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躲开福康安漆黑冷淡的眸子,令殿内随侍的宫女、太监不可把今日所听、所看外传,否则立即杖毙!
太医听着皇上威严十足的命令,已是浑身冷汗。
“安姨娘只是舟车劳顿,动了胎气!”
皇上的声音飘至项上,犹如千斤铁锭,压的太医俯首遵命,而后跪安。
宫女、太监们都垂首出去了。殿堂内,只留了皇上与福康安二人。隔着一层帷幔的芴春与嫣凝,连大气都不敢喘息。她们四目相对,却各有所思。
嫣凝敲着芴春虽面『色』惨白,却已是心中重石下落的样态。
整个耳殿之内,静寂的令人发颤。
耳殿鲜有人住,宫女虽收拾过了,又燃了香味很重的熏香,可还是遮不住殿内的灰尘之气。
皇上咳嗽了几声,看向依旧立在殿内身如磐石的福康安。“等她身体好些了,你便接了嫣凝与她回府!”
事到如今,福康安儿时被害的记忆被翻出,环绕在殿内。
皇上知这不过是福康安所求两样之一。但行军打仗之事,切不说现今天下盛平,就是哪处『乱』了,太后也防备着福康安趁『乱』作反。今日之事虽是太后之责,但是她终是自己的额娘,皇上即使再心疼福康安,也不会轻易违了太后的心意。
僵持许久,福康安半跪下来,“臣谢主隆恩!”
寝殿中的芴春握着嫣凝的手,有一种九死一生后的侥幸。她看向嫣凝,『露』出了皓白的贝齿。“回府后芴春定当以夫人为首是瞻,不敢再逾越半分!”
嫣凝也牵扯了嘴角,宛然回以笑意。“你与孩子平安便是富察府之福了!”
经芴春一事,太后的病情倒好转了许多。虽说皇上已经令宫娥、太监不可外传当日耳殿芴春见红之事,可他们的正主子到底是太后。三言两语,太后就已明知那日的情况。
皇上如此瞒着阖宫上下,也是为了她的声誉着想,可是这一着想便是皇上已然以为这是她所为。
芴春身子尚在调理之中,太后每日反倒会到耳殿来瞧她,丝毫无避嫌之意。
长春仙馆周边的水依旧平缓无波澜,可是看在嫣凝眸中,这圆明园却是越来越清冷了,处处都暗藏着政治与权谋。
嫣凝从福康安与芴春的样态知晓,太后是被他们陷害了,可是这赌注却是芴春腹中的孩子。
皇上不会想到福康安会拿自己的孩子来陷害太后,太后亦是想不到芴春会自己害自己腹中的孩子。
麝香,是有孕之人的大忌,用之不当,必招大祸!
福康安的计谋处处透着兵法中的谋略,置之死地而后生,这番气魄又岂是深宫『妇』人可比及的。
太后历经三朝,也输于了尚不足二十五年岁的福康安。女子终不是政治上的谋者,任你深宫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男人的朝堂上也不过尔尔。
等再次看到福康安时,嫣凝没由来的觉得小腹微微作痛,不敢与他正视。
她不知,何时自己会成为福康安手中计谋盘上的棋子。
妻子与棋子,听在耳中,无任何异处。
芴春身子渐好,归期也渐至。
嫣凝心中尚有一事未了,那日之后,容妃亦是如太后般把玉坠至于貂绒衣领之内。嫣凝再无缘得以相见,时日长了,对那日的记忆倒是芴春见红占了多数,只依稀记得那玉与自己的相似。
但太后与皇上口中的月姑娘,令嫣凝不能忘怀。为何康熙爷宠爱的不是妃嫔,而是姑娘。若是太后口中的月姑娘真的那般受宠,为何连封号都没有?她曾经试探着问过慈宁宫里的宫娥、太监,他们却对月姑娘这人全然不知。
问莐嬷嬷?
嫣凝觉得,不仅是什么问不出,反而又会陷到新的宫廷政治旋窝中。
问容妃?
嫣凝几次从窗棂处看到容妃从太后寝殿离开,这个异域女子温和慈目,似一汪温泉。不论何时见她,嫣凝都觉得这怕是宫中最令人心生静意的人儿了。也难怪皇上当时对太后的懿旨,无任何异议,连最受宠的十格格生母敦妃也被容妃压之位下。
虽无贵妃之衔,已有贵妃之权。
但容妃对太后的心意,令嫣凝不知该不该向她询问月姑娘之事。眼见出宫日子渐进,嫣凝自知不能再犹豫了。此次离开圆明园,她不知何时才能再进宫与这些深宫『妇』人相见。
嫣凝从耳殿出来正巧遇到向太后请完安的容妃,她依旧对嫣凝一笑,长且弯的睫『毛』垂着。
自得了太后的玉坠后,她已是三妃中地位最高的妃子,却仍是谦恭温和。
嫣凝对她福身行礼后,便跟在容妃身侧同她向外走去。
出了长春仙馆东院的宫门,便是一道木拱桥。拱桥后是一片萧瑟之景,远远望去似一副『色』调褪却的前朝画卷。
容妃停驻了脚步,她眉眼温和的看着嫣凝,“富察夫人可是有事要问本宫?”
嫣凝穿着平底浅口绣花鞋,她抬首,看着比自己高了些许的容妃。这个皇宫中,令她心生暖意的也只有这个异域女子了。
“妾身想问月姑娘是何人?那日皇上说她深受圣祖爷的宠爱?可是圣宠之下为何没有名分?”
容妃蹙了蹙眉,微微侧首,架子头上的流苏珠子晃动着,划开了嫣凝眸子中的山水木桥画卷。
嫣凝亦知道自己是问多了。
容妃面『色』轻淡了起来,她面上本就略施了薄粉。此刻被冬日的风一吹,容貌上便无了遮盖之物。
她也早已年华逝去,容颜衰老。
“你只当这宫中的尊耀富贵是长久的吗?圣祖归天,往昔情意恩宠不过是落花流水,终是有意也无情份。留着虚名也只是长埋宫中,看着金粉玉砌的楼阁褪去颜『色』。守着那铜镜,独等青丝成白首。若是没有那些虚名圈着,反倒可以走出高娥宫墙,见一见这王土的其他泥土,是不是也是这么的空冷孤寂!”
容妃话语很缓,似在回忆,又似在想着自己。月姑娘一人虽是宫闱禁忌,却是每个妃嫔欣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