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蒋兄才是这次的状元郎,怎的陛下竟让一个榜眼的名头给盖了状元郎的风采?”
“你们这哪里知道,这分明就是为着这位榜眼,宫里头有个姐姐。”
“吹枕边风嘛,我懂,我懂。”
谢明珠见这些人好一通挤兑,再看看一旁父皇的脸色。
唔……看不清喜怒,却是叫人觉得可怕几分。
在大梁,但凡是官场上混的,都得懂得眼色这个东西。
说话口无遮拦的,那不是直言进谏,而是蠢。
大梁虽不如前朝赢皇帝那般不许百姓商讨政事,却也不许胡乱说道。
特别是对于皇帝的话。
说的好听点,你那叫不怕死,是忠君。
说的不好听,那就算乱嚼舌根,打死都不为过。
眼下这几名新进的士子竟然当众议论圣旨来着,怎么可能不犯了明武帝的忌讳。
再看那位蒋状元郎,压根就没有劝阻的意思。
好像是说旁人如何说不干他事情。
可是在场的那些官员,哪里是个老糊涂?
分明就是这位蒋状元郎打着杀人不见血的主意,要人好看呢。
这些新进的士子中,蒋状元郎很清楚,这里头会有人日后与他一个对立面。
故而面对眼前的情况,他并不说话,就等着明武帝那头发火。
这般想着,这位状元郎的目光,就落在了谢明珠的身上。
大梁第一嫡公主,明武帝的心头肉,最是得盛宠的。
若是他尚了敏和公主……
被盯着的谢明珠正用小银汤勺喝甜羹,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倒是太子谢长熙与二皇子谢端,给瞧了出来。
谢长熙脸色微变,似乎是凝了一层冰,看向蒋状元郎的时候,目光不善。
谢端倒是一脸平静,实际上心里头早给人记了一笔。
明武帝也不是瞎子,见这两个儿子看着那状元郎的眼神都不对,心下就有了主意。
说起来在大梁,中了进士就等于有官做,是光宗耀祖的事情,更别说这些一甲的人了。
明武帝心下思忖了一会,开口道:
“吏部尚书,散宴之后随朕去御书房。”
“微臣遵旨。”
两句话,就让在场的士子心里头都期待起来。
“陛下传了吏部尚书,显然是要派官与他们了。”
故而这接下来一个个的都正襟危坐的。话也不说了,眼睛也不乱看了,生怕明武帝对他们留个不好的印象,对他们以后的官途不利。
这一幕看得谢明珠想要发笑。
都说这文人清高,实际上真正清高的又有多少人?
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去拼命吗?
其实身在俗世,这红尘万千,是如此的繁华,却又是如此的堕落。
没有谁能够自命清高,亦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罢。
就好比旁人都看着这天家富贵,都言帝王之尊都是世上人人都想要的——又有谁看见父皇曾经批阅奏折到上朝的前一刻?又有谁知道这帝王若是有一点不对,便会被史官记一笔?
上辈子的谢明珠只觉得父皇无所不能,可这辈子宁愿他不做这个皇帝。
因为太累了。
纵观史书,哪一位帝王能够真的如愿“万岁”?
谢明珠一边神游一边搅着碗里的甜羹,还是明武帝喊了好几句才反应过来。
“团团,想什么这么入神?”
面对父皇的询问,谢明珠起身道:
“说出来怕父皇笑话。”
“原是团团看见秦娘娘与二皇兄可以出宫,故而在想自个下次出宫,该去哪里玩。”
“一时不察,这才走了神,还望父皇恕罪。”
明武帝笑着摇摇头:
“你这丫头一天到晚想着出去玩儿。”
“这样吧,下次让你太子皇兄有空带你出来可好?”
