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缓缓放下银箸,沉声道:“让他们进来吧。”
不多时,一身绯色纱衣月白绣牡丹齐胸长裙的南平走了进来,在她身后跟着的则是着紫袍系玉带的崔嗣伯。
这是南平嫁入崔家后,第一次来给老夫人行礼。
倒不是老夫人死活不给南平面子、不许她来行礼,而是南平自己跑回了娘家,直到昨天才回来。
夫妻两个齐齐站在堂下,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下屋子里的人:老夫人盘腿胡坐在正堂主位上,萧南则随意的跪坐在她右下首的小榻上,两人身后各站着个积老妈妈,屋内四个角落里还规规矩矩站着几个小丫鬟。
终于见到了老夫人,不管心里多么怨恨这个人,南平、崔嗣伯还是恭恭敬敬的下跪行礼。
“呵呵,都是一家人,还这么客气做什么,乔木也是,怎么不拉着南平?”
老夫人一脸和蔼,丝毫看不出她有多么憎恶眼前这对小夫妻,瞧她笑得慈爱的神情,仿佛在看自己最心爱的小孙子和孙媳妇。
萧南闻言,也忙开口调节气氛,“哎呀,怪我,都怪我,南平,大郎,赶紧起来吧……你们再不起来呀,老夫人又要骂我了!”
故意做出一副怕怕的样子,引得老夫人一阵大笑。
屋内的气氛总算轻松了许多,老夫人笑着问道:“你们可用朝食了?如果不嫌老婆子我这里的饭菜难吃,你们就一起坐下来,同咱们一起用吧。”
南平浅浅一笑。倒也不客气的拉着崔嗣伯来到老夫人左下首的位置跪坐下。
一旁伺候的裘妈妈早就命人准备了两份朝食送上来。
不一会儿,两个丫鬟捧着食盒进来,分别给南平和崔嗣伯摆好了饭菜、碗碟和银箸。
老夫人没有再说哈,只是点头示意。告诉大家‘开饭了’。
萧南会意,重新拿起银箸,优雅的进食。
南平和崔嗣伯的礼仪也不差。只是比起老夫人的自然流畅,两人的动作看起来有些呆板、过于刻意。
半个时辰过去了,众人吃得差不多了,纷纷落箸。
裘妈妈指挥几个丫鬟麻利的将食盒撤了下去,紧接着给在座的四人奉上浓浓的茶汤。
南平端起茶盏轻啜两口,笑着赞道:“还是姑祖母这儿的茶汤好喝。”
老夫人笑眯眯的点头,仿佛对这个赞誉非常享受。“好喝就多喝些。”
崔嗣伯也忙插话凑趣,一时间堂内倒比刚才热闹了几分。
南平见气氛熏染的差不多了,她冲着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碧衣小婢会意,忙递上来一个红色的包袱,这包袱并没有系住。四个边角轻轻的搭在放在一起,萧南从一边看过来,隐隐的瞧见包袱里似是放着双鞋子。
咦?难道这是南平原准备见礼时送给老夫人的见面礼。
只是当时老夫人故意缺席,南平并没有将此物送出,如今时隔半个月,她又特意拿来,难道是想完成未完的‘见礼’?
南平捧着包袱,起身来到老夫人榻前几步远的位置,盈盈下跪。轻声道:“姑祖母,这是儿给您做的一双锦履,手艺许不如八嫂好,只履面上的绣花就做了小半个月……看在儿一片诚心的份儿,还请姑祖母不要嫌弃。”
萧南猜得没错,这双鞋子确实是南平给老夫人准备的礼物。只是那日没送出去,恨得南平差点儿把鞋子丢掉。
还是她回娘家后,继母听说了这事儿,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一回到崔家便去求见老夫人。
倘或老夫人不让她进门最好,她在大门外将这见面礼放在门槛上,也好让崔家的人都瞧瞧,以礼仪、规矩著称的崔三娘是何等的老迈昏聩、蛮不讲理。
倘或老夫人许她进门,她就好好的给老夫人行礼,好歹让自己的昏礼有个圆满的结尾。
如今老夫人不但请他们进来了,还热情的招待他们用朝食,这让南平心中的怒火平息的不少,是以这会儿她也能心平气和的行礼,唤出的这声‘姑祖母’也多了几分真心。
只是,令南平想不到的是,自己如此降低身份的讨好老夫人,竟换来一室的安静——老夫人面对她的行礼,居然没有任何回应。
“姑祖母!”
南平刚刚平息的怒火又重新高涨,她猛地抬起头,看到正堂上的那个老人正一下一下点着头,期间还有细微的呼噜声。
额,这是个什么状况?
别说南平愣在了当场,就是距离老夫人最近的萧南也有些迷糊——阿婆这是怎么了?
