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前任归藏宫老宫主有两个最得意的弟子。
一个就是现任宫主云鼎,性情豪横邪佞,武功高得无与伦比,正是接任宫主的不二人选。
另一个是归藏宫的红莲使,论身份算是云鼎的师弟,武功与云鼎几乎在伯仲之间,性情更是孤僻古怪,冷傲异常,即便是归藏宫中的人也多有没见过他庐山真面目的。
红莲使平日谁的面子都不卖,只听老宫主一人的调派,哪怕和归藏宫中下属一起行事时也独来独往,暗中相随,众人撑不住了他才会出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绝杀,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如红莲炼狱!红莲使也因此而得名。
搞得有段时间,归藏宫的人不管红莲使有没有暗中跟着,只要遇到敌强我弱打不过的情况,就会虚张声势地大喊‘恭请红莲使’,对手经常会被吓退。
只是大约两年前这位让正派中人闻之色变的红莲使忽然销声匿迹,不见了踪影。
归藏宫老宫主对此讳莫如深,外界人只得胡乱猜测,有的说他是在闭关修习上乘武学;有的说他是在一次比武中失了手已然殒命;更有的猜他被师兄云鼎所忌惮,所以设计暗害了……众说纷纭,猜什么的都有,只不过谁也无法证实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归藏宫的红莲使消失,不论原因为何,对武林正道中的各大门派来说都是件好事。眼看其人消匿的时间越来越久,大家也越来越放心,正是要把他忘在脑后的时候,却忽然传来惊天消息:
在归藏宫左护法的授受大典上,许久不曾露面的红莲使忽然现身,轻而易举就攻破了十长老的防御大阵!因除了他外归藏宫内再无人可以破这个阵法,所以红莲使已然稳稳坐上了归藏宫左护法之位!
消息传出,武林中顿时一片哗然!各大门派的危机感立时强了不少。
上一任归藏宫的老宫主虽然也是个魔头,行事十分诡异霸道,但野心不大,一直偏安于鹤鸣山归藏宫一隅,虽和武林正道各门派也常有摩擦,但都规模不大。各大门派同气连声,有难时互为支援,实在撑不住了还有麒麟庄在后面顶着,因此还应付得来。
现在这位云鼎宫主和他师傅的风格可大不相同,当上宫主才半年就已经有清风门,无影堂,许家堡,灵山剑派等诸多门派在他手上吃了大亏,正是个野心勃勃,想要横扫武林的态势,如今又立了个武功如此强悍的左护法,岂不是如虎添翼,想打谁打谁,大家伙今后恐怕都没有安稳日子过了。
众人习惯了诸事仰仗麒麟庄,这个时候就不约而同一起想听听元庄主的意思,谁知元昶对武林中如此一件重要之事竟然许久没有反应,隐约听说是麒麟庄中不见了什么人,元大庄主正在忙于找人,顾不上别的。
搞得大家在提心吊胆警惕归藏宫的同时不由得都暗暗纳罕,不知麒麟庄到底走失了什么要紧人物,扰得元昶连正事都顾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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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藏宫美轮美奂的太玄殿后殿。
周寅穿了一件柔软轻暖的锦袍,姿势慵懒靠在张铺了厚厚丝垫的贵妃榻中,有两个伶俐的侍女在一旁端茶倒水服侍着。
周寅微眯了眼,几乎感觉自己像是一只煨灶猫,找着个温暖舒服的地方就懒洋洋的不想再动了。
前些天一直在路上,舟车劳顿,上了摹光顶后又劳神费力地去破十长老的防御大阵,破了大阵还不得休息,硬撑着走完了左护法授受大典的全过场,被累得够呛,如今躺在这张软得能把人陷进去的躺椅中,舒服得几乎心满意足。
一边专心致志等着吃他的冰糖燕窝羹一边十分满意自己新找到的这个营生,说起来若是想把自己像公主娘娘般一直娇养着,归藏宫这个位高权重,养尊处优的左护法的位置还真是正合适。
左护法在宫中地位极高,所得供养自然丰厚,他从现在开始想吃燕窝吃燕窝,想吃老参吃老参,只要开口吩咐一声,自有人细细致致给做好了端到面前;而左护法在归藏宫中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宫主所有人都得敬着他,轻易没人会来撩闲挑衅,每日里自然清净不少,也很符合养生之道;还有最重要一点,那就是事情不多!只需在重要时候出面露上一手,压压阵就行了,其他琐事一概不用多管,真正轻松!
