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地叹了一声,芦叶沉下声音徐徐道: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反复琢磨这一点——
你那一枪开的,到底有什么必要?
严会长,你明知歆她毫无半分战力,也清楚即便手持一根特制的簪子,她对你也是没有一丝实际威胁的。
并且,因为提出想要下棋的人是她,你便也留了心眼,早早就利用某种规则,让黑棋棋子变得坚不可破了。
可你在看到她动手之际,却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向她开了枪。
你当时给她的解释,是要惩罚她的调皮行为来着。
但我在想,会不会,那只是你临时想出、用来随口糊弄她的说辞,而你之所以开枪的真正理由,是源自本能的自我防卫呢?”
“......!”
严懿沉默着坐回了座椅之上,表情完全阴沉了下去。
芦叶见状,便上前拿起了那颗已被穿孔的黑棋“将”,进一步幽幽地说道:
“也就是说,你下意识地以为她当时要攻击的,并不是桌上的棋子,而是坐在她对面的你本人。
于是,你便条件反射地,向她开了一枪。
当然啦,即便她当时真的用簪子刺向你,严会长,你也是不会有大碍的——
就像刚刚,我明明都刺穿了你的心脏,你却依旧完好地坐在这里一样。
不过呢,你还是扣下了扳机,因为当时的你,为了以防万一,有着不愿被她轻易伤到的理由——”
把手中的“将”又放回了黑棋的九宫之中,芦叶将手指点在了棋盘之上:
“而那个理由,恰恰正映照着刚刚发生之事的结果——
虽然自己刚才刺穿你的心脏,并没能实际杀死你,但却可以彻底终结你那个无聊又无赖的‘象棋游戏’。
这是因为无论当时与歆下那一盘棋的,还是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都正是对应着黑棋‘将’的你本人......!
而一旦能够对代表着‘将’的你造成一次致命伤,按照象棋的胜负规则,无论棋盘上你还剩有多少颗棋子,便再无意义,因为败局已定。
所以,只要能够确定黑棋‘将’的真实所在,理论上就可以一击必中了。
现在回过头来仔细复盘想想,这一切还挺简单的,不是吗?”
又指了指棋盘上那颗孤零零的“将”,并在它的周围划了个小圈,芦叶点出了严懿这“象棋游戏”某个不可忽视的隐藏细节:
“严会长,此前,你那两颗‘士’被消耗掉的地点,恰恰都是在这【昼影协会】的总部大楼之内——
先是冬日空,在你原本的办公室内自毁,此处你折损了第一颗‘士’;
后来又是小云,直接奔来你这间新办公室干掉了你,这里留下了第二颗‘士’。
为什么在其他场合之下出现的你,都并非‘士’、而是别的棋子?
又为什么偏偏只有在这里的那两次,才是由‘士’来替你承受伤害?
如果参照象棋本身的规则,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因为不同于大多数其他棋子,‘士’在棋盘之上的活动范围十分有限,仅仅局限于那将帅宫的九个格子之内。
对应到现实之中的位置,那或许便是身为【昼影协会】会长的你,所在的大本营——协会总部。
同理,被‘士’所贴身守护着的‘将’,其活动范围,会不会也被圈在这九宫之中呢?
而当两颗‘士’都已经陨落,如果你再度于协会总部之内,受到了致命伤,这一次还能随时替你承担伤害的,就只能轮到‘将’了吧?
毕竟,你虽然喜欢玩赖的,但作为一个资深玩家,你同时也对既定的游戏规则,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呢。”
“......”
听完芦叶这一番正中红心的论述,严懿低下头沉默了许久,随后低声开口感叹:
“......小陆,没想到,你早已猜测到如此程度了吗......!”
“也没多早,‘将’一直坐镇在协会总部之中,这的确是个很容易被忽略的盲点。
自己也是直到小云干掉你那第二颗‘士’之后,才终于察觉到了这个微妙的细节之处。”
“那你的意思是说,程大小姐在上门之前,也已经猜到,坐在这间办公室之中的老夫,即是‘将’?
那她当时为何不选择直接以手中的簪子刺向老夫,而是要多此一举地,去刺向棋子?”
