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天热,谢明珠叫人专挑凉爽的地儿往凌波宫去,因此多耗费了小半个时辰。
等她到了的时候,凌波宫内已经坐了三三两两的后妃,与程容华搭话来着。
这会子看见谢明珠,便是纷纷请了个安。
唯独程容华半坐在榻上,穿了条海棠粉的撒花裙子,盖了薄毯在肚子上,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等谢明珠看过来的时候,程容华一边自己拍打着扇子,一边懒懒的打了个哈欠道:
“嫔妾身子不适,太医不让嫔妾随意走动,想来公主不会怪罪罢?”
一边说着,还不忘伸手摸了摸小腹,期间的张扬可见一斑。
就在其他妃嫔等着这位敏和公主现在发作起来的时候,谢明珠反倒是温和一笑:
“容华肚子里的自然是金贵的,一切以未出生的小皇子小公主为主才是。”
“何况太医都如此说了,往后容华还是安心的在宫内养胎才是。”
谢明珠说完,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忙道:
“戚烟,去请两位嬷嬷前来。”
戚烟低头应了一声,转头便出去了。
不大一会儿,戚烟便引进来两个身穿茶色宫服、头上梳着规整的发髻的嬷嬷,一看便是宫中的老人儿。
“奴婢魏氏”
“奴婢邹氏”
“参见敏和公主,参见各位小主。”
不等程容华开口,谢明珠便笑意盈盈道:
“说起来容华身边都是年轻的宫婢,到底不比这些嬷嬷们来的细心厉害。”
“这两位嬷嬷可是当初伺候过敦安贵太妃的,本公主特意从父皇那儿讨了过来。”
“希望容华能够好好的养好身子,替本公主再添一名小皇弟才是。”
谢明珠这话说的程容华面色隐隐有些不好看,隐藏在薄毯下的手抓了又抓,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既然如此,那么嫔妾谢过陛下公主的关怀之恩。”
谢明珠笑着点点头:
“容华既然要养身子,本公主也就不打扰了。”
说罢,谢明珠便带着人离开了。
后脚,那些三三两两的后妃也跟着依次离开了。
直到贴身侍女梅琼安顿好那两名嬷嬷进来之后,程容华眼瞧着四周无人,气的直接抓了个茶杯往地上一砸!
梅琼见怪不怪,就这样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程容华发疯。
好一会儿之后,程容华双手死死的扣住身上的衣裳,怒道:
“她谢明珠算个什么东西!”
“敢来我这凌波宫耀武扬威!”
程容华也不傻,方才谢明珠顺水推舟送进来的两名嬷嬷,可不就是要好好“照顾”她的吗。
明眼看着是照顾,实际上是变相的软禁与监视!
而且这两名嬷嬷可不是一般的嬷嬷,能够随意打发掉的——一来这二人曾经照顾过敦安贵太妃,二来方才敏和公主也说了,可是特意求了陛下的……
给她程容华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跟谢明珠对着干!
这让打算借着腹中孩儿趁机邀宠的程容华,怎么不恼火?
寻常的大户人家,妾室怀孕总会使些小手段勾当家的男人——一来是为了固宠,不至于被忘到脑后,二来则是因为这个时候是最好邀宠的时机。
显然,程容华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只是没有等她实施这个计划,就被谢明珠抢先一步给掐了。
这叫她怎么不上火!
——
主仆三人回了明珠宫,谢明珠才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想想之前程容华那副憋屈的神色,谢明珠就直乐。
戚烟从外头端了一小碗冰镇银耳羹前来,道:
“方才那位程容华当真是狂的很,只是她自己大概也没有想到会被公主间接的给禁足了。”
可不是嘛。
谢明珠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银耳羹入口,觉得清凉甘甜,便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看得一旁的戚烟忙道:
“公主少用点才是,一会儿午膳该用不下了。”
谢明珠看着还有半碗的冰镇银耳羹,只得放下勺子,又转了话头道:
“听说今儿母后宫中来了不少的人?”
