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辣辣的日头高挂在空中,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晒得人浑身上下出一身油汗。
灰悠悠的大路,一阵暖风吹过,卷起一片片灰土,人走在路上,不出一刻钟,身上也就成了灰的。
由二十名骑士,十辆四马大车载着八十人,共一百人组成的一行人马走在大路上。
“这才是五月初,天气已经如此酷烈,等到了麦收后,还了得?”一名高鼻阔嘴的骑士说道,是孙征,搭手遮眼看了看日头,燥热的暖风拂过他的手背,手背上汗毛燥的直竖:“哎,这干巴巴的热风,这还让人怎么活?”
旁边一名骑士搭眼看了看大路两边的庄稼,稀稀疏疏的麦子,看似软塌塌的耷拉着,毫无生气:“孙队,这庄稼一亩地能打出三斗麦子就算顶天了,百姓们怕是又要饿死人了。”
“谁说不是,咱们那一亩地起码也能打一石,哎……”孙征无语的叹了口气,他们从偏头关入境,经山西到了陕西地界,一路上,几乎大多数的庄稼地都是这种欠收的情况,到时候恐怕不只是饿死人那么简单。
“要饿死的人多了,八成就会有大乱子啊。”孙征有些发愁的说道,他倒不是为了明朝朝廷发愁,他是为了这些百姓愁,有了乱子,到时候死的人只能更多。
“孙队,大帅派咱们分片来山西陕西打探各地民情地貌,是不是不单单是为了将来进攻明朝做准备?”
“大帅的心思,咱们别猜,到时候就知道了。”
与手下闲聊两句,这天气燥的让人连说话的欲望都没了,一行人慢悠悠的继续向西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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爪哇国,巴达维亚,东印度公司总督府。
“没了日笨的商路,那天朝海军又封锁了南海海域,怎么办?”科恩喃喃自语着,心里想着应对之策,之前尼德兰与日笨交好,又在明朝福建沿海与那些海主做生意,日笨的金银,丝绸,鹿皮,加上明朝的生丝,陶瓷,药材,布匹这么多大项的来源,让他们公司赚了个盆满钵满,如今都断了,光有巴达维亚当地的香料有什么用,得换成其他金银跟货品才有用啊。
“只有东方才有各式各样丰足的货品与金银,一个日笨,大约就能抵得上半个欧罗巴大陆,何况还有那广大的明朝,”科恩肉痛的咬牙切齿,恶狠狠的嘶吼着:“天朝!杨天!这个强盗!恶棍!”
独自发狠了一会,科恩有些泄气的喃喃自语:“那天朝海军看来是打不过了,人工划桨的炮舰,看来得让阿姆斯特丹那边试着打造了,不然碰上就是死,罢了,没了东方,不还是有莫卧儿那边么……”
自五月底开始,明朝南海区域,除了大佛朗机的商船,再无其他国家的船只,而印度那边,尼德兰成群结队的炮舰跟武装商船,开始劫掠不列颠在印度的据点,顺便也劫掠小佛朗机的几个据点,由此,在印度东西海岸,开始了三个国家的大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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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五日,离大爆炸过去有九日了,宣武门附近的废墟,陆陆续续的被清理干净,有了王体乾的捐银,天启直接划出三十万两用作赈灾之用,灾民们还算被安置的妥当。
当然里面少不了经手官员的层层克扣,一路扣下来,三十万两里,有十二万两被工部户部的官员纳入自家囊中,其他部的官员只能干眼馋,不论是阉党还是东林党,除了少数几个脑子坏了的低级官员之外,没人借机抨击这些官员贪污救灾银两,因为层层克扣本是常例,这根本不算‘贪污’。
“诸位爱卿,你们说说,此事该怎么处置!?”