周寅正在惬意享受无人敢随意来打扰的清闲,就听殿外传来脚步声,一个是轻盈碎步,应该是宫中的侍女。另一个则若有似无,若不是还有衣衫拂动,连他都几乎要分辨不出,归藏宫中能有这个功力的只有宫主云鼎。
周寅睁开眼,果然见侍女挑起珠帘后云鼎宫主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个手托玉盘的白衣侍女,玉盘中是一只五彩琉璃酒盅,里面盛着殷红的一杯酒水。
云鼎直接走到贵妃椅前,“师弟在太玄殿可住得习惯。”
“有劳师兄挂心,我住得挺舒服。”周寅在贵妃榻上欠欠身,“师兄请坐。”
云鼎四处看看,发现能坐的桌椅离得老远,而曜菡身下的贵妃软榻十分阔大,他人又生得清瘦榻上还富裕不少地方,便干脆也往软榻上一坐,后面的白衣侍女小心上前,恭恭敬敬将手中的玉盘捧上。
周寅知道这位师兄素来行径有些邪气,不羁得很,所以也不在意,他爱坐哪儿坐哪儿。顺手拿起玉盘中的琉璃酒盅,看看里面殷红的液体,问道,“师兄今日是特意给我送这个来的?”说完也不等云鼎回答毫不犹豫地仰头一饮而尽,喝完后将空了的酒盅杯口微倾给云鼎看,“我喝完了。”
云鼎几乎被这一气呵成的动作搞得措手不及,愕然看着他,“你——你就这么喝啦!”
这杯东西并不是酒,而有个很深情的名目叫做‘此生无悔’,历代左护法上任时都要先拜祭归藏宫圣祖然后在圣祖的灵位前喝下这杯‘此生无悔’以示此生无怨无悔,必将永远忠于归藏宫。
这套规矩传到如今已经没那么严谨刻板,加上云鼎的性情使然,不耐烦做那套开坛祭祖的麻烦事,就打算一切从简,自己与曜菡一处,说几句场面话以示郑重,然后让他喝掉就行了,谁知曜菡更是丝毫没当回事,喝白水一样,两口就喝了。
周寅接过侍女递来的丝帕抹抹嘴角,理所当然,“喝啦,你拿来不就是给我喝的吗?”
云鼎斜睨他,“师弟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周寅脸上的表情从理所当然变成不以为然,“当然知道,不就是‘此生无悔’吗。师兄放心,小弟虽然离开了两年,但这宫中该有的规矩还都记得。”
云鼎的惊讶只是一瞬,这时便玩味看他,“据我所知,这虽然是归藏宫的规矩,但每个喝这东西的人都多少会有些不情愿,没想到师弟竟这般洒脱。”
周寅耸耸肩,若从这些个诡异可怕的做法上论,归藏宫确实算得邪魔外道,以前的曜菡对此深恶痛疾。不过现在的周寅倒是能看得开许多,觉得归藏宫防人背叛的手段虽阴狠,但名门正派对待通敌反叛之人也未见得就能宽仁到哪里去!
像归藏宫这样‘丑话说在前头’也好,算得是一种另类的磊落。
对云鼎解释道,“我曾听师傅说过,都说‘此生无悔’能控制人心,被大家传得神乎其神其实有些过了,这东西究其根本不过是一种蛊。渊源应该就是苗疆的情蛊,宫主能控制着左护法对他忠心不二,其道理和苗女控制情郎不得变心差不多,且这个东西要比情蛊麻烦,若宫主反过来做了愧对左护法之事这种蛊还会反噬,正因有了这重保障,所以历代左护法才肯心甘情愿的喝下‘此生无悔’。诸位前辈都能喝,我又有什么不能。”
周寅说着又换个姿势,让自己在软榻上靠得更舒服点,悠然道,“况且我也不吃亏。”
云鼎问,“此话怎讲?”