裘妈妈反应最快,她俯身看了看老夫人,然后抬起头,表情有些古怪,她扫了眼堂内的诸人,用夸张的嘴型无声道:“老夫人睡着了。”
纳尼?睡着了?
南平差点儿把手里的包袱丢到老夫人的身上,她在这里又跪又真情告白的,却是媚眼抛给了个瞎子,人家根本就没瞧见。
这、这算个什么说法?
萧南也是一愣,她真是没想到老夫人现在已经开始糊涂了,刚吃了早饭就睡觉。
但现在不是她愣神的时间,作为荣寿堂的少夫人,她是主人,不能让客人僵在那里。
意识到这一点,萧南忙起身走到南平身边,一边伸手拉起她,一边小声解释道:“南平勿怪,我家阿婆自从入夏后,瞌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跟我玩儿双陆玩儿到一半就睡着了……”
南平僵硬的扯了扯唇瓣,勉强露出一抹笑,冷声道:“老夫人这不是有什么不妥吧?老人家上了岁数,难免多病多灾,乔木你也别只顾着自己的女儿,把老夫人丢到一边不管呀。”执拗的性子终于压不住,在萧南面前爆发了。
萧南甩开南平的胳膊,冷笑两声,“南平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你又不在崔家住,怎知我没好好服侍老夫人?早在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我就去宫里求了皇后殿下,特意延请了两位太医在荣寿堂驻守,为的就是好好照顾老夫人。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老夫人这么睡不舒服,我还要服侍她老人家去寝室,就不送你了,慢走!”
南平的话说得难听,话里话外指责萧南这个孙媳妇不好好孝顺祖母;萧南的话也满是嘲讽,明晃晃的笑话南平这个新嫁娘刚嫁入崔家就不安于室。
两个郡主,终于如了崔家某些人的愿,面对面的pk起来了。
“萧南,你敢赶我走?”
南平将手里的包袱用力掼在地上,包袱重重的砸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南平根本不管,她手扯住萧南的胳膊,一副要跟萧南算账的模样。
一旁伺候的玉簪等人见了,慌忙上来‘劝架’,主位上却传来一声惊呼——
“哎哟,什么动静?竟这般吓人?不是打雷了吧?乔木,乔木……”
萧南忙推开南平,抬眼望去,却见老夫人似被吓醒一般,睡眼惺忪中带着几分惊慌,正满屋子呼唤她。
“阿婆,您怎么了?苏妈妈,快去把方太医请来。玉莲,你去给老夫人炖些安神的茶汤。”
萧南一通吩咐,苏妈妈等人忙纷纷应声,匆匆下去办差了。
分派完任务,萧南又飞跑到老夫人身边,拉着她的手,柔声安抚道:“阿婆,我在这儿呢……外头也没有打雷,有个小丫头‘笨手笨脚’的撞翻了南平郡主的包袱,这才……”
劝慰了好一会儿,老夫人的情绪才平缓下来,她听到‘南平郡主’这个名字后,苍老的面孔上闪过一抹迷惑,呆呆的问着萧南:“乔木,南平郡主的包袱?你是说郡主来咱们荣寿堂了?哎呀,你怎么不早说,我也好换朝服迎接郡主大驾呀。”
这回,不止南平崔嗣伯傻了眼,就是萧南也有些搞不清老人家是真糊涂还是在装傻——听她这话的意思,她竟是忘了南平郡主下嫁崔嗣伯的喜事儿?
还是裘妈妈反应快,她再次充当起了解说员的角色,面带愧色的对南平夫妇道:“郡主和郎君勿怪,老夫人已是八十多岁的人了,记性大不如从前……慢说是半个月前发生的事儿,就是见了阿沅小娘子,老夫人有时还想不起这粉白可爱的小娘子是谁呢。”
萧南的嘴角抽了抽,好吧,这段时间里,老夫人的记性确实有些不好,偶尔会忘记一些小事。但绝对木有像裘妈妈说的那般严重,更不会选择性的忘了南平郡主下嫁的事儿。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萧南基本可以断定,老夫人在装糊涂。
不过,萧南并没有半分揭穿的意思,相反的,她还要帮老夫人把这戏演下去。
“阿婆,不是已经告诉您了嘛,南平现在是咱们崔家的孙媳妇,上个月的时候,她嫁给了四伯父崔清的长子崔嗣伯——”
老夫人打断她的话,更加迷糊的说:“崔嗣伯?他不是崔洋家的小子吗,怎么又成了崔清的长子?还有,崔清是谁,这名儿我听着耳熟,是不是崔洋的兄弟?”
得,连崔清一家子也被老夫人选择性的‘遗忘’了。
这下子,崔嗣伯都觉出了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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