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简单一盏茶的问题。
陈符荼抬眸看了眼对面的曹崇凛。
姜望初至神都,他们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却也是最快速度获悉的。
是亲眼看着姜望去了陈重锦在宫外的府邸。
但在姜望踏入府邸的瞬间,他的身影就消失了。
甚至陈重锦的府邸整个都无法被观察。
陈符荼找到国师,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世间是有很多神通术法,但也得依赖于自身的实力,若是个废柴,被施以再高深的神通,前提得是施展神通的存在尤其强大,否则绝不会毫无痕迹。
不管是姜望自身强大到了这个程度,还是外在更强大的力量协助,能让国师曹崇凛也难以观察到陈重锦府邸的任何情况,都是匪夷所思且让人震惊的事。
结合着姜望曾经是仙是妖的争论,更在鱼渊学府里请出了城隍仙降临,由不得陈符荼不往最坏的结果去想。
他既想杀姜望,又不得不忌惮甚至恐慌姜望。
陈符荼自监国后的好心情,因为姜望此次入神都,几乎荡然无存。
哪怕只是这一件事,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也让陈符荼意识到,姜望变得更不好惹了。
且不说他不想与姜望握手言和,现在从姜望的态度来看,就算想握手言和也没那么容易,如此一来,陈符荼的心情就更糟糕了。
每次见到姜望,姜望都会比以前变得截然不同。
陈符荼实在有些追不上这个变化。
就算提前计划的再好,转过头来,姜望就莫名其妙变得比计划时更强许多,导致前面还可以的计划,忽然就勉强了。
别说绝对强大的实力,相对更强的力量,也足以打乱很多谋划。
姜望变强的速度简直不是人。
谈静好与姜望有关系,陈符荼自然一开始就清楚。
他肯定也料到姜望会来。
或者说,姜望的到来,比他预期的已经晚很多。
本来以为能有更多时间筹谋,不说有自信借此机会直接解决姜望,怎么着也能给姜望来个狠的,何况有谈静好‘谋逆’的事实,完全可以扯到姜望身上。
若姜望只是变强了一些,也影响不了大局。
现在的情况,让陈符荼摸不透姜望究竟变强了多少。
还得顾虑着姜望背后可能拥有的仙缘。
以及加持给他的力度。
陈符荼前面对已有情况的推算,在面对新的未知,说崩盘为时过早,肯定也随之上了新难度,信心不得不打些折扣。
现在能给他提供自信的只有曹崇凛了。
但对他的视线,曹崇凛却好像没看到一样,只是低眸盯着棋局。
陈符荼没太懂曹崇凛是什么意思。
总不能因为被姜望完全的屏蔽了感知,国师就怕了吧?
他还从来没见过国师有畏惧或害怕的情绪,若非如此,只能是曹崇凛不想管。
陈符荼心里对国师的怨气不由更深。
姜望不管他们都在想什么。
自来神都的路上,他就做好了打一架的准备。
不论在什么时候,曹崇凛无疑都是最值得在意的人。
能规避与其一战最好,避不了的话,也得考虑好怎么打。
虽然长夜刀的炼化凝滞在最关键的地方,但姜望在这过程里亦有进境。
他是没有自信能打赢曹崇凛,却也不觉得没有一战之力。
因此,想要达成目的,他确实需要帮手。
但这不意味着他要各方面都处在弱势。
至少在言语上以及行动上,他没想有丝毫妥协。
最明显的体现,就是不客气。
他将茶一饮而尽,茶盏重重放在桌上,微眯眼看着陈符荼说道:“我还没恭喜殿下监国一事,你想做些功绩很正常,但直接第一把火烧我身上就不好了吧。”
陈符荼眉头轻挑,他很无辜道:“姜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把火烧到侯爷的身上了?还请侯爷为我解惑。”
姜望说道:“再装就没意思了,我来神都只做一件事,把谈静好以及甘梨都放了,你继续监国,我离开神都,否则,我不介意把皇宫砸了。”
陈符荼瞳孔微缩。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毫不遮掩。
若没有绝对的底牌,姜望怎么敢说这种话?