周寅忽然对他眯眼一笑,长睫掩映下的黑眼睛中满是异样趣味,“师兄大概还不知,小弟有些特殊嗜好,在情/事一途上不爱女子,只喜欢男人,”眼睛在云鼎身周转了一圈,“师兄虽略嫌傲气霸道了些,但委实长得不错,相貌清奇,身姿伟岸,能和师兄这般美男之间有情蛊相牵绊,小弟甘之若饴,自然不会觉得吃亏。”
云鼎面无表情,看了他半天,最后也眯起眼睛,“若是我没听错,师弟刚才是调戏本座来着?”
周寅老实点头,“嗯。”
他在麒麟庄把大师兄模式连开了数月,已经温文尔雅,和煦有礼得快要吐了,现在终于不必再装模做样,自然是要率性放纵一下。反正归藏宫宫主与归藏宫左护法两个人算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同荣共辱,云鼎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把他怎么样。
逞了口舌之快后忽然想起一事,不由有些后悔,“哎哟,我喝得太急了。”
云鼎挑眉,要笑不笑地看他,“太急?师弟喝下去这许久才想起来说反悔的话是不是晚了点?”
周寅摆手道,“不是,不是,师兄想哪儿去了,我是才刚吃了补药,又紧跟着喝这个,怕混在一起有反应。”
“补药?”
周寅大方道,“是药膳,我现在身体不好,前几日又累着了,需要补补。”
云鼎此时坐近了仔细端详他,果然发现他脸上白得缺乏血色,七月的天气还穿着厚厚的锦袍,懒洋洋的好似个慵懒美女般靠在软榻上,不甚精神,可见是有些不足之症,忍不住问道,“师弟这两年做什么去了?”把自己搞成这样。
周寅心想干什么去了?谈恋爱去了呗!还谈得五痨七伤,险些丢了性命。因这个说辞太过现代,就稍稍润色了一下,“谈情说爱去了。”
云鼎讶笑,“没想到师弟竟有这个雅兴,只是谈个情爱而已,怎么就把身体谈成了这个样子?”
周寅又换个姿势靠着,自嘲道,“一言难尽啊,都是情伤。”
云鼎皱起眉头,要笑不笑地看他一会儿后换个话题,“清风门在湘西与我们争地盘争得十分厉害,我下月要派顾,王两位长老率六部弟子去湘西。清风门已经在我们手中连吃了几次大亏,这一回一定会严阵以待,广邀帮手,两位长老未必顶得住,到时恐怕要劳动师弟辛苦一趟,给他们掠掠阵。”
周寅应道,“没问题,师兄只把伍酊派给我就行了。”
伍酊是归藏宫后厨的一个厨子,只因厨艺绝妙,但凡他有个头疼脑热,休息上一天半日时,宫主便会发现桌上的饭菜滋味掉了一个档次,因此伍酊虽是个做饭的,云鼎也知道他,听曜菡要带这人不由有些奇怪,“你带着他做什么?”
周寅摸摸自己脸颊,“伍酊会做各色药膳,口味都很好,我这两日自觉被他补得滋润了不少。”
云鼎越看他那模样越觉得像个自惜自怜的病美人,偏还是个挺厉害的病美人,实在有趣得很,忽然手痒,探身擒住周寅精巧白皙的下巴晃晃,勾起唇角邪邪笑道,“师弟,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小时候我就觉得你生得太漂亮了点,每次比武都不忍下重手,现如今更像个病美人了,实在是我见犹怜啊!”
周寅连躲了两下都没躲开他的手,心中惊佩,“师兄的御息功难道已经练到第三层了?当真了得!”