“只是有一样,不许眼巴巴的盯着太子府的东西。”
明武帝说完这话,谢明珠就不好意思的低了头:
“父皇你怎么还记得儿臣的那件事情,说出来十分丢人了。”
谢明珠口中的丢人一事,乃是她四岁的时候去太子府玩,看上了太子府里头用玉石雕刻而成的小老虎,便是一眼喜欢上了。
那个时候她是真的不懂事,一时玩心大发,便是兴冲冲的去摸那小老虎的脑袋了。
哪里知道那老虎脑袋是个机关括,一摸,她这整个人都掉进了陷阱里头。
虽然最后没有受伤,但是却被自个儿的父皇当成笑料说了好些年。
谢明珠表示:这真的不好笑。
眼下看着自个父皇又要旧话重提,谢明珠急急忙忙的让人给打住了,且岔开了话题:
“团团听说这杏林宴有一环节,是要各位新进士子各写一首诗,不署名儿,放在御花园里头让宫人们瞧,哪一首好,就丢一朵花。”
“获得花儿最多的那一位,便可得到父皇的赏赐。”
“公主这话不错,微臣也想看。”开口的是徐初时,瞧他那一脸猴急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新进的士子,要急于表现自己呢。
实际上徐初时觉得这杏林宴没意思,就是吃吃喝喝说几句不痛不痒无关紧要的话,如今来了乐子,自然是要瞧一瞧的。
“行。”明武帝准了,立刻就有小太监上了撤了酒菜,换了笔墨纸砚。
“说起来这写诗总得有个题。”明武帝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道:
“往年都是指了这万物,今年换个旁的。”
“就请诸位进士,写一首登科后的诗罢。”
“半柱香。”
说罢,就有宫人取了香前来点上,袅袅青烟中,一众士子都开始磨墨提笔,苦苦思索。
谢明珠待在这里甚觉得无聊,朝安如吩咐道:
“去,替本公主问问父皇愿不愿意让本公主出去透个气儿。”
安如答了句“是”,就低着头过去了。
顾全喜那头递了话,明武帝看着一脸期待的女儿,笑:
“是个坐不住的,去罢,叫上你的三哥哥。”
原本无精打采的谢翊听了这话,立刻跟活了一样,忙不迭的谢了恩,拉着谢明珠的小手就离开了。
出了这杏林宴的地儿,兄妹俩绕着池子慢慢的走着。
谢明珠手里拿了一把真丝的半透明苏绣白玉骨团扇,上面绣了一对儿活灵活现的兔子,下面系了粉色的流苏,瞧着甚是精致可爱。
“这杏林宴也是无聊至极。”谢翊起了个话头,继续往下说:
“还不如咱们兄妹待在一起的时候来的自在随意。”
“那是自然。”谢明珠靠着石雕的栏杆,勉勉强强能看见里头的荷叶荷花。
说起来自打之前自己落水之后,父皇就派了金吾卫在此驻守,就怕她自个儿一不小心又掉了下去。
这会子那些金吾卫看见谢明珠探头探脑的,要看池子里的荷花,一个个的都盯着这儿,把谢明珠看得浑身不自在。
谢明珠没办法,正要叫了小太监去采荷花时,后头传来一道好听的女声:
“贵嫔蒋氏,见过三皇子,敏和公主。”
谢明珠回了头,只见一身穿藕白色锦缎长袍,内搭浅粉色齐胸系带长裙的女子,朝她与三皇兄行礼。
蒋贵嫔,上辈子离宫之后就杳无音信的那位。
说了句免,只见得蒋贵嫔在侍女的搀扶下起了身。
这蒋贵嫔长得不算倾国之姿,却也是个美人,尤其是左眼处的一颗黑痣,更添几分妩媚之色。
“贵嫔好兴致,竟有空逛逛,这天气毒辣,贵嫔又一向身子娇弱,可别晒坏了。”
谢明珠这话完全就是出于事实考虑,压根没有带别的意思,可是落在那些宫人耳朵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蒋贵嫔如此打扮,恰如池中盛开的莲花一般,娉婷多姿。
而且今日谁不知道陛下就在前头举办杏林宴,这蒋贵嫔如此打扮,怕是要争一争宠爱。
再不济,也怕是要学了秦妃一样,一举得子,将来老了也有个依靠吗?
可怜她们的敏和公主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拉人去游湖呢。
谢明珠可不管这些宫人如何想法,眼下已经去吩咐了宫人划小舟去了。
“娘娘来的正好,本公主与三皇兄正打算去游湖赏莲呢。”
“公主好兴致。”蒋贵嫔笑着回了一句:
“只是不巧,嫔妾要去杏林宴的。”
“杏林宴?”谢明珠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随后便想到了那位姓蒋的状元郎,便是明白过来了:
“那位蒋状元郎,可是娘娘的族弟?”