“正是。”安如在一旁插了话,继续道:
“奴婢听那些宫人们说,各宫主子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嗯?
谢明珠疑惑的问了句:“为何?”
“据说这些人本来想与皇后娘娘那儿告一状程容华的跋扈,没想到被娘娘四两拨千斤的处理了。”
“皇后娘娘的意思大概就是说有孕之人自然是要多多关照云云。”
“又捧了她们这些人,说她们是宽容大度的人,想来不会计较。”
听到这儿谢明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分明就是这些人想要借母后的手去惩治程容华,没想到被母后好一通说道,故而出来的时候能有好脸色才奇怪了。
只不过——母后当真是帮程容华吗?
往细处想,程容华越得宠越嚣张跋扈,母后越是容忍她。终有一天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程容华,会被人好一顿收拾的。
而收拾她的那个人,很有可能是父皇。
父皇素来爱重母后,否则昨天晚上也不必先来凤雎宫见人了。
程容华如此不识好歹,总会倒霉的。
再者,那些人既然能够大张旗鼓的去皇后宫告状,定然是存了嫉妒之心。
一个嫉妒的女人能做到什么份上,谁都不知道。
看样子这后宫又要乱起来了。
就不知道程容华这腹中的孩儿,能否平安生下来。
——
后宫中忙着,前朝自然不会例外。
程容华有孕还破格进封的事情自然是跟一阵风似的席卷了整个前朝,不少人明面上恭喜程容华的父亲程洪——从四品光禄少卿,暗地里却是嘲笑静安国公府来着。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陛下盛宠皇后十余年,没想到今日竟然是跳出来个程容华打破了这个局面。
一时间家中有女孩子的官员,心思再次打到了明武帝的后宫内。
程家女儿都可以做到的事情,他们的女儿自然也能啊。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官员想到了自个的女儿一朝得宠然后坐上凤位的样子。
徐初成与徐初时两个人来的有点晚,但不至于会迟了。
一时间大殿内都是问好的声音——尤其是光禄少卿程洪,那脸上的笑容都没有下来过。
显然是对于自己女儿的事情感到很高兴。
徐初成今儿一身紫色的亲王朝服,衬得他气度不凡。
站在他身边的徐初时朝程洪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心里头暗暗道:
“回头看你这个老头子笑得出来不。”
昨天晚上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了,对于程容华想要按罪名给皇后的这个事情,足够他徐大御史收拾人了。
就算那个怀孕又如何?敢让皇后背了这个罪名,就得有倒霉的觉悟!
要不是滥杀朝臣是不可能的事情,徐初时估计早就想要给这货一刀了。
之前说选秀蹦跶的最欢的是这个老小子,好端端管他的饭不就好了?非要掺和皇帝的家事。
嗯没错,在徐御史眼里,程洪这个管祭祀、朝会、宴席的光禄寺少卿,不过一管饭的。
不知道程洪知道了之后会不会气的一口血出来。
好不容易等到正式上朝,自御史台处闪现一人,跪下道:
“回陛下话,微臣参程容华不知礼数,顶撞皇后一事!”
该御史说完,那头程洪就跳了出来,大声呵斥:
“你胡说八道!昨日晚间情况危急,否则也不至于让一名宫女前来强闯皇后殿!”
程洪说完,又道:
“陛下明鉴,程容华虽然有些娇气,但是断断做不出来挑衅皇后娘娘的事情的!”
随着程洪的话音落下,满朝一片死寂。
明武帝坐在龙椅上,一只手放在金制的龙头扶手上,时不时敲了敲。
像是在想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下头的程洪一看见明武帝不说话,心里不免一喜,以为明武帝要治皇后的罪,忙叩头道:
“陛下明鉴,身为皇后理应善待六宫——”
程洪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句,就被一声冷嘲给打断了:
“皇后娘娘是不是善待六宫,这么多年诸位应该有目共睹。”
“可是善良,不代表任人欺负。”
“皇后再怎么宽容也是皇后,容不得挑衅。”
“宠妃再怎么得宠,也只是妃妾,容不得以下犯上。”
“昨日晚间可是宫中为诸位新晋女官所举办的宴会,那宫女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要在那个时候时候说,究竟是何居心,不得而知。”
徐初时说话一针见血,直接将程容华那层委屈隐忍的面目给撕了下来。
朝臣们觉得这话有理。
昨天晚上各府家眷都在,那宫女闹到凤雎宫来,可不是想要抹黑皇后娘娘?
