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福康安的命令在先,嫣凝不便直问藏红花一事,“管家可把血燕置办好了?安姨娘养月子可是离不开这血燕!”
吴主厨垂着腰身,带点苍涩的声音从他因抽旱烟有些干枯的嘴中发出,“都置办齐全了!这血燕若是只余一人份,那必定是送到夫人那处去的。夫人莫怪,那日不过是将军在春樱苑,让蝶翠姑娘抢了先去。蝶翠这姑娘到底是顾念着自己的主子,不过谁人又会不念旧主!”
吴主厨的话说的极缓,让嫣凝细细琢磨了好一会儿。想再问些什么,但吴主厨垂立着的身子僵着,似无话再对她说。
嫣凝原只想问吴主厨,何人有机会接近那血燕添了藏红花进去,但吴主厨一番烟雾云绕的话似告诉了她答案。
她虽不解吴主厨何意,但是她知晓若是再发问也是无用的了,吴主厨定是什么都不会再说。
吴主厨心中所求,嫣凝多少也是知晓的。她原想着寻了机会放他荣归故里,可是出了他帮芴春用血燕离隙自己与福康安那事。她虽念着昔日相帮示好未责罚他,可也是记恨了他。
如今两处主子都得罪的他更是不敢违了福康安的命令,说些紧要的事给嫣凝听。
出了厨院,嫣凝抬首望着项上四方的天空,老夫人、李太姨娘禁锢于此,夕盈、芴春和她都禁锢于此。
她们的孩子也都要禁锢于此,可是不管身在何处、何种年代,人都是要禁锢一处的。
她们都要在这个四方的天空下挣扎着,争夺着。
她所能做的,也只是保自己无事,保自己腹中孩子平安。
嫣凝桃『色』绯红的面容,在碧澄澄天下仰着。
夫人?
旧主?
夕盈是夏儿的旧主,这场动人心魄的早产之事应是出于夕盈之手。大夫说,藏红花研磨成汁溶于血燕中,不易让人察觉,而夕盈从入冬后便以腿染湿寒为由累积了不少藏红花。
这些福康安亦是昨日便知晓了,隐忍不发也只是为了德麟的嫡长子之尊。
冷月迢迢,诈春还寒时节的夜晚也是极冷的。福康安未从建功斋回来,嫣凝虽担心他与太后之间的暗箭往返,但想到他心思缜密,也定时早已步步为营。
反倒是他对夕盈之事隐忍不发令嫣凝心中有些担忧,若是他真的离了京,夕盈会不会对她与孩子下手。
芴春明显是做了她的替罪之人,夕盈要害的是影响德麟嫡尊地位的她腹中之子。
胡『乱』想着,已是烛光昏暗到日光透彻。
中午,赵兴在福康安身后捧着明黄『色』的圣旨进了建功斋。赵兴取下高置在厅堂的锦盒,内里已经装了许多明黄锦布。唯独赵兴手上所捧,带着瘆人冰凉。
福康安看着嫣凝眸下晕染着淡淡乌青,眸子里红晕散开。
他官服未褪,摘下官帽一手托住,另一只手轻轻揽过她,眉宇紧皱,“三日后,我就要离京了!”
嫣凝的面容埋在他冰凉的胸膛上,她心中知晓,他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赋闲京中享此安逸富贵。
离别的日子已定,可归期呢?怕是要等另一道圣旨颁下来了。
嫣凝不曾想,当与福康安只有几日相处光景时,她心中对他的畏惧、埋怨、不解已消失殆尽。她想要抓住他在身边,或是与他一同离去。广阔天地,她觉得有他之处便是自己安身之处。
二人去牡丹堂告知老夫人时,她虽早已料及此事,却未曾想到如此的快。老夫人看向嫣凝似蒙了红纱的双眸,无奈一语,“多陪陪你的夫人罢了!这般失态,传到宫里去,还当我富察府有违逆圣旨之心思!”
嫣凝立在福康安身旁,垂首藏着红透的面容,缄默不语。
回到建功斋收拾行装时,嫣凝往福康安携带的箱子中塞了许多貂绒大氅、端罩连同往日二人用惯的茶具、小摆件等。福康安坐在暖榻上,笑意『露』在面上,看着为他『操』劳的嫣凝。
平时这些事都是夕盈默不作声的为他做好,他竟不知看别人为自己忙碌,也能让他掩不住欣喜。
赵兴为难的看着嫣凝塞的几只大箱子,建功斋里的大小摆件多数都装了进去。他瞧着嫣凝脸『色』为难的说道,“夫人,将军是要去上任,不是行军打仗。那里一切都是齐当的,只装些将军路上用的即可。”
嫣凝额上已有些细汗,她圆目嗔怒,“这些都是将军用惯了的,那里虽是什么都有,可是没有府上这股家的眷恋!”
赵兴亦再说些什么,被福康安一记凌厉眸光哑了住。“把夫人准备的这些交于随行的护卫,你把随身物品带于身上,我们先行!”
