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这是全本的葫芦娃,您老平时就拿他解闷吧。”
“唔,好,老夫还真稀罕这故事,穿山甲,老汉,蛇精,葫芦娃,有趣。”
跟陶朗先交接完银子,两人看似热络,杨天却不想多待,托辞出了府衙,到了总兵府,见面杨天就把写好的葫芦娃全套递给老人。
一年不见,沈有容面容苍老了不少,走路也没有原先那么虎虎生风了,毕竟老人家满六十七了,在这年代是高寿了,可杨天却莫名觉得有些酸楚。
“老伯啊,”杨天没话找话一样说着:“您老这水师练得如何了?”
“原地踏步呗,”本来挺高兴的沈有容,放下手中葫芦娃册子,叹了口气:“老夫不是李成梁,也不是戚继光,没有服人的能耐呀。”
杨天差点要扇自己一嘴巴子,这嘴真欠,本来想谈点老人高兴的事,却惹得老人伤感,他也知道,这登莱水师三万手下,一万听陶朗先的,两千,三千等等分别是其他大小官员的私产,就剩下不到三千人,除了三百家丁,那些兵丁基本都是老弱病残,几无一战之力,要不是后金天生不会水战,怕是早跨海而来,攻打山咚了。
老人察觉气氛有些沉闷,呵呵笑起,指着杨天笑道:“臭小子,说说你吧,如今可了不得呀,按察千户,魏忠贤的子侄,啧啧,了不起,你那商会在登州府城做的可是头一份的买卖,老夫听手下仆人说,你那个商会有了两府之地的规模?”
“……不瞒老伯,”杨天觉得在老人面前不好撒谎:“已经有了四府的规模了。”
“嘶~了不得,短短两年,你就发到这地步,就是那苏松常三府还有好多人家,你倒好,这四府就你一家。”
沈有容说的兴起,不对,老人突然觉得不对劲,这孩子年纪轻轻发到如此地步,要是再长几岁……
老人紧盯着身前杨天的脸色,突兀的问道:“孩子,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只是求财?”
“……”杨天没想到老人突然问这问题,一时无言,他不想对老人撒谎,可这实话……
“你那家丁前年我认识你的时候,就已经有三千,如今四府之地,老夫不相信你手中只有区区三千,你说实话,你现在有多少家丁?”
老人盯着杨天不放,杨天突然感觉有些心慌,对方的眼神太纯粹,对他来说,他不想欺骗这位像他爷爷一样的老兵。
“……有将近两万。”
“……”沈有容心头猛地一哆嗦,这小子的家丁他见过,就是放在军中当个将军亲兵都够格,竟然有两万!
“两万!哈哈,小子,小小年纪,你练得好兵啊,如今这明朝,有哪个总兵敢说他有两万精兵,”老人此时脸色涨红,声音转厉:“说,你养这两万精兵到底是要干什么?”
深吸口气,复杂的想法去特么的吧,杨天决定坦诚面对,眼神恢复平和看着沈有容:“……老伯可否听我细细道来。”
“讲!”
“老伯,你觉得这明朝还能存活多长时间?”
“大胆!你好大胆子,真是狼子野心!”沈有容终于听到他不想听却猜到的这句话。
“老伯,”杨天抬高声音,丝毫不惧的直视着沈有容:“你回答我,你认为这明朝还能活多久?”
“……”沈有容想说当然是万万年,话刚要出口,想起他这一辈子的经历,去过辽东,站过蓟镇,去过朝鲜打日笨,回到福建,定过小琉球(台湾),跟那些海外番子打过交道,来到这里,一生所见所闻,暮气沉沉。
“老伯不说,那我就说了,先说这朝廷,上上下下,有几个真心为了这大明的?东林党人的德性我没亲眼见过,想必老伯更明白,就是不是东林党人他们又做了什么?我来说个最基本的,一县是大明最基础的统治单位吧?您来跟我说说,现在的县令,十个里头有两个会做实事的吗?您再看看这知县衙门里那些衙役,哪个不是搜刮民间,大发其财,有不发的吗?还有那乡间豪强士绅,哪个不是兼并土地,肥了自家,老伯,我说的是个例吗?”
“……想必大部分县制都是如此。”沈有容有心反驳,却找不到借口。
“知小见大,一个县都无能成这样,难道把他们加起来成了一个朝廷,无能加无能他们就有能了吗?”