说什么等救命全是扯淡。
太医院的太医又不是瞎子聋子,听到这种事的时候自然会尽心尽力保住程容华腹中孩儿,怎么敢松懈?
而且,若是没有记错的话。
似乎凌波宫距离太医院的路更近点……
想到这一点,朝臣们看向程洪的目光都变了。
明明太医院比凤雎宫更近一些,这凌波宫的宫女居然会求到凤雎宫里头去。
要是说这里头没有点猫腻,谁信!?
程洪这会子被徐初时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顿,周遭的目光也是带着打量看着他,这种感觉让程洪觉得非常不好。
定一定神,程洪继续道:
“徐御史这话说的有趣,谁不知道静安国公府是皇后娘娘的娘家——”
程洪说到这里,故意停住了。
他就是要让朝臣们觉得,这静安国公府铁了心要打压他们程家,就因为程容华的身孕。
同样的,这亦是可以说皇后刻薄狠毒不容人,否则为何要徐初时这个御史大夫跳出来弹劾一名后妃?
徐初时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对面自家大哥一个眼神给镇住了。
老老实实闭了嘴的徐御史,听见自个大哥道:
“回陛下的话。”
“正如程少卿说的那样——静安国公府是皇后的娘家这自然没有错,我们会帮皇后娘娘这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同理,程少卿跳出来指责皇后娘娘,也不外乎因为程少卿府上是程容华的娘家,自然会帮着程容华。”
徐初成这话说的,不仅是光明正大的承认了他们是为皇后说话,同样的也阴了程少卿一把。
既然你们说我们是皇后的娘家自然皇后说话,那么反过来,你这个程容华的父亲,自然也是为了自个的女儿说话。
咱们几个人半斤对八两,谁都差不多。
“你……静安国公!你这是强词夺理!”程洪气的话都说的不利索了。
他本来打算今天早朝参皇后一本的,没想到好端端的布局,居然会被人给打乱了。
现在皇后倒是没有什么事,他倒是要有事情了。
搞不好还会被扣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程洪想到后果,忍不住抖了一下。
徐初成说完这些话,明武帝就开口了:
“静安国公的话说的不错,程少卿啊,下次要搞清楚情况再来。”
皇帝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程洪只得低下头应了声。
而后明武帝不轻不重的训了顿徐御史,总之雷声大雨点小。
看到这副情形的满朝文武哪里有不明白的?
一个有孕的程容华,也比不过一个快到而立年岁的皇后!
孰轻孰重,高下立判。
散朝后,之前程洪身边围了多少人,静安国公府那兄弟俩身边就有多少朝臣跟着。
这种落差叫程洪受不了,后者索性眼不见为净,急匆匆的出了宫门,乘了马车返回府邸。
徐初成徐初时两个人被这些人缠的没办法,就在二人一筹莫展的时候,顾全喜来了。
顾公公上前请了个安,继续道:
“陛下说了,叫国公爷与徐御史去尝尝皇后娘娘新送过来的点心。”
这意思大概是要留二人在宫内长谈了。
两个人应下,跟着顾全喜离开了。
两个人去的不是御书房,而是御花园一处僻静的小亭子内。
周围绿树成荫,又摆了几个盛放冰块的冰盆,走进来就是凉丝丝的。
看见站在亭子内的明武帝,两个人齐齐请安。
“都坐。”
“谢陛下。”
顾全喜知道君臣三人有要事详谈,很有眼色的将周遭的宫女太监带走,站的远远的,确保不会叫人听见。
见的宫人们走远了,明武帝示意二人打开桌上的奏折。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