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观言真的冷静下来,应皇天已一觉睡醒,他沐浴更衣出来时,观言正坐在窗边喝茶。
“恢复了?”
低沉的问句打破了一室静寂,观言抬眸,对应皇天点头道,“目前看……算是吧。”
“怎么,没把握?”
观言长吁一声,低头扶额道,“总觉得真实得令人恐惧,晚上恐怕要做噩梦了……”
应皇天注视观言半晌,忽地道,“是真实的,所以令人恐惧。”
观言一愣,蓦地抬起头来,看着应皇天。
应皇天这时在他对面坐下,又道,“大部分都是真实的,虽然也有药因之故。”
观言半点都不想重新回忆自己先前的遭遇,可又不能不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当然祀林苑里那杯茶一定有问题,不过观言也意识到当时的遭遇仅用药力来解释远远不足够,而且纯粹的幻觉是不可能产生那么真实的触感和恐惧感的,这作为一名巫师的他来说自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可从另一方面来讲,此时冷静下来能够开始思考的观言也绝不相信若人的颈部被割断,能够换上犬首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无论多快的刀,都毫无可能,但当时因为药力的作用,他几乎深信不疑,现在想来,这一切本就是一个极大的骗局。
“那……那些犬首人,是何人所扮?又是受何人指使?”观言喃喃地说着,然后看向应皇天,不禁问,“难道……还是大公主?”他会如此疑惑的原因,在于大公主这样做的理由,为何要让他以为自己变成了犬首人,这样做的必要在哪里,如果只是为了吓唬他,那也未免太过兴师动众……
应皇天似是猜到他所想,反问,“觉得自己无足轻重?”
观言点头,双手握着茶杯道,“虽然我提早被香兰姑娘和途林发现,但药力始终会过去,况且,还有应公子在一旁提醒……”
“你想的太简单了。”应皇天打断观言道。
“是吗?”观言不明白应皇天指的是什么。
“发现得早,你才恢复得快,反之,你觉得呢?”
应皇天一语惊醒了观言,他顿时冷汗直冒,瞪着应皇天一言不发。
“没有缘故她绝不会找你,但她也清楚我必然会阻止她对你做的任何事,不过此事显然她早有计划,我只要晚到一步,你便会遭遇此厄,绝难躲开,除非一开始你就拒绝去祀林苑见她。”应皇天又道。
观言听后,过了好半晌才恍然大悟道,“难怪你让我下一次绝不能答应去见她。”
“不错。”
“那……到底大公主这么对我的目的是什么?她明明知道你一定能够阻止她的不是吗?”观言又问。
“在祀林苑,她曾提出过什么要求吗?”应皇天不答反问。
“啊!”观言想了起来,道,“大公主要我查明神仕府为何会发生怪事,为何前几任神仕都发疯致死。”
“那么,你可知那些神仕为何会突然发疯?”应皇天看着观言问。
他的话意有所指,观言突然联想到自己的遭遇,不禁一怔问,“不会是……跟我遇到了一样的事……又发现得慢以至于恐惧绝望到发疯?那岂不是……那些神仕……不对,那么多年前的事,应该跟大公主无关吧?那她怎么知道的……”观言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绕得晕头转向,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应皇天并不言语,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观言这时问他,“后来你转回祀林苑,大公主有没有说什么?”
“你想多了。”应皇天随口一句道。
观言一愣,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也同样明白到,对那位大公主,应皇天大约是不会再跟他说更多了,半晌后,观言才道,“总之,现在我既已身为神仕,神仕府曾发生过什么事,我也有责任调查清楚才是。”他说着,声音不知不觉低了几分,“再加上……这应也是义父的意思吧。”
应皇天没说什么,只是看他一眼,忽地唤道,“香兰。”
“来了,公子!”香兰在二楼应了一声,随后,便见她抱了一怀抱的卷册走了下来,一直走到观言面前,然后将卷册全部堆在他跟前说,“公子说,这些都是跟神仕府相关的资料,让观公子拿回去看。”
观言闻言,不禁回头看应皇天,“咦”了一声道,“……应公子是何时开始关注神仕府的事的?”
应皇天托着腮,也不明言,只道,“反正,无论你想的是几时,都比你想得要更早。”
“好吧。”观言只好作罢,他说着一面动手将这些书卷塞进自己的怀里,一面又对应皇天道,“有事做就好,说是要调查神仕之事,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从何处着手,有这些书卷那是再好不过了,多谢应公子。”
“唔。”与观言的积极性正好相反,应皇天懒洋洋地道。
“那事不宜迟,我就先将这些拿回去了解,待有进展之后再来找应公子。”观言起身道。
应皇天微一点头,后问,“你何时打算正式上任?”
“明日一早。”观言回答道。
“看来,坏事也有好的一面。”应皇天瞅着他道。
知他是在调侃自己先前的堕落和颓废,经过这一次的事总算重新振作起来,观言不由苦笑着回道,“应公子,我已经在反省了。”
应皇天不置一词,观言也不再多留,他急着想要弄清楚神仕府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于是抱着书卷与应皇天和香兰道别,便离开了小楼。
---------------------------------------------------------------------------
应皇天透过镂花的窗,注视观言的身影慢慢转出长廊,也起身似是准备出门,香兰见状忙问,“公子,你一早才回来,这又是要去哪里?”