“公主好眼光,正是嫔妾唯一的弟弟。”
“既然如此,贵嫔也不急着去才是,眼下父皇那边正命他们作诗,如今咱们若是贸然去了,反而不美。”
“倒不如随本公主一起前去游湖赏莲,到时候一路过去就是。”
谢明珠说的没有错,这池水一路往前,便也是杏林宴的所在地。
蒋贵嫔像是思考了一下,才点点头:
“那嫔妾就谢公主美意了。”
说话间就有宫人回来说已经备好了东西,请几位主子上船。
在宫人的搀扶下,三人上了小船,都坐了下来。
船头船尾的摆舟人正是金吾卫。
小舟晃晃悠悠的驶入了这一方天地,只见得两边的荷叶都被拨开,谢明珠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开的正盛的莲花。
对于谢翊来说,荷花的吸引力,远不及刚刚顺手摘下来的莲蓬来的大。
谢翊手里就拿着一个刚刚摘下来的莲蓬,那莲蓬比谢翊的手都要大,里头的莲子一个个的看起来十分饱满。
相比谢明珠来说,谢翊其实不待见蒋贵嫔的。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家皇妹要对这个人有个好脸色。
要是换了他,明面上过得去就成了,像这种游湖之类的,他请都不会请。
只是这人是谢明珠请的,谢翊也不好说什么,只会低头专心剥着莲子。
小舟行的很慢,谢明珠低头就能看见穿梭在荷叶间的鱼儿,一时淘气要伸手碰。
哪里知道那鱼儿机灵的很,像是料到了谢明珠的小动作一样,摆了尾巴就没影了。
没办法,谢明珠只好放弃。
一抬头,入目便是一个肥大的莲蓬。
伸出小手一折,谢明珠正要拿去给谢翊,后者倒是捧了一荷叶剥好的莲子:
“团团,吃。”
谢明珠很给面子的拿起几个吃了,入口爽脆,汁液清甜,一时间谢明珠停不下来嘴了。
还不忘给谢翊塞了几个。
谢翊一边吃着,一边从谢明珠的手里拿过她刚刚折下来的莲蓬,又开始专心致志的剥了起来。
谢明珠吃到后面,这才跟想起了还有蒋贵嫔这么个人一样,忙道:
“都怪本公主不好,忘了贵嫔呢。”
蒋贵嫔此刻手里多了几只莲花,大有衬托的人比花娇的意味,闻言便是温和一笑:
“无妨,公主自便就是,不必管嫔妾。”
“唉,知道了。”谢明珠说这话的时候,眼尖的看见前头荷叶里冒出来几个莲蓬,长得正是吃的时候。
使唤了人把小舟摆了过去,惊了沿路不少的鱼儿,逗得谢明珠哈哈一笑。
谢明珠折了莲蓬,又顺便折了五六只莲花,打算献宝似的去给自家父皇。
坐在这方小舟之中,谢明珠头上顶了片荷叶,用以遮挡阳光,并不像蒋贵嫔一样撑了把小伞。
谢翊也是有样学样,顶了片荷叶在头上。叫人冷不防一看,倒不像个皇子,像个顽皮的民间孩童,正要光了上半身去摸鱼逮虾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明珠听见外头有人声远远的传了进来。
想来是到了杏林宴的地方了。
示意金吾卫将小舟划过去,谢明珠瞧着那岸边越发的清晰起来便是站了起来,挥着手中的莲花:
“父皇——”
明武帝正在对那些诗词评头论足,咋一听谢明珠的声音,立刻放了手里的诗作,起身往池边走去。
众人只见得一方小舟上,一女娃娃头上顶了片荷叶,手上拿了刚刚采下来的莲花,看着十分有趣可爱。
谢长熙在一旁低低的笑了笑:
“团团是越发顽皮了。”
“胡说!”太子殿下的这句话落入自个父皇的耳朵里后,向来实力宠女儿的皇帝立刻就开口反驳了:
“哪里顽皮了,分明就是可爱有趣的紧。”
这话听的一旁随侍的顾全喜都忍不住一笑。
眼瞧着这小舟越发近了,哪里知道这谢明珠竟然会跟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让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掉进了湖里。
“!!!”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看得众人胆战心惊的,要不是顾全喜死命拉着,怕是明武帝这会子早就跳进了池子里救人去了。
这时后头传来两声:
“太子殿下!”
“蒋状元!”