御书房内,还是那五位重臣跟天启王体乾共七人。
一本折子在韩爌顾秉谦五人手里传阅着,天启白净的面皮上,明显有些焦躁跟不安。
顾秉谦最后接过折子,只见上面的内容是,天朝反贼趁蚝镜上的佛朗机人不注意的工夫,乔装打扮潜入,趁机占领整个蚝镜,并驱逐佛朗机人,如今蚝镜已是天朝反贼的地盘,两广总督何士晋与香山县令杜生闻知此事后,厉兵秣马,欲与反贼血战到底,一定要夺回我大明领土,只是他们念及国契上的内容,只好先行按兵不动,派快马加急,询问皇上的意思云云。
合上折子,顾秉谦起身,双手恭谨的捧着递回到御桌上,坐定后,上半身挺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状如老僧坐定。
房间里沉寂半响,赵南星顾秉谦四位重臣都在心里想此事该如何应对,而韩爌虽然也在想,可他身为首辅,势必不能让皇上等太长时间。
“启奏皇上,蚝镜弹丸之地,不值得为此兴师动众,大动干戈,反贼占了……”韩爌仔细斟酌着用辞:“依臣看,就让反贼先得意些时日,等到我大明准备好后,一举击溃他们,皇上您看如何?”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赵南星高攀龙刘一燝三人,加上顾秉谦也道:“臣附议。”
他们想来想去,也只好如此了,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诸位爱卿,朕知道要等,朕担心的是,那反贼会不会……”天启欲言又止,他是怕那杨天现在就要撕毁国契,如今建奴被灭,草原上的鞑子也被此人一统,没了外面的威胁,他怕啊。
房中众人都听懂了皇上的弦外之音,这也是他们所担心的,还是韩爌硬着头皮开口:“皇上不必过分担心,我看……那杨天还是个言而有信之人,这次蚝镜之事,也许,只是一次例外。”
“嘎~嘎~”一只乌鸦飞过,房中好一阵冷场。
五位重臣,加上王体乾跟天启,俱是一脸憋闷的无奈,大逆不道的反贼,堂堂首辅还要为他辩白,可天启等人却知道,韩爌这是变着法子安慰他们。
过了好一会,天启方开口:“希望,如此吧……”
这话就给这次会议定了基调,天启会下旨八百里加急到广州府,嘉奖何士晋杜生两人的忠心,同时命令他们就近监视蚝镜上的反贼即可,不必另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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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倏忽间过的很快,不知不觉到了五月底。
明朝跟天朝各地的庄稼,也已经到了麦收的尾声。
天朝有水利,有耕牛耕马,有打造精良的农具,有先进的种植方法,农户们的收成自是大丰收。
而明朝,南方有干旱加洪灾,北方有极旱,大多地方的普通农户都是粮食欠收,眼看下一年又是一年没有希望的苦日子,特别是山西陕西两省,极旱,近乎无雨,明明是麦收的季节,可百姓们眼看是要过不下去了。
归化城,周边是一片忙碌的景象,闲时训练的天朝二十万壮丁,有十万壮丁,带着他们的家人已经来到归化城,他们以后就要在此安家落户,融入到草原上去。
“福利一定要亲手分发到各户手中,原本在纺织厂工作的女工,到了这,月钱一律提高三成,到牧场工作的男工,一样的待遇,后面你们看着陆续上人,三年内,我希望草原上汉人蒙人的人数比例做到一比一。”
“是,大帅。”
杨天带着随行人员,慰问视察了一番十万户壮丁的安置工作,有了归化城原本的粮食储备,加上范永斗八名商人从张家口堡跟偏头关运出的八十万石粮食,天朝已经无需从辽宁那边运粮了。
看着这一番忙碌景象,杨天心情不错,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这天,在草原上都这么热,不用说关内了。
“信应该到了吧。”杨天有些玩味的笑着,看着东南方向,“朱由校,我倒是要看看你忍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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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五日,皇城东北角校场,王体乾陪着天启,两人俱是激动难耐的看着不远处忙碌的一群人。
“哧哧~嘣!!!”
“咚!!!”
