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在慈宁宫的东北方位,有玲珑引路,嫣凝倒也不用去翻和珅给的皇宫地图。
嫣凝向养心殿玻璃门前候着的小太监说明了其来意,小太监令嫣凝稍候片刻,就进去向自己的师傅吴书来禀告。
年过半百的吴书来亲自出来迎了嫣凝进去,步伐矫健,利利索索的跪在三希堂的门外高声向皇上禀告道:“启禀皇上,慈宁宫的嫣凝姑娘带了膳食前来。”
堂内传出一声老人的声音,“进!”吴书来闪过身躯让嫣凝进了去,嫣凝对着完全没有半百影子的吴书来微微福身。心里感叹着,都是得了皇上龙气的人,一个个的躲过年岁老去的灾祸。
嫣凝拎着食盒,走进了小巧精致的三希堂,殿内挂满了装裱风格不一的书法及画作。
身旁有一个小太监双手捧一块绿『色』晶莹剔透的白木香在头顶虽岁急速的走着,但腿脚有些颤巍巍,金炉旁的一个老太监双眼严厉的怒视着他,声音小而尖,“这次是挨板子,下次再犯这样的错,小心你的小脑袋!”
嫣凝见小太监的双手抖动着把手中的绿莹块放入金炉中,猜想他定是放错了香料,挨了板子后,此刻又受着师傅的责骂。御前伺候的人虽然比其他宫中的人腰板挺的直些,可是一出差错,就是板子伺候,如果碰上皇上心情不好,掉脑袋也是有可能的。
皇上立在一面书香气味尤其浓厚的墙壁前,脊背微微有些弯曲。正仔细瞧着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
似乎知道身后是嫣凝,皇上幽幽的开了口,“康儿在皇宫时最喜欢王羲之的字,当初朕得了这幅帖,他高兴的拉着朕看了一夜。”
三希堂被厚重的帘子遮住了光源,黯黑未见夏日的一抹绚烂。嫣凝一身薄荷绿的宫装在这古沉的『色』调中格外的突兀。皇上微曲的背影落在嫣凝的眼眸中如万里的荒漠中,践踏在枯草上的孤独身影。
嫣凝不知该如何开口,就那样看着皇上的背影,任由心中对这位人间天子的惧怕一丝一丝的减少,只留了对一位过六旬的老人的怜惜。
片刻后,殿内笼罩了醇厚的香味,沁人心脾却不刺鼻惹人心生厌意。皇上的身体微微的转了过来,看到嫣凝后,紧皱的眉头松下了许多。他对嫣凝招招手,示意她扶着自己坐下。
嫣凝立即上前扶着皇上朝案几走去,这一刻她觉得皇上就是一位被儿孙忽略在家中的老爷爷。
居位高者,心寒,正如此刻步履缓慢的老人。而这位老人的威严之下是寂寞,是旁人难以明晓的天子寂寞。
皇上看着垂首摆粥点的嫣凝,脸上挂着褪不去的笑意,令嫣凝的手不停的抖着。先前对他的不敬皆散去,嫣凝的记忆中闪出循嫔稚嫩的面容,心里暗思,如果皇上要是对她有意的话,她会立即结束自己的『性』命。
看出了嫣凝的慌『乱』不安,“哈哈,哈哈,哈哈!”皇上爽朗的笑了三声,“难不成在你眼中,朕是这样荒『淫』无道的昏君?”
香烟如沾染了水雾绕在嫣凝身旁不肯离去,嫣凝的心思写在面容上却自不知晓,只一味的呆愣着看皇上。
见嫣凝愣住了,他继续说道:“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这王土之上的女人也都该是朕的,但朕不会夺他人之爱,更何况是自己的······”
皇上停住了口,接过嫣凝手中的蜜饯栗子羹,不再说话。嫣凝从一个绘制着荷花的青花瓷碟中,用一个似美人玉指盖般大小的玉勺匙取了几粒晶莹剔透的冰糖放入皇上手中的玉碗中。
玉勺轻轻的触碰着玉碗发出“叮咛”的声音,搅匀后,嫣凝退立在案几旁,垂首不敢擅自揣测君威,这个掌握着天下人生杀大权的老人让她时而怜惜时而敬畏。
细碎的粥羹入喉声传出,嫣凝的脖颈已垂得酸疼,终于听到了玉碗碰案几的声音。连忙把在手中都快沾染汗气的龙帕呈了上去。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言君臣之位犹天地之不可易也。”一声叹息幽幽的传来,嫣凝抬头正好望见皇上头上的辫发已经白了一半,在宫女新掌的烛光下,银光反折,却没有了皇者的霸气。
半知半解,嫣凝强记下了这两句话。回到慈宁宫,太后已经安寝。嫣凝把今日收到的物件细细的看着,福康安的两行楷书苍劲有力,字体浑圆饱满。浅忆中福康安何时所书都是楷体,嫣凝没有见过他提笔写行书。
