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筵毕,众人寒暄一番各自散去。
周振威依旧沿落锦胡同直走。
皎白月色涂洒清辉,稀稀落落偶有吃醉酒的路人擦肩而过。
两侧围墙低低俯压着绿槐高柳的枝条,密密垂荡下来,隐传新蝉脱壳的呜咽声。
今夜再无蛇蝎花魁出没,想着玉翘定还在灯下痴等他归去,周振威心一暖,不由加紧了步伐。
瞬间便至铁柱跟前,朝旁侧望去,卖馄饨面的摊子还在。
还是原先半新不旧的三两桌椅,一两个无聊的青年坐着等面。
热锅里的汤水已然沸腾翻滚,氤氲着股股热气,迷蒙了那盏昏黄的油灯。
可依旧能看分明,下面的却不是驼背老儿。
是个看不出年纪的妇人,穿件宽大的藏蓝衣粗布衣裳,腹间用粗绦紧束,看那腰儿委实瘦弱,此时正呆呆剥着茶煮蛋,看不清容貌,只睇到她嘴角下垂出愁苦的弧度。
铁柱凑近轻道:“我问过她那驼背老儿去哪了?竟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周振威却晓得,魏离能忍十年不进京,能忍骨肉分离,宁愿如蝼蚁赖活,也不要死。
十年都艰涩的熬过了,他更是对死亡充满畏惧。定是又踏上漫漫逃亡之路,他珍惜自已的命!
“走吧!”转身蹬鞍上马,他勒缰前行,从面摊前“哒哒”而过,不经意瞄过,那妇人端起一碗面,给等待的青年送去。
一高一矮,一深一浅,原来是个瘸子。
..........
玉翘也在吃面。
她肚里有两个胃口忒好的娃,现每晚儿需加一顿,否则总觉整个人虚软软的,会困不着。
周振威进屋,坐她跟前来,面已吃半碗,猪油红酱汤里浇着几滴椒油,旁还摆两碟佐食小菜,一碟水晶膀蹄,切薄圆片,淡透粉嫩;另一碟鲜椒炒耳尖,碧绿辣椒,红彤耳尖,油滋滋的挑人胃口。
玉翘突然挑起一筷子面条,递到他嘴边,哭笑不得的啐他:“醉仙楼山珍海味都喂不饱你?回来还和我抢面条子吃。”
喉里咽口水的咕嘟声还是被听了去。周振威神态自若吃下面,津津有味的嚼着:“只顾着同冯起峰斡旋,哪有吃的心思。况也不对胃口,就爱吃娘子做的,即便是一碗面。”
又拈了一片膀蹄进嘴里,满嘴生香,看玉翘小口喝着面汤,忍不住道:“那汤也给我留半碗。”
“讨厌!”玉翘瞪他一眼,手抚上肚儿,嘴里同娃告状:“糖糖威宝,爹爹好不知羞,同娘亲抢面条子吃呢!你们动一下,不许他抢食吃。”
周振威顿了顿,干脆俯下身贴上玉翘小腹,等了半晌,两娃儿可乖,安静极了!
他抬起头得意的朝玉翘眨眼,看吧!娃儿比你对我好,都知道心疼爹爹。
玉翘撇了撇唇,把筷子怏怏放下,佯装生气:“不吃了!一个个都惯会欺负我。”
糖糖威宝柔柔轻轻的踢踢肚皮,其实也一样心疼着娘亲呢!
看她松挽发髻,素净脸儿百媚生,俨然是个风情少妇,可再瞧这含娇带嗔的模样,又明明是个水嫩女孩儿。
突然心里的喜爱便似满溢出碧池的水,忽得去舔她唇边喝汤留下的湿渍,尽是蜜的味道:“有时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怕是场美梦,梦醒了,你没嫁给我,我娶了别人,我们也曾面对面相见,彼此都不认识,彼此错过。”
玉翘怔怔的看他,一抹苦涩自心头淡淡掠过,前辈子就是这样的。
却也“噗哧”笑了,把剩下的面碗和两碟子小菜摆他跟前,把筷箸亦塞进他手里,温软声道:“就为吃个面条子,说那般伤感话作甚!我已吃饱了,这些剩下的都给你吃好了。”
抿抿嘴,又低低说:“这哪里是梦!真的是嫁给你了,肚里还有糖糖威宝在动呢!所以荣华富贵可以不要,你得好好活在我和娃们的身边,可不许抛下我们不管了!”
“放心!我这辈子你都甩不掉。”宽厚大掌将她手儿有力的攥紧,再松开。
转头去吃面,周振威心中暗暗惊疑,自已一向胸怀若谷,脾性粗犷豪迈,何时却跟个娘们般多愁善感了。
玉翘拿帕子替他拭额上的汗,一边问:“你何时带官兵同樊宏他们去捕蛇?”
“今把上京文书给了冯起峰,只有五日脚程,颇是吃紧,估摸他明日辰时就得上路。等他离开估摸二三个时辰,沧州精兵即到泉城,跟随赵广辉他们,申时三刻至佛慧山同樊宏会合,将那孽畜一举斩下。”
“怎这般急赶?连个喘气的时辰都不给留?”玉翘疑惑道:“你怎还从沧州调兵?泉城的官兵不够用?”
周振威喝口面汤,蹙眉回话:“此次斩蛇之事悄然进行,不得让冯起峰知晓,泉城官兵更一个不能动。皆是他党羽,只怕会坏事。还有刘家药材铺子养了一批死士,听冯起峰语气,那堂主刘启山同他交情甚笃,只怕知此行动,会派死士奋力阻拦。所以誓必要快、狠、准,等他们察觉时那孽畜已然斩下,再想阻拦已为时已晚。”
玉翘默默颌首,他一切计划周详严密,让人无话可说。
逐微笑道:“我和碧秀几个绣了好些香袋,里摆了雄黄粉,给你们防身用。”
怪不得方才攥她手时,只觉指尖磨得糙糙的,原来是没日没夜在赶制这个。
“你别管男人的事,给我乖乖的在后宅呆着,吃好喝好养胖身子,顺利把娃生下来才是正事。”周振威沉下脸凶她,语气皆是霸道,却也昭显份心疼。
玉翘哪里不懂他心意,淡笑不语,温顺地夹了一筷子耳尖喂他。
周振威张口咬下,只觉耳尖糯糯滑滑,软软嫩嫩,突然朝她道:“你可知醉仙楼如何惩处吃霸王餐的食客?”
“怎么惩处?”玉翘好奇,偏头看他。
“有个侏儒拿刀把两片嘴唇割下,然后喂狗。再让那没嘴唇的在酒楼当伙计偿债。”周振威看着玉翘惊骇的模样,把嘴里的耳尖吞咽下,慢慢道:“这耳尖的滋味,是不是和那两片嘴唇,吃起来......差不多!”
“哇!”玉翘突得吐了,吐了周振威一身。
这个杀千刀的坏痞子,再不给他缝香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