他自然知道姜望的目的,但没想到姜望能这么直接。
陈符荼稍微沉默,接着笑道:“甘梨与出现在苦檀的那个附身之人有勾结,虽证据不足,尚未查实,可谈静好谋逆一事确凿,侯爷这么说,莫非也有牵连?”
只要姜望敢承认这件事,甚至不承认,想救谈静好以及甘梨,都很难占据道理,姜望既然把话口递了过来,陈符荼怎有不接的道理。
他想着姜望的实力确实很强,可惜还是太年轻,太过意气用事。
姜望反过来问道:“既是证据确凿,不妨把证据拿出来瞧瞧,从始至终,只有定罪,却没有任何前因,别拿读取记忆说事,记忆也是能纂改,甚至莫须有添加的。”
陈符荼不禁有些怔愕。
说谈静好谋逆,的确是读取了记忆,但谈静好还什么都没做,也没有实际与姜望有关的线索,陈符荼还怀疑姜望有对谈静好的记忆动了某些手脚。
他原想着能让谈静好认罪,却不敢直接让谈静好死在狱里。
谈静好看着柔弱,意志却很坚定,认罪的事一直没有成效。
也是因为忌惮着姜望,陈符荼若是对谈静好的记忆动手脚,迫使其认罪,很可能给了姜望能反击的机会,毕竟记忆的纂改,对大物来说,一眼就能看破。
他还想着拿谈静好让姜望投鼠忌器,所以谈静好谋逆一事并非关键。
陈符荼真正想借此对付的是姜望。
谈静好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他没有那么在意。
若非张止境的存在,陈符荼更想拿捏的是小鱼。
甚至一切与姜望有关的人。
只是相对来说,谈静好更容易。
她背后只有甘梨。
想要让谈静好认罪,其实不需要那么复杂。
无需纂改谈静好的记忆,也无需让她妥协,强行画押即可。
前提是先拿捏住姜望。
若是谈静好的分量不够,那她的生死才是变得无关紧要。
所谓的想让她自己认罪,是其一,其二更是为了折磨,看看能否让姜望失去理智,哪怕是些微的,姜望的力量另说,陈符荼要占据优势,占据道理。
他是想让姜望犯错,不是让自己犯错。
正在监国的他,未来更会**,他虽没有想像自己父皇一般以仁德之名登基,也肯定不想在这件事上留下很重的污点,世人的看法就很重要。
毕竟他现在还不够稳妥,还有例如陈重锦这样的敌人在。
这是他想**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只要别人找不出问题,他的继位就能顺理成章。
否则若是犯了错,且是大错的话,就很容易被人拽下来。
身为太子,只要他自己无错,或者说,不被皇帝生嫌,其余皇子就没有机会。
除非直接造反。
但想讲究无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无错不代表平庸,否则别的皇子出彩,就算因无过错,不会被直接夺走位置,长此以往,他太子的位置也坐不安稳。
好在他还有功,父皇的心思也更多在他身上。
他此刻的处境并不糟糕。
那就更该谨慎。
因为眼下到了很关键的地方。
这个时候出错,比以往任何时候出错都更严重。
但一味追求无错,只会很大的压制自己,从而处处受限。
陈符荼能确定的是,杀死姜望这件事,绝对无错。
所以这件事不需要有变,唯一要顾及的就是别在行动里给自己染上污点。
谈静好谋逆的罪是必须要定死的。
但摆在明面上说,只从搜魂一事,的确能有很多说法。
因为读取记忆并非绝对的事。
想要变得绝对,就需让世人信服,证明记忆是没问题的。
姜望要捅出去,陈符荼想瞒肯定瞒不住。
关键在于,谈静好的事会扯出之前的诸国皇室后裔一一落魄甚至消亡的问题,没人提没人想,那就没事,提出来,更往深里想,就有问题了。
陈景淮就算做的再隐秘,前诸国皇室后裔接二连三消亡的事实摆在这里,怎么别的世家望族都好好的,偏偏只有前诸国皇室后裔莫名其妙的破败?