“……”
“再说这藩王,您老知道,如今这藩王几乎一府大半田地都是他们的,剩下那一小部分,还有那些当地士绅占地不纳税,所有的赋税都压在耕一点点田地的百姓身上,衙门再擅自加税,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
“兖州府那叛乱我亲自去看了,都说那徐鸿儒用邪术蛊惑百姓们造反,简直放屁!徐鸿儒就是被我抓出来的,他就是坨狗屎,要不是兖州府百姓被压的活不下去了,谁愿意造反。”
“……”
“小子去的地方不多,但想必除了江南,其他地方的百姓都差不多吧?老伯你答我。”
沈有容这时反而不敢看杨天的眼睛,侧过头去,“……差不多。”
“温柔乡是英雄冢,江南我就不提了,东林党尽出其中,他们要是真有本事,辽东何至于此!小子再说说这明朝军队,请问老伯,您老经得多,您说是后金太厉害,还是现在的明军太无能呢?”
“后金,呵呵,奴儿哈赤当初在李成梁府里的时候,就是个屁。”老人有些不屑。
“嗯,那就是明军太无能,这三年的邸报我都看过,也听您老在信里讲过,除了那白杆兵跟戚家军死的冤枉外,其他几场好像后金基本没打过仗?不说别的,那广宁之战您不是在信里跟我讲过么,堂堂一座这么大的城池,辽西重中之重的要地,仅仅被那孙得功吆喝两嗓子,明军不战自溃,平白到了后金手里,老伯,这明军还有战斗力么?”
“……”老人嘴唇掀合两下,沉默不语。
“辽东,辽西短短两年尽落建奴手中,几乎没打过什么硬仗,轻松得手,到现在,老伯,你跟我说,有人敢主动出击打后金么?不要忘了,老伯,我去年可是领着六百家丁硬生生一人不死杀了一百多建奴人头。”
“我理解的不多,不过这些已经够了,民生烂,官府腐败无能,军队,呵呵。”
沈有容终于开口了:“那,你可以报效朝廷啊,小子。”
“呵呵,老伯,戚继光,俞大猷两位大人的遭遇,不用我多说了吧,这还是您老告诉我的,他们有人死的安生吗?”
“…………”老人无话可说,戚继光为了朝廷,自污己身,给朝廷官员送银子,最后还不是被朝堂争斗跟万历帝猜疑,死的憋屈,俞大猷呢,更是跟自己相同的遭遇,无数次被小人陷害,可老人终是一生为朝廷效力,有心说杨天不对,可被这孩子反驳的找不出理由来。
杨天已经豁出去了,如今他有这份自信:“老伯,小子今年才十九,已经四府在手,您可以派人在四府民间看看,这些百姓们生活的怎么样,问问他们,短短这两三年,是不是比以前的日子过的好,不错,老伯,我是要造反,不光是造反明朝,我还要灭了那后金,我还有更大的目标,我…算了,不说了,小子真的不想瞒您,老伯,您要上折子告我谋反吗?”
“……老夫拿什么告你,老夫这破折子谁信?”老人苦笑,他这一生连个官场上的朋党都没有,谁信他的话,何况杨天如今什么都没干,再加上魏忠贤的关系,说了谁信。
“老伯,”杨天握住老人有些冰凉的双手,诚恳的道:“现在的明朝只会被那后金一步步打进来,我不希望最后成了亡国奴,我要的,是我汉族的兴亡存续,我想让汉文明不会再被满~呃,不会再被像元朝那样的政权再践踏一次,这一次,可就是几百年啊,老伯。”
“……你就没有私心?”
“呃,”杨天没想到老人突然问这个,挠挠头:“没私心是假的,不瞒老伯,小子现在已经有了野心!说实话,老伯,就是现在造反,我也不怕!”
“…………”
两人都不说话,杨天站着,沈有容坐着,年轻人握着老人的手,慢慢的,这手有了温度。
“……小子,老夫不知道你说的对不对,就这样吧。”
“啊?就哪样啊?”杨天有些糊涂。
“就这样呗,你还是继续开你的商会,老夫还是做老夫的总兵,一切照旧。”
“哦。”
两人大眼瞪小眼。
“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突然莫名的开心大笑起来,笑够了,沈有容不禁摇头无奈道:“老夫快入棺材的人了,小子,我把你当自家孩子看,我还是觉得你说的有些邪乎,不过我不会做什么,这几年我会看着你,看看你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请老伯看着,我杨天,定会做出一番大事来!”
杨天的野心,终于暴露在人前。
注:呃,还有没看到的书友,提醒一下,这四章改动了一下,叶青没影了,黄台吉还是历史上那个黄台吉,再次说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