应皇天没有回答,却道,“再给我取一件袍子来。”
“是。”香兰应了一声后便快步上楼,但心中却充满疑惑,自观公子昨日午后离开小楼赴宴那时起,公子也跟随其后,可不久她就收到了公子通过一只枭儿传来的口讯,要她立刻带途林去神仕府找观言,他们果然在那里找到了神智错乱的观公子,然而应皇天自己却迟迟未曾出现,这一离开就是一整夜,回来时刚好观言醒来,应皇天严令她不准告诉观言实情,香兰便只好用一句“担心得一宿没睡”敷衍了事,免得观言问起,不过看起来,应皇天也的确一宿没睡,不然也不会一回来就去补眠。
这边应皇天没等香兰下楼就径自离开,就在他走出重楼的门阙之时,忽地停下脚步,开口道,“途林,别跟过来。”
他的身后,途林慢慢现身,虽停下脚步,却道,“公子,途林斗胆,想问公子是否要去祀林苑?”
应皇天回过头,对他道,“知道就别跟来。”
“可是——”
“途林,什么时候起,你也变得跟香兰一样了?”应皇天淡淡道。
途林闻言,垂首不语。
应皇天静默半晌,道,“三日后,在祀林苑外等我。”说罢,他便没有再回头,缓步离去。
途林抬起头来,一点都没有因他这句话而感到半点放心,反而皱起眉头愈发担忧,但他只能看着应皇天的背影慢慢走远,过了好一会儿,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途林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香兰。
“可恶!公子又骗我!”香兰手上拿着外袍追了老长一段路,她此时跑到途林身边,忍不住跺脚道。其实香兰下楼见不着应皇天时就知道他一定是故意的,估计是嫌她问来问去太麻烦,所以才索性支开她自己先离开。
“公子昨晚一直就在祀林苑里吧?”途林这时对香兰道。
香兰点头,懊恼的神情转瞬也变得担忧起来,道,“公子去哪里我都不担心,当然他也有胡来的时候,可是祀林苑……”她说着默默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过了会儿,她突然看着途林,猛地着急地跳起来问道,“等一下,公子连你都不让跟,那他有没有说什么?就一个人到虎口去了?”
“公子让我三日后再去祀林苑。”途林回答道。
“三日!”香兰惊得一颗心都拎了起来,她抱着脑袋嚷嚷道,“要我提心吊胆过整整三天吗!那真是要命!”
途林也是一样担忧,却只能无可奈何。
---------------------------------------------------------------------------
应皇天只身进入阴郁的祀林苑,里面同样一脸阴郁的宫人带他深入其中,一直来到其中一座大殿的地底下,烛火幽幽地在里面燃烧,将原本就稀少的空气烧得愈发稀薄,除此之外,里面的味道也令人难以忍受,微弱的光不足以照出地底宫殿的全部面貌,而当应皇天进入后,便有一个悦耳却毫无感情的声音缓缓地道,“你终于来了,想来,那个观言已经恢复正常了。”
应皇天却道,“我对你无话可说,要做什么,尽管动手。”
“看来,你早知我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你,而非观言。”对方又道。
“显而易见。”
“那我就不客气了。”她说完,“啪”的一声,拍手招人前来,道,“把血放满,才能让他离开。”
幽暗之中,无比模糊且粗噶的一声“是”低低传来,随后,便有车轱辘缓缓远去的声音,过了不一会儿,就有两名看似生有犬首的执行人出现在应皇天的面前,但若看仔细了,就会发现那并非真正的犬首人,而似乎是戴着极为接近犬首的头套,那头套做工精细,与人的脖颈极为吻合,看起来几乎与真的犬首一模一样,甚至说不定就是由犬首制成,但毕竟会说话,即使嗓音如此模糊,也必然是人。这时,就听他们其中之一道,“公子莫要担心,只是取一些公子的血用,不会让公子您失血过多而死的。”
应皇天自是无动于衷,仅不无讥诮地言道,“何必担心,我身上有她所需,她如何舍得取我性命。”
他的话反令犬首人的眼中露出些微吃惊的神色来,显然他们是初次遇见既不因他们的出现而感到害怕,又对这里的一切都毫无畏惧的人,于是道,“如此,那请公子躺到那个试验台上去。”他伸出手指了指一旁特制的试验台,之所以被称为试验台,是因为那上面四角和上首处皆有半圆形的铁环,显然是为能将人牢牢锁住而打造的,另外,整张台子也是铁制的,上面还有各种机关和工具,相信都各有用处,而那上面早已血锈斑斑,应皇天瞥了一眼,像是有些嫌弃似地皱了皱眉,却仍是照做。
犬首人这时上前,仅固定了应皇天其中一只手,然后利落地将他的手腕割开,血便自应皇天的血脉处滴落下来,滴到早已准备好的器皿里。
滴答……滴答……
然后,偌大的地宫里,就只剩下血滴落的声音,一滴又一滴,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声息。
神仕之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