谢长熙会水没有错,但是终归还是个孩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蒋状元郎朝团团的方向游了过去。
那蒋状元郎不由得说一句“天助我也”。
只要这次他救了公主,皇上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定然会把公主嫁给他。
到时候平步青云,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寻到了人的蒋状元郎将池子里扑腾的那位给抱了起来,这让看见这一幕的谢长熙心里头都凉了。
谢长熙很清楚这事情,如果一旦被透出风声,到时候父皇不想把团团嫁出去,也得嫁出去。
虽然团团才五岁,男女大防对她来说不是很重要,可是终归是落了水,加上夏季衣裳料子薄,不被人看了身子才奇怪。
岸上的明武帝亦是一脸担忧。
他担忧谢明珠醒过来之后无法接受。
毕竟他的女儿是一国公主,身份尊贵,如今被外男抱了身子……
怎么办……
就在明武帝思考这事情该怎么跟徐宁娘交代的时候,那头的金吾卫已经飞快的把小舟划了过来。
小舟一靠岸,就有人蹦跶着下来了。
“父皇!父皇!太医来了吗!”
“三皇兄落了水,怕是拖久了不好!”
明武帝先是一呆,随后看着完好无损的女儿,张了张嘴:
“团团,你没事?”
“女儿能有什么事?”谢明珠一脸焦急:
“那位蒋状元郎的速度好快啊,比金吾卫都来的快些。”
“方才若不是三皇兄眼疾手快的拉了团团一把,怕是躺在这儿的就是团团了。”
谢明珠又要说些什么,就看见那太医满头大汗的提着医药箱跑了过来。
立刻松开明武帝的袍子,跑了过去:
“太医快来看看三皇兄!”
“老臣省得,公主放心。”那太医胡子一大把,正是太医院里头最擅长儿科的。
说起来也难为他这把老骨头了。
那太医给谢翊扎了针,又给人逼出积水,这才让人把谢翊抬去承福宫。
眼下出了这档子事情,这杏林宴也没有必要继续举办下去了,明武帝让所有人拿了赏赐就离开了,只不过叫了静安国公徐初成与御史大夫徐初时一块儿跟着去了承福宫。
过了半个时辰,谢翊这才慢慢的醒了过来。
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问:
“团团呢?父皇,团团呢?”
谢明珠正在外头看着宫女煎药,听得里头有人说谢翊醒了,便是一把丢了手里的蒲扇,吧嗒吧嗒的跑了进去。
看见谢翊醒了,谢明珠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天知道那个时候她多么害怕。
那个时候她觉得脚腕一痛,整个人就不可避免的往池子里头扑,好在谢翊奋不顾身的拉着了自己,不然现在躺在宫里的就是她谢明珠自己了。
说起来也是奇怪,当时这四周都有金吾卫看着的,究竟是谁要意图推她落水来着?
而且方才三皇兄落水的时候,那蒋状元郎救了人,在看见船上的她的时候,那脸色明显就是有些难看。
那个时候她都反应过来了。
怕是这件事情与蒋家脱不了干系。
蒋家只是个地方望族,到底是比不得这些京城里头的,可是究竟是谁在帮助蒋家?
谢明珠很清楚,要是当时蒋家状元郎抱着的人不是三皇兄而是她谢明珠的话,怕是接下来几天又要有流言传出来了。
说起来这蒋贵嫔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会闷头在自个的宫里头绣绣花、看看书打发辰光,如今竟是好巧不巧的会出现在御花园。
还是在她与谢翊的面前。
谢明珠突然觉得,要不是她一时兴起要请了人去游湖赏莲,怕是这蒋贵嫔也要开口说这件事的。
有意思,真的有意思。
谢明珠想的入了神,还是谢翊喊了好几句才反应过来。
“对不起啊三皇兄,团团不小心走神儿了。”
“我发现你近来越发喜欢走神了,可是碰上什么烦心事儿了?”