抛开看似正常的破败,也有因为各种罪名被抄家的,只要是嫁祸,总是经不起查的,以前是没人查,不是查不出来。
现在隋境的前诸国皇室后裔还没有被彻底解决,姜望更是其中之最。
这些人醒悟过来,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绝对能掀起不小的风波。
何况有很多覃人此刻都在隋境。
别管最后闹出什么影响,哪怕不了了之。
陈符荼自己的名声倒还其次,他必然得在意陈景淮的名声。
尤其问题算是从他手上出来的。
万一处理不好,他在自己父皇的心里的地位就会大打折扣。
至少目前来说,陈符荼没有以非常手段登上那个位置的想法。
这就成了他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毕竟陈景淮对此看得很重。
虽然那不见得是极端一面陈景淮的看法。
但陈符荼可不知道自己父皇还有实实在在的两副面孔。
他思忖着,轻笑道:“无论是甘梨还是谈静好,都事关重大,姜侯爷之言有道理,却也不能妄加揣测,我亦能理解你的心情,毕竟你与她是朋友不是嘛。”
“但侯爷首先得记住,你是大隋的浔阳侯,更不能意气用事,罔顾事实。”
陈符荼说到这里,微微停顿,接着又道:“看在侯爷是世间最年轻的大物的份上,我也不是不能延缓,再次查证,可侯爷在此期间是肯定见不着谈静好的。”
他意味深长笑着说道:“毕竟我也得担心,万一侯爷自己在谈静好的记忆上面动手脚,以此洗脱她的罪名,这事传扬出去,世人如何看待呢。”
陈符荼想以退为进。
他可以因为姜望的身份,迫于力量的压力,稍作妥协,但也得堵住姜望的路,或者说,他的妥协让自己处在弱势,但却非劣势。
反而更显露姜望的问题,是仗着自身的实力,颠倒黑白,助纣为虐。
姜望自也能看出陈符荼的想法,可在没有想到办法能解决曹崇凛的威胁前,他就算态度强硬,亦不能真的直接动武,毕竟他没有把握。
打不赢甚至受伤倒没什么,但如此一来,就更无法救谈静好了。
他可以怀疑陈符荼在谈静好的记忆动手脚,陈符荼也可以反过来怀疑他,仅这一个说辞的互相纠缠,就会拖很久无法得到结果。
虽然拖得久也能暂缓谈静好被问斩的事,却终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姜望想到陈重锦最后说的那番话,又默默瞥了一眼旁边仿佛看客没搭腔的曹崇凛,他故意忽略了对面的陆秀秀,淡淡说道:“那就希望殿下拿出能让我信服的证据。”
陈符荼见姜望没再多言,自觉胜了一筹,笑道:“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亦希望姜侯爷能在神都老老实实的,别行自误之举。”
姜望没搭理他,转而看向曹崇凛。
曹崇凛注意到姜望的视线,微笑着抬眸说道:“任何事都应该商量着来,殿下贵为太子,如今监国,更需谨言慎行,姜小友已是大物,亦该如此,这样就挺好。”
姜望与陈符荼同时皱眉。
他们各有其想。
姜望沉默片刻,问道:“那个林荒原如何了?”
曹崇凛说道:“就在我府里,最近一直很老实,只可惜至今没能找到真正的李剑仙,李浮生也没了踪迹,无法明确林荒原的身份,姜小友是想见见?”
姜望摇摇头说道:“以后有机会吧。”
他最后看向陈符荼说道:“年关前,我希望得到满意的结果,若你所谓的证据不够说服我,或者谈静好在此期间出了什么意外,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姜望说完,直接起身离开。
陈符荼盯着他的背影。
若非姜望已是大物,拥有特权,单凭这番话,就可以给他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