赵兴领命,让下人搬了五只镶了金银的大箱子出去。
内室静了下来,她心中惦念着,总觉的是落了什么。福康安把她拉到自己双膝下,手轻轻揽住她的腰身,依旧是柔若无骨。
已换了天青『色』长袍的福康安,脸上带着笑意,整张面容似暖玉。他盯看着嫣凝出神的眸子,“若是觉得还缺什么,那缺的便是你同孩子了!”
嫣凝抬首,对上他暖意的眸子,立即红了眼圈。她靠在他肩上,似喃喃自语,又似在祈求,“福康安,带我和孩子走好不好?我怕,我怕我无法保全腹中孩子等你回来。”
春樱苑之事,她心中虽已明了。关在西院,夕盈尚有法子对芴春下手。况且那碗血燕本该她喝下,芴春只是代她受了祸患。如此一来,她不知自己何时便会中了夕盈的暗箭。
福康安离了京城,嫣凝不知自己该如何应对太后,又该如何防范夕盈。
许久,福康安眸光如深深潭水,嫣凝在里面找不到光亮。他笃定说道,“太后亦不会招你进宫,而春樱苑的事不会再有第二次!”
嫣凝颔首,她亦知自己刚刚所说的,听在福康安耳中不过是撒娇而已。
夜寂静无风,悬挂在窗棂外的百花串已经激不起响声,倒是铜漏声嗒嗒传来。嫣凝靠在福康安怀中,她知道自己应当是欢欣雀跃的,才配得上富察夫人之名份。
筠妡洗三那日,虽只是富察府姨娘孩子洗三,但京中权贵也来了不少。熙熙攘攘的挤了一院子,多数都是平时里芴春不熟知的官员命『妇』。
嫣凝身为富察府夫人,自是不用去春樱苑的。而福康安恐来问安的命『妇』扰了嫣凝清静,故阻了她们来建功斋。
唯有芃叒,以福康安姨娘的身份可以在富察府到处走动。她在丫鬟的扶持下来到了建功斋。
春樱苑的热闹声传来了建功斋,嫣凝本就有些心烦气躁,看到芃叒心中急躁像是被冰雪浇灭了。现在的她珠钗满发髻,云锦作衣,蜀锦作鞋。
虽有仙气,却失了灵气。
芃叒仍是礼数周全,她对着嫣凝福身行礼,看向嫣凝的眼神却燃起汹涌火光。
嫣凝亦知晓,芃叒做福长安的姨娘实在是无奈之举。被富察家请了出去,她还有何颜面立足京城,只能顺势做了福长安的姨娘给自己铺垫一台阶。
芃叒声音冰冷道,“我原以为,夫人那么急着把妾身清出富察府,是担心老夫人属意于我,趁夫人不在时许了我姨娘的名分。可到了福四爷的外宅后,我才发现并没有那么简单!”
嫣凝愕然,随即莞笑着,“宅子里的女人无非就是争风吃醋罢了!”
芃叒还欲再说些什么,被匆忙进来的竹香打断了。
“夫人,安姨娘身子不好了!”
春樱苑内,因芴春不便起身,故只能远远的望着稳婆抱着筠妡从金盆玉汤中蘸了三下,口中喃喃有词。
富察家的稳婆都是京城中能识文断字的,熟读《达生编》,更能把这世间的美好化作良词寄予在筠妡身上。
芴春满是笑意的看着柔软鹅黄锦缎下包裹着的女儿,围在内室女宾客中有一『妇』人目『露』寒光的看了芴春一眼,然后笑意狰狞的向抱着筠妡的稳婆走去。
芴春惊恐,立即挣扎着要起身,却扯动了生产时的伤口,一阵撕扯疼痛让她昏厥过去重重的摔倒在榻基上。
丫鬟们一阵尖叫,福康安大步跨过去时令人赶快去请了大夫,他抱起芴春,把她在床榻上放置妥帖。
洗三礼已经完了,本该热闹的筵席,却因芴春的昏厥变得纷『乱』无序起来。
嫣凝来到建功斋时,已是暮『色』西垂。自芴春生产后,她再未到过春樱苑。眼下却是绛『色』帷幔、罗帐已换了浅莲红,在烛光下照着,温馨喜意。
全然无丫鬟口中说的凄然悲怆、惊魂动魄,芴春躺在床榻上,面『色』与刚生产完那日还差了许多。
丫鬟转告,大夫说安姨娘的身子怕是要落下顽疾病根了,这身子能挺到什么时候只能看佛祖庇佑。
芴春亦心知,自己以后的日子只能靠着筠妡这一个女儿度日,莫说再生儿子,怕何时撒手人寰都是不定数。
但她心有不甘,想为自己的孩子争一席尊耀,她问了是否嫣凝腹中孩子也有了名字。
嫣凝点头,犹豫一会儿把名字告知了她。
芴春面『色』似死灰,带着愤怒的乌青,令旁人不能把她与昔日那个娇小柔弱的女子想成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