面对脸色苍白还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的谢翊,谢明珠心里头一阵疼,道:
“三皇兄,以后别这样了。”
“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团团也会难过的。”
谢翊笑笑,道:
“可是团团你要是出了事情,皇兄不仅仅会难过,更会自责。”
“何况我是哥哥,哥哥保护妹妹,天经地义。”
谢明珠的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砸在谢翊身上盖着的墨绿色薄被上,晕开了痕迹。
“你不要哭了啊……”
兄妹俩说着悄悄话,站在外头的明武帝与谢长熙决定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了。
父子两个移步去了承福宫偏殿。
方才的事情也把徐宁娘吓着了,要不是明武帝死死拦着,并保证谢翊只是有点虚弱,这会子早就来了。
承福宫的偏殿内,明武帝与谢长熙分别坐下。
桌案上的香炉里头,燃着淡淡的薄荷香,意在让人提神醒脑,而后静心。
父子俩就这么坐了一会,谁也没有开口。
最后明武帝跟不耐烦了一样,一巴掌拍落了这小小的香炉。
里头的动静传了出来,顾全喜都跟着缩了缩肩膀。
显然这次的事情明武帝是知道有人要算计谢明珠了。
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明武帝方才就是怒了。
谢长熙先是被吓了一跳,压根没有想到父皇会突然暴起摔了炉子,这在他的记忆里是从来没有的。
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写什么才好,只能干巴巴的坐着。
明武帝像是发泄了一样,才开口道:
“熙儿,答应父皇。”
“不论什么时候,都要照顾好你妹妹,别让人欺负了她。”
谢长熙起身跪下叩首:
“父皇安心,熙儿不会叫人欺负了皇妹一分一毫。”
“嗯。”
外头的顾全喜竖起耳朵听着殿里的动静,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贴了殿门道:
“陛下,太子殿下,可要人进来收拾。”
“嗯,叫。”明武帝说完就起身,谢长熙也立刻跟了上去。
那头顾全喜带了人进来收拾,见得明武帝与太子爷起身了,便留下干儿子顾有福在这里看着,他倒是跟了上去。
不清楚方才里面发生了什么的顾全喜顾公公,低着脑袋,一路跟着明武帝出了承福宫。
帝王的龙驾就摆在外头,站在外头的宫人看见明武帝出来,立刻跪下请安。
明武帝也没有叫起,只是突然背过身,抬起头看着承福宫三个字,沉思了很久。
旁人以为这陛下要琢磨着赐个新的名字,哪里知道明武帝是在琢磨先前的事情。
这事情跟蒋家脱不了干系。
只是这蒋家不过地方望族而已,无法与那些百年望族相比较,究竟是谁给了他们依仗,让他们胆子大到敢算计公主的地步?
不知怎的,明武帝想起先前慧无大师单独与他说的话。
“……凤凰浴火。”
“自是涅盘……”
琢磨这八个字的明武帝,压根就没有想到慧无方丈说的涅盘不是指谢明珠劫后余生的那次落水。
而是上辈子死了的谢明珠,这辈子重活了一次。
所以明武帝才会由着谢明珠处理六尚,去挑选太子伴读等一系列看起来不合常理的事情。
揉了揉眉心,明武帝这才转身上了轿子。
顾全喜正要问明武帝是去自个寝宫还是去皇后宫,后者道:
“自然是皇后宫。”
“另外传令六宫,朕念蒋家救了皇子一命,故而进蒋贵嫔为蒋昭仪,蒋淮赏金千两。”
蒋淮,就是那位状元郎。
“奴才这就去传旨。”
顾全喜答应一声,立刻就离开了。
明武帝坐着轿子来了凤雎宫,徐宁娘正着急的一口饭都用不下去。
谢翊出了这样的事情,这叫她这个做娘的怎么可能还有心情用膳?
而且这次的事情一开始是冲着团团来的,若不是谢翊拉了团团一把,现在躺在宫里头不能起身的就是团团了。
更重要的是,外头的那些子酸腐的大臣,搞不好一个个都会拿着礼法,逼迫团团下嫁。
这简直就是荒谬绝伦!
这厢徐宁娘不肯用东西,瞧得凤雎宫的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眼下听得外头一句“皇上驾到”,就跟盼来了救星一样,连忙前头迎去了。
明武帝还没有走进内殿,郑嬷嬷就已经把事情说了。
听完这件事的明武帝停住了脚步,道:
“把皇后喜欢吃的都端上来,你们退下就是。”
“是,奴才这就去办。”
郑嬷嬷答应一声,立刻就去了小厨房忙活了。
明武帝踏进来的时候,徐宁娘正躺在凤榻上,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来喜怒。
“宁娘。”明武帝伸手抱了人,侍候在一边的如春如夏很有眼色的带着宫人们退下了。
只留了帝后二人。
落入明武帝那熟悉的怀抱,徐宁娘终于卸下心房,抱着人就开始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算计团团?”
“为什么我们静安国公府不争不抢,为什么还是有人要针对?”