王羲之以“天下第一行书”闻名于世,嫣凝的心中现出了一团疑云,既然福康安喜欢王羲之的字,又为什么偏爱楷书?疑云一闪而过,看今日皇上对王羲之的字的痴『迷』程度,怕是与福康安有着同样的喜好。
而福康安在与皇上的情分断绝后,把以前钟爱的一切都摒弃了。想着两人眉宇间相似的凌驾于天地间的英气,福康安儿时定是十分敬爱皇上,所以一切以追随皇上为傲。
福康安一进皇宫后面无表情的面容浮现在嫣凝眼前,皇宫中的人最善说一句藏一句,嫣凝猜不透福康安对皇上的心思。
捧着昏昏欲睡的脑袋,她暗叹着连府里那几位女人都斗不过,在这深宫之中,幸好自己只是宫女不是妃子,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宫中生活不似嫣凝想得那般简单,虽有皇宫地图在身,但是巡逻的大内侍卫,远比富察府的多出了数倍。因为有特殊的使命在身,太后并没有让她贴身相伴,莐嬷嬷也并未安排固定的活计给她。
早起嫣凝跟着紫玉与玲珑换上粉嫩的宫装,一层底衣、内衬、外衣、又加了一层马甲,直穿的嫣凝目瞪口呆,脖颈处喘气困难。向太后请过安后,听闻莐嬷嬷说皇上今日在养心殿处理众大臣的上奏,她就独自的出了慈宁宫。
带着和珅给的地图,嫣凝绕着慈宁宫花园各处转了起来,原是想等晚些时候去养心殿找和珅问那日皇上说的两句话。
当看到雨花阁三个字时,嫣凝顾不得日上三竿,急急的朝雨花阁走去。
太阳炙烤着大地,冷寂的皇宫变得闷热起来。但因太后身体不能承受舟车颠簸,皇上为表孝心,也陪着太后一同留在紫禁城。
有舒妃与容妃作则,众位妃嫔也不敢怪罪暑气袭人,强求皇上去圆明园避暑,只能留在自己宫中终日的闭门不出。
位份高的妃子所分的冰块足以支撑到太阳落去,但是位分底的如答应、常在等只能在房子中趁着冷气存上些凉水,以便冰块融化后擦拭热气。
嫣凝急速的走在皇宫的方砖上,一双浅口的天水碧绣缎鞋与脚上的白绫子袜子都微微湿透。身上最适宜在夏季穿的纺绸衣缎也有些汗津津,让嫣凝微微有些不适。
过了西华门,嫣凝来到了雨花阁,想趁着日头正盛,鲜有宫人外出,看能不能混进雨花阁中。
雨花阁位于内廷外西路春华门内,远远的,嫣凝就看到春花门外守着一圈又一圈的侍卫。躲在一旁的嫣凝只能看着雨花阁攒尖顶的四角,屋面满覆鎏金铜瓦,四条脊上各立一条铜鎏金行龙,宝顶处安鎏金铜塔。
日照下,金灿灿的令嫣凝不敢久视。
看了看日头,怕是官员们早已从养心殿出来,想来自己无事可作,嫣凝的脚步朝养心殿走去。
养心殿是皇上寝殿所在,虽是皇上处理政事的地方,却不属前朝。后宫之人也可在四周自由的徘徊,嫣凝走到时恰巧看到一众官员出了养心殿,和珅一身仙鹤补子官服,朝冠顶饰有东珠一颗,与所襄的红宝石红白映衬,鼎立队伍之首。
嫣凝急忙紧走上去,轻唤一声“和大人”,便引着他去了别处。
宫墙脚下,和珅一接过嫣凝写的纸张,脸上的笑意立即掩藏不住。嫣凝探头看了一眼自己歪歪扭扭的字体,羞出了两片云霞。忙夺过来,塞到袖中,别过脸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啊?”
和珅清了清嗓子,绕到嫣凝跟前,眼睛若弯月般,“这是《资治通鉴》中的话,意思是‘天尊贵,地卑微,阴阳于是确定。由低至高排列有序,贵贱也就各得其位。’用你能理解的话解释,就是君主和臣子之间的上下关系就像天和地一样不能互易!”
说完有些疑『惑』的看着嫣凝,“你问这个做什么?”
嫣凝不答和珅的话语,正『色』道:“看来你也不是不学无术吗?也不是靠美貌才得到皇上的喜爱的!”
不止被嫣凝一次看轻的和珅也不在意她的戏弄,看着她吞吞吐吐的模样,开口问道:“还有何事?”
嫣凝抱紧了怀中的地图,犹豫了一下,“我刚刚去了雨花阁,可是春华门外守卫森严,我进不去,你可有法子?”想着自己不断的麻烦和珅,嫣凝的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更何况和珅在宫里的权力不比宫外广布四海。
和珅双手束在身后,似弯月般的笑眼也松开成了杏目,面『色』为难不已,在嫣凝跟前来回的踱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