“哈,严会长,狡诈如你,这还需要问吗......”
芦叶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叹着答道:
“她那样柔弱的家伙,能对你造成致命伤的概率,低到微乎其微。
所以即便她心中的推测无误,仅凭那一根簪子,也是不足以终结你这‘象棋游戏’的。
因此,如果她当时选择冒险直接攻击你,不仅无法成功,还会向你完全暴露她的意图——即她已经猜到‘将’的所在。
那么,你接下来自然会加倍提高警惕、有所戒备,又怎么会在今天,轻易被我这个幻象刺了个透心凉呢~?”
“你......!”
严懿黑着脸咬起牙来,看上去依旧有些难以接受:
“可直到刚才那一幕之前,你讲的这些,都只是你单方面的猜测而已吧?
根据象棋本身的规则,去类推‘将’所处的位置,这一点,老夫且算是你聪明好了!
但是小陆,难道你真的仅凭程大小姐所受的那一枪,就能断定你的猜测是正确的,并因此而行动起来?
就算你后来通过冬日晴,得知了程大小姐当天的所有言行,你也根本没有机会跟她当面确认心中所想。
而仅凭她的那些只言片语,你怎么能联想到这种地步,又怎么能解读出她的真实意图......?!”
眼见严懿似乎真的全然无法理解,芦叶将目光沉了下去:
“只会把他人当做棋子的你,自然是不会明白。”
“!?”
“那家伙可是觉得她聪明得不得了,成天都喜欢出题来考验自己呢。
自己早就习惯了被她用各种弯弯绕绕的谜题捉弄,这一次,她跟你那局暗藏玄机的象棋对弈,也只不过是她的一次常规发挥而已。
她坚信自己一定能够理解她的意思,所以,就义无反顾地来到了你的面前。
当时,面对突然刺向‘将’的她,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只要展露出些许不自然、经不起细思的表现,便都意味着她的成功。
而事实上,那一枪,对我而言,也的的确确是决定性的最终间接确认。
不过呢,严会长,即便你当时没有向她开出那一枪,我大概最后也还是会来到这里,并且以我自己的方式,将刚刚对应着‘将’的你给试出来。
只是,那大概会比今天,要迟来许久吧。
毕竟我可不比她,脑子转得没有她那么快。”
说着,芦叶怅然若失地摇了摇头:
“或许,那家伙是觉得我太过谨小慎微了,于是就用她自己的极端方式,强行推了我一把。”
“......”
默默听完这些后,严懿脸上的怒气已经基本消散,只是变得有些无精打采,仿若一只泄了气的气球。
他将破损的“将”拿在手心端详了一阵,随后又对芦叶摆了摆手,并叹着气轻声道:
“行了,至此,老夫已完全明白了。
小陆,这局棋,老夫承认,是自己败了个彻彻底底——
你和程大小姐心意相通,配合得天衣无缝。
你们用她一人的死,换来了老夫所有棋子的‘死’。
老夫低估了她那层层嵌套的算计与心机,也低估了你对于她思维方式的了解之深刻。
呼......!
满意了的话,就赶紧从老夫的眼前消失......!
反正,拖着你那早已濒临极限的身子,来继续维持这个幻象,你怕是并不轻松吧?”
“唔......”
芦叶听罢,略显无奈地点点头道:
“确实,远在南边儿的本体,现在几乎是一副要死了的狼狈样子。
不过还好,马上就能回到孑茕城内了,有小溪在,不会有大碍。”
“哼......!那就赶紧滚吧——”
已然不耐烦了起来,严懿再次带着几分怨气催促,并放出了狠话:
“你回去养你的伤,让老夫清静清静。
下一局游戏,老夫要反过来让你输得服服帖帖,体无完肤......!”
“嗯......?哈,严会长,你是不是误会些什么了——”
说着,芦叶迎上前来,将双手拍在办公桌上,凑近严懿幽幽地说道:
“不要把别人当傻子呐,如果我今天就这么回去了,谁知道你会不会又搞出一套其他花样的无赖棋子游戏?
而自己又什么时候说过,你我之间,还会有下一局游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