“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放过我们……”
徐宁娘一字一句,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子一样,割在了明武帝的心里头。
是啊,自打他登基以来,静安国公府就尽量避免朝政,就连徐初时这个御史大夫也是他硬要给的。
要不然,这两兄弟现在估计都不知道跑哪个地方去游山玩水了。
平心而论,比起其他的国公府,静安国公府无疑是让他最放心,最信任的一个。
林国公府说是太后娘家,皇帝的母族,却是成天想着怎么塞女人进后宫,想要闹得他这个当皇帝的不安生。
黄国公府看着老实,可是自打出了女官试题泄露一事,这黄国公府在明武帝的心里头,已经是可有可无了。
明武帝边拍着徐宁娘,边示意端了饭菜进来的如春如夏安静点。
两人送完东西就没有进来了。
明武帝见得徐宁娘发泄的差不多了,这才开始哄人用膳。
“没事的。”
“谁要是敢动你和孩子们一根汗毛。”
“我就要了他的命。”
“你现在就是好好养胎,生个健健康康的孩子,不管是皇子还是皇女,我都喜欢。”
徐宁娘一边喝着明武帝送到唇边的粥,一边点头。
那些人既然想要她徐宁娘不安生,那她偏要活的安生,让他们不痛快去!
——
宫里头的动静自然是瞒不住的,远在明楼的容慕哲听了这事情,脸色瞬间阴沉沉的。
追风追影二人很有眼色的抬头望天。
嗯,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见。
没有看见被自家少主捏成粉末的酒杯。
容慕哲冷笑一声,心道蒋家是个什么东西。
居然敢算计他的团团?
眼下容少主心里头恨不得把蒋家的人都给扎上小人,如此过了好几遍之后,容少主拍了下桌子,吓得站在一旁的追风追影二人立刻就绷直了身子:
“去,本少主要蒋家所有的情况。”
“是!少主!”
追风负责情报这一块,所以自然是是他前去。
留下性子稍微活泼的追影。
“你说这人啊,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容慕哲这一句没头脑的话,追影立刻就懂了。
他们家少主,这是八成对蒋家起了杀心啊。
容慕哲:盯着团团就算了,还敢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逼团团?
既然这蒋家如此不安分,那就别待在这世上了。
他容慕哲不介意让他们消失在这个世间的。
容慕哲院子里头的动静是瞒不过明教主的,后者听了属下的汇报,道:
“以后少主要做什么,都不必告知本教主了。”
“他想做的,就让他放开手去做。”
“可是教主,少主之前说要——”那蒙面黑衣得下属还没有说完话,就被明教主给拦住了话头:
“他要参军打战就去,他要做谋臣也由着他去。”
“只要他能娶到他喜欢的人就够。”
那跪在地上的人见明教主这个最大的头儿发话了,只得依令行事。
房间里突然就空荡荡的,明教主的心也是跟着空荡荡的。
“本教主不希望那遗憾再次发生在你的身上。”
“所以,哪怕你是要用整个明楼做聘礼,本教主也是愿意的。”
不然他为什么同意容慕哲带走象征明楼下一任教主夫人的黑玉令牌?
“臭小子,加油。”
“我还等着喝茶呢。”
——
外头的动静谢明珠倒是充耳不闻,她现在下了课就跑过来承福宫陪谢翊,陪他说话,陪他看书,或者拿了小玩意儿与谢翊,逗得人一乐。
这越发让谢翊觉得这落水落得值。
只是现在面对谢端这个二皇兄,谢翊虽然没有那么抵触,开始慢慢学着接受,但是一碰见团团的事情,还是忍不住想要挤兑他。
故而每次谢端前来承福宫探望谢翊的时候,谢明珠都一副很无奈的样子,看着小气鬼谢翊明里暗里的欺负谢端。
虽然这些无伤大雅,可是谢明珠就怕谢翊心里头落了疙瘩,以后于谢翊的关系势如水火就不好了。
这不是她想要看见的。
若是这两个人以后真的势如水火,那她夹在中间会很为难。
一边是上辈子救了她的谢端,一边是一母同胞护她跟护眼珠子似的谢端——光想想这个事情,谢明珠就觉得头大如斗。
一开始她是尝试过中和兄弟俩的关系,但是这谢端好说话不代表谢翊好说话。
这谢翊前脚说了好,后脚等下次谢端又来的时候,又开始欺负人了。
所以说谢明珠没有办法,只好由着他们兄弟俩闹。
说起来今天休沐,谢长熙亦是入宫前来看看谢翊。
一进门就看见自家幼妹坐在一边一脸无奈的模样,看得让人有些发笑。
隔了屏风都能听见里头的两个人斗嘴,谢长熙笑着坐在谢明珠的身边:
“团团习惯就好。”
“三弟虽然调皮了些,但终归可能是你对谢端的关注太高了,所以这会子是要气一气他呢。”
谢长熙说了这话,里头的争论声越发大了。
谢明珠没有办法,只得出了内殿。
“对了,今年吏部补充空缺,新进的那批士子里头,团团想要听谁的?”