一颗十二斤铁弹极速出膛,跨过四百步的空间,轰在一堵一尺厚的黄土墙上,悍然轰进去有三寸多深。
天启迫不及待的跑过去,亲自验看了下威力,不禁喜上眉梢:“这么厚的的黄土墙,都能打进去这么深,好,好啊,哈哈哈。”
他可是知道,这黄土墙是按照城墙的规制临时砌成的,虽然没有经年累月建造的城墙结实,可也是很结实了,这红夷大炮果然威力无穷。
王体乾在一旁也是喜滋滋的说道:“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有了如斯镇国重器,我大明中兴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哈哈哈,都是爱卿你辛苦有加啊。”
王体乾急忙躬身笑道:“老奴可不敢居功,这都是万岁爷您运筹帷幄,圣明独断之功啊。”
“哈哈哈。”
明明天气这么热,天启却好像喝下一碗冰镇酸梅汤一样,浑身舒爽。
“赏,赏那几个佛朗机人一人一千两银子。”天启心情不错的随手就打赏了五千两银子,可他犯了跟他的臣子一样的错误,没有赏那些官坊的匠人,只见那五名佛朗机人欢天喜地的领赏,旁边上百名匠人低头下跪跟着谢恩,脸上大都有掩饰不住的嫉妒跟不岔:(凭什么?那些番子只不过指点了一下,具体怎么打造的,还不是我们造的。)
正高兴的当口,一名小宦官疾步跑来:“启禀万岁爷,那天朝大使馆的张小三过来送了封信就走了,他说,三日内,要,要万岁爷您给个回信。”
“哼!”天启还没听完,脸上的开心早已经荡然无存,这个张小三,每次来准没好事,沉吟了一会,吩咐道:“传朕口谕,让内阁诸位大学士,跟吏部尚书赵南星速速入宫。”
“是,奴婢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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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回到御书房,拆开信封仔细读着:“亲爱的皇帝陛下,你的身体还好吗?在这里,我杨天衷心的希望陛下一切都好,这个,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信,我也是有事要跟陛下商量,首先呢,给陛下说一声,那郑芝龙的水师军,已经被我天朝海军打垮了,陛下就别惦记着了,”
“哼!”
“我有理由相信,这是那顾元石三人主使的,只不过有没有陛下的参与呢?呵呵,我猜是有,还是没有呢?当然了,我这人大方的很,既然没给我造成什么损失,我也就不计较了,不过我这些手下呀,他们天天嗷嗷叫着要打上京城,说既然明朝皇帝不守信,那咱们也不用再理会那国契上的内容,”
“狂妄!大胆!”天启不由又急又怒的喝了声。
“好在他们都被我晓以大义劝回去了,不过呢,对于贵朝的一再挑衅,我天朝是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呐,我要对陛下提出严重抗议并加上几点赔偿方案,一,顾元石三人一月之内必须要交出来,二,蚝镜,小琉球,划归我天朝领土,三,开放广州府沿海通商口岸,天朝为明朝唯一指定贸易的国家,四,天朝红花商会在明朝有经商的权利,不能受任何约束,当然了,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五,山西陕西划拨二百万人口给我天朝……”
“砰!!!”读到这里,天启怒极狠砸身前御桌,已经被气的满面通红:“杨天!欺人太甚!!!”二百万人口,他好大的胃口。
“朕,绝不会答应!”
半个时辰后,诸位大臣来到:“嗯,没了,就这五点,陛下读了后,也许会气的拍桌子,可陛下别忘了,是贵朝违约在先,我天朝可一直遵守国契上的内容,信到之日的三日内,我希望陛下给我满意的答复,如有任何一点不被接受,呵呵,陛下应该明白后果,还有,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陛下,请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跟底线。”
王体乾艰难的读完后,房中一阵沉寂,天启阴沉着脸,韩爌等人脸上青红不定,按说这信上的条件,蚝镜,小琉球给天朝也就给了,顾元石三人本来就该死!通商,也行,可二百万人口……
如今看来,这条件要不得不同意,可问题是,谁说,谁的仕途,也就完了。
高攀龙赵南星刘一燝顾秉谦自是不会说,天启是皇上,他更是不能开口,那只有首辅韩大人了。
韩大人缓缓起身,慢慢的摘掉头上的梁冠,轻轻放在御桌上,面色平静,躬身奏道:“启奏皇上,臣请同意……天朝的要求。”
“爱卿……”天启动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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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斗,双手握了又松,脸上表情变换不停,终了,只是轻叹一口气:“哎,忍无可忍,却还需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