筠婠。让『奶』嬷嬷赵氏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气,好好的照看筠婠,不可喂的急了。”
坐在桌子旁喝晨茶的福康安面『色』惬意的瞧着嫣凝碎碎然,待菊香端了木盆出去后,他笑道:“我如今在你心中竟比不得德漩与筠婠半点,旁人家都是偏儿子,你倒好,待女儿比儿子还细!”
嫣凝听出了福康安在笑她唠叨,心中不免有些郁结,她垂首道:“你可知筠婠这两个月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福康安的笑意僵住了,他放下手中的盖碗,起身坐到床榻上揽过嫣凝,“此举是额娘糊涂了,她也是为忧我后院生出什么变故。嫣凝,如今你虽未身披霞衣嫁入富察府,于京城内外,你早已是富察夫人!为着我的颜面,额娘不得不多思虑一些,苦了你和孩子了。”
嫣凝抱紧福康安,头靠在他的胸膛上。这次被困建功斋后,她愈发的依赖福康安,如他所言,诺大的清朝也只有他一人肯为她与孩子舍命。那日和珅不也是危难关头,保自己的声誉,弃她于不顾。
虽她不出门,也知晓京城中有关她与和珅的谣传不少,老夫人也定讲了严重的给福康安听。嫣凝心中涌出一股热意,福康安从回来至今,从未有一刻怀疑过德漩与筠婠的身份,这份信任足以令她倾尽一生的情感。她有些动情道,“福康安,我嫣凝生是你的人,死亦是你的鬼!”
怀中的嫣凝身子柔软,环在他腰间的手却紧紧的箍着,福康安面带笑意的低眸看她垂落的云鬘,“都做额娘的人了,撒起娇来却比昔日更磨人了!”
嫣凝的眼泪肆意滴落在福康安深绛『色』的长袍上,她默不作声,心中的愧疚吞噬了她的冷静。福康安如此的信她,她却隐瞒着他关乎自己在清朝存亡的秘密。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告知福康安。
起初那般信任和珅,不过是和珅的贪欲令她可安然同她交易。但以和珅察言观『色』的能力,她所告知和珅的那些,早已不是他踏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云梯。和珅反倒不止一次的为她所连累,情意至此,嫣凝若是再不明了和珅对她的心意,那便是真的愚笨了。可方今她与和珅是万万不能再往来了,不为她自己的名声也要为德漩与筠婠的清白。
如今京城中到底是何形势,嫣凝也只能从福康安与福长安交谈中知晓京城内的文武百官皆在猜测四位皇子中何人为储君的形势愈发严峻异常。但这些猜测亦是瞒着皇上的,若是皇上知晓自己身子骨康健若壮年,他手下的大臣们已开始为自己找寻新主,朝堂上即刻便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那眼下的京城表面虽相安无事,私底下怕是早已暗流涌动。不能相帮福康安解他困境,嫣凝知晓自己所能做的便只有固好福康安的后院,让他无后顾之忧。
坐在梳妆台前,嫣凝望着铜镜中许久不梳妆的自己,不过两个月却恍若隔世。福康安从菊香的手中接过步摇,对着铜镜为嫣凝『插』上,剔透的铜镜映出二人琴瑟在御的静好画面。
蛾眉轻画,绘出远山情,二人的深绛『色』衣服融为一处。福康安把菊香为她搬来的圆椅拉的离嫣凝近了些,嫣凝从铜镜中看到他温情的面容,心里更加摇摆不定。
福康安的手细细拂过嫣凝的眉眼、鼻翼,他剑眉舒展,“我福康安的夫人绝『色』之姿怕是世间无人能及!早前我在宫中听闻那些老嬷嬷说圣祖爷的月姑娘容貌倾国,身带霞光。我福康安竟也有如此的福气,得绝『色』佳人在侧!”
听到月姑娘三字,嫣凝的手收紧抓皱了膝上的深绛『色』云锦,她看向福康安,“说不准我与那月姑娘容貌相似呢······”
嫣凝未讲完,她小心翼翼的瞧着福康安的脸『色』。福康安不在意的笑了笑,“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月姑娘的容貌并未有多少人见过,是否真有其人都还未定,我也只是听那些嬷嬷碎语过!”