云鼎和曜菡是老宫主座下弟子中唯二两个得他传授了御息功的人,本来两人的进境一直差不多,只是曜菡这两年的心思一直没用在‘正道’上,结果就显出差距了。
云鼎收回手,“不错。”
周寅看着他脸上隐隐的傲意,好胜心起,“等我从湘西回来定要找时间和师兄切磋切磋,还望师兄赏脸。”
云鼎眼中也闪过兴味,“好啊。”
这时周寅的燕窝羹又送了来,他刚才就在担心之前吃的药膳在肚子里和‘此生无悔’混在一起会不会不太好,这会儿又来了燕窝,不由为难,要不要吃。
云鼎看他这样好笑,拍拍周寅,“师弟你慢慢斟酌吧。”
起身离去。
周寅保险起见,最后决定还是不吃了。等人把燕窝端走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云鼎还真是不肯吃亏,自己才调戏了他,立刻就被反调戏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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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中的事情从来都是各说各有理,云鼎宫主说清风门在湘西和归藏宫争地盘争得厉害,这事到了清风门的口中就是归藏宫在湘西横行霸道,连着端掉了清风门在那边的几个分舵。
此事越闹越凶,清风门接连邀武林同道助拳,归藏宫也不停地往湘西加派人手,最后双方在回风谷聚众大战。
这一战清风门不但倾巢而出,还遍邀各大门派前往,少门主谢奇亲自带人上麒麟庄求助。
清风门本打算着元昶能派出四大总管中的一人带人前往回风谷就行,不想元昶听了谢奇对归藏宫霸道行径的一番痛斥后沉思片刻,竟道,“少门主稍安勿躁,先在麒麟庄休整一晚,明日我亲自带人与你同去湘西回风谷。”
谢奇大喜过望,连声道谢退了出来,被人带下去休息。
元昶书房中的仇骏与林总管都有些不解,觉得这也太给清风门面子了。
林总管便小心问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实我们带人去也就够了,庄主何须亲自出马?”
元昶最近一直心情不佳,没露过笑脸,只淡淡道,“最近没什么事,便去湘西走走吧,仇堂主带人随我同去。”
仇骏估计他是心里烦闷,曜菡找了这么久也毫无头绪,这是想找个借口散散心,便向林总管轻轻摆手,答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清风门在湘西的情势紧急,既然要去援手便不能耽搁,第二日一早元昶便带同人和清风门少门主一行快马加鞭赶往湘西回风谷。
聚在湘西的武林群豪见到元昶亲自去了,顿时群情振奋,齐奉元庄主与清风堂谢门主的统筹调派,誓要将归藏宫的一众邪魔外道打个落花流水,将他们赶出湘西。
双方在回风谷摆开阵势,仇骏跟在元昶身侧,只见对面山坡上黑压压按照五行阵法排满了归藏宫的门人弟子,声势十分浩大,可见也是对此一战颇为重视。低声对元昶禀报道,“庄主,对面是归藏宫的两个长老,一个姓顾一个姓王,我之前会过,姓顾的长老要更厉害些,看样子这次归藏宫把六部弟子都派出来了,他们的阵法很是厉害,等一下要让大家小心了。”
元昶点点头,看着远处问道,“可探听清楚了,这次归藏宫派来主事儿的是什么人?”
仇骏道,“顾,王两位长老在归藏宫中地位甚高,应该就是他们两个主事了。”
元昶轻轻摇头道,“不对,你看那边。”说着抬手一指。
仇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有两个归藏宫的侍者抬了一把衬着锦垫的硕大红木椅四平八稳地安放在一块平坦的山石上,位置还在顾、王两位长老身后更靠上一些的位置,因为只有一把椅子,那肯定不是给他二人坐的。
仇骏诧异,“能在两个长老面前摆这么大架子?难道是云鼎宫主亲自来了?”
这时清风门的少门主谢奇和灵山派的掌门一齐过来,也一脸紧张道,“这次归藏宫来了真正厉害人物,看来不是云鼎宫主亲临就是新任的左护法到了,元庄主,咱们须得小心啊!”
元昶十分沉稳,“无妨,先看看到底是谁。”
说话间只听对面归藏宫的弟子们忽然齐声呐喊,“恭迎左护法!”声音洪亮,响彻山谷,震得无数只飞鸟扑簌簌飞起。
顾、王两个长老也一起躬身行礼。
一个白色的身影迅捷无伦地从对面山崖掠过,晃眼间便到近前,在空中一个轻轻巧巧地转身,坐在了高处那把红木椅中,朝两位长老和众门人摆摆手,示意众人免礼。
大家这才看清,这是一个年轻男子,此时正值初秋,天气宜人,即便山中也不过稍许凉爽些,他却披着厚厚的斗篷,领口翻出一圈狐裘的雪白毛领,衣服白,人也白,一张脸在狐裘的映衬下更显得眉清目秀,白皙精致,十分好看,只是神情有些孤傲,抬眼扫视一圈,便看到了这边的元昶与仇骏,眼神在两人身上多停了片刻便又转了开去。
仇骏心头大震,立刻侧眼去看元昶,只见元昶一副受了大打击的模样,脸色灰白,眼睛却亮得吓人,嘴唇微微翕动,“曜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