“自然是蒋淮的。”
提起蒋淮,谢明珠就想起了之前落水的事情。
那蒋淮的表情看起来不是救了人之后的邀功请赏,而是分明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盯着自己。
那目光,就像是看待猎物一样,让谢明珠委实讨厌。
上次的事情谢明珠确定就是蒋家干的,只是很纳闷,这蒋家如何在一干金吾卫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的?
而且谢明珠现在可以确定的一点便是——这蒋家,怕不是表面上一个小小的望族一样简单。
能够在众多金吾卫的眼皮子底下弄出来这种事情,要是说跟蒋家没有关系,谁都不会信。
谢长熙剥个石榴的功夫,谢明珠的脑子里就想了如此之多的事情。
命宫人拿了碗与勺子,谢长熙将红宝石一样的石榴给剥了开来,然后倒在了碗里。
“行啦,你这个小脑袋瓜里头一天到晚的想那么多做什么。”谢长熙点了谢明珠的小脑袋一样,挨了后者一个嫌弃的眼神。
将剥好后的石榴装在碗里,谢长熙这才递给谢明珠,后者这才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子入口。
不管了,谢明珠心想着这事儿,又舀了一勺子石榴入口。
成天听着这兄弟俩斗嘴,其实也是一种乐趣罢。
这般想着,谢明珠又道:
“皇兄不是说要告诉团团蒋淮的事情吗?”
谢长熙看了谢明珠一眼,打趣道:“皇兄还以为团团有了吃的就不理人了。”
“皇兄别卖关子了。”谢明珠停下手里的动作,巴巴儿的看着自家皇兄。
“行,皇兄跟你说。”
“这蒋状元郎被父皇派去南边的江州了。”
江州?
见谢明珠不解,谢长熙继续道:
“蒋家就在江州。”
这就奇怪了。谢明珠心里道:
“大梁为了避免官员自成地方势力,故而一般不会将本地方的人派给本地方做官的,怎么这位蒋淮倒是成了例外?”
谢长熙见谢明珠没有搭话,环顾了四周,瞧得这殿里只有他们二人,便附耳道:
“这次跟着蒋知府一块儿去江州走马上任的人里头,有父皇安插的人。”
这么几句话,解释了为何明武帝要派蒋淮回去江州。
原来是这个道理。
想来父皇也是觉得这蒋家有问题,这才破例把蒋淮打发去了江州当个知府的。
那样方便收集蒋家的情况。
想通了这一点,谢明珠也就完全明白了。
这是这蒋家的情况,是那么好彻查的不成?
他们既然敢混人进入皇宫,又怎么可能会让人轻而易举的查到自个背后的身份?
所以说父皇此举,怕是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才会有结果。
只是眼下情况未明,去查查终归是好事。
避免天高皇帝远,两眼一抹黑的情况。
思索到这里,谢明珠又听见里头的斗嘴声音。
一脸无奈。
时光飞逝,转眼间便是入了秋。
今年因为雨水不错,粮仓都是满的,喜得明武帝这几天脸上都带着笑。
徐宁娘的肚子也都到了八个月,眼看着下个月就要临盆。这宫里头的稳婆,奶娘,女医全是早早儿的就安排好了的,底细也都被暗卫查了个底朝天,确定清清白白这才放进来的。
有时候谢明珠趴在徐宁娘的肚子上,都能明显感觉到胎动。
不过这今年丰收是一回事,那北部边境的赫狼族,就为着粮食的事情,每年都要在这个时候烧杀抢掠一阵,闹得大梁不安生。
现在的大梁确实不适合打仗,故而明武帝只得派人加固边境,又派了兵前去驻守。
所以说这两年的情况都会好一些。
但是今年,听说赫狼族因为没有水,牲口死了大片,眼看着入冬了连猎物都没得打,怕是又要拿边境的无辜百姓开刀了。
果不其然,三日后就有边境的急报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