兰香把膳食摆进了内室,福康安起身,伸出手拉起嫣凝。他把刚刚嫣凝那句话当作闲时的话语,并未放在心上。接过兰香盛的汤羹,福康安吃了几口,便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嫣凝,“吴主厨可是回了家乡?”
吴主厨?魏长运?
嫣凝由这两个人忽地想起了晴月,她手中的玉瓷碗落在桌子上,红枣薏米粥悉数洒了出来。
候立在一侧的兰香、菊香立即上前为嫣凝擦拭,福康安手中的玉瓷碗搁置在桌子上,传来一声清脆的触碰声。他眉宇紧蹙,盯看着嫣凝,“还有何事瞒着我?”
嫣凝沉思了一会儿,浅笑道,“有何事能瞒得过你,我不过是想着你这次回来只见了德漩与筠婠。额娘把德麟接去了牡丹堂,恐他童言无忌说出你回京之事。芴春那里你又不能去,筠妡如今也长大了不少,怕是也不能见着了。”
听到孩子,福康安眸子中的疑『惑』碎裂,继而溢出许多无奈,“有你同额娘在,也不会苦了他们!”
用完膳后,福康安换上了富察府下人的衣服。下人衣物虽厚重,却不如主子的保暖。嫣凝命菊香去取了福康安的旧端罩,想为他披上。福康安却挡开了嫣凝手中的紫貂端罩,“我一个下人,穿这个岂不是令人起疑!”
说完,他先嫣凝之前出了门。嫣凝心中怨着自己大意了,跟在福康安身后出了正房门。福隆安得知福康安回来后,虽未登门建功斋,却告知了守在院门外的守卫,嫣凝出门不可阻拦。
还未到院门处,就听到了芴春的斥责声,“我可是福三爷的姨娘,你们难道就不怕他回来问罪于你们么?”
嫣凝惊得停住了脚步,她不知所措的看着身侧的福康安,他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前行,自己隐在其余三个小厮之间。
芴春身上的莲红旗袍在一片银装素裹中漾着艳丽,蝶翠与随行的丫鬟皆是淡紫衣裙,更加突显了芴春的美艳。她看到嫣凝出院门,立即迎了上去,娇弱的面容带着莹然的笑意。
“芴春****忧心夫人与德漩少爷、筠婠小姐,可是却不得见。老夫人下令全府上下不可扰了夫人清修,芴春自认为与夫人共侍一夫、不分彼此,又如何会扰了夫人清修。但这公主府的护卫却不认富察府的姨娘,这话要是传了吉林去,将军颜面可如何挂的住。”
嫣凝身后跟着菊香、竹香和四个小厮,并非她摆出富察夫人的气势,而是不想旁人认出福康安来。芴春人虽瘦弱,一颗心堪比七窍通透,嫣凝身后所立也是芴春的夫君。如何能瞒得住她?
当嫣凝提及要告知芴春他回来时,福康安拦住了嫣凝,他面『色』深沉的说着嫣凝听不懂的话。
“芴春与筠妡,你好吃好喝的待着就行了,不可委屈了她们母女。富察府的任何事都不必让芴春知晓,有筠妡在,我还不想逐她出府!”
福康安一番话带着冰冷,似芴春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但芴春在府里一向安分守己,嫣凝不知晓她能犯何错,令福康安竟防范起她来。纵使昔日的夕盈,若不是她蛇蝎心肠害香儿之子,福康安也不会绝情想要休她。
生了筠妡后芴春身子一直不好,此刻吹了一会子的冷风,面『色』紫红泛着病白。虽知芴春所言,一言九假,但是见她如此病态。嫣凝亦心中不忍,她莞笑道:“你身子一直不好还记挂着我,倒令我愧疚起来了。现下我有事要出去,待闲暇了,我去瞧你。许久不见筠妡了,我心中也想着她呢!”
芴春眸子清澈穿透过嫣凝,直直往后看着随行的下人。她见嫣凝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风,心中早知晓嫣凝要出门,却没有要让道之意。她回以微笑,“夫人可是要出门去?你我同在一府院却数月未见,说出去怕是要让旁人笑我富察府的。”她嘴上说着,眸子却扫视着嫣凝身后的下人,目光直直的钉在身穿黑灰下人装的福康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