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惊呼之后就再没了动静。
密道里很安静,安静的能听见谁的心在幽幽跳动的声音。
细碎的声音响起,是杨宗月接过了应皇天怀里的人,应皇天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宝儿一脸震惊,看着杨宗月把容响安置在了一边。
然后她慢慢敛起表情,视线从昏迷的容响身上慢慢转到了杨宗月似笑非笑的脸上,她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再转向应皇天,杨宗月几步踱到了应皇天身边,双眼似是瞥了什么东西一眼,宝儿看过去,那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你们……”宝儿的声音恢复如常,她顿了顿之后问道:“……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的视线在应皇天和杨宗月脸上来回转,眼前这两个人一个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一个总是那么温和的样子,而她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露出了破绽,什么时候被他们看了个穿。
“你掩饰的很好,至少,整个罗城至今为止应该还没有人知道。”杨宗月道。
“的确,正因我有这个把握,所以更不明白你们是如何知晓的。”杨宗月的回答宝儿显然不是很满意,于是她又问。
“因为这里。”杨宗月淡淡道。
宝儿听了他的答案怔了怔,目光越过杨宗月看着他身后那一片跟随幽暗延伸的密道,沉思间不禁微微蹙起了眉。
“这样一条密道,能暴露许多信息,或者说,秘密。”杨宗月道。
“哦?”宝儿冷冷挑眉,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翠羽楼比清响居要早修建好几年,虽然容响姑娘告诉我们说这密道是她在修建清响居的时候秘密打造的,可毕竟动工不小,她以修建为名掩盖了当时偌大的动静,可是这条密道是从清响居一直连到了翠羽楼的,但我问过附近的好些人,都说当时翠羽楼并没有整修过,楼里面的姑娘也没有人听到过什么动静,除非这个密道原本就存在,封掉的只不过是清响居那个位置的出口罢了,而你又是容响的好姐妹,肯费尽心思帮她寻找父亲的下落,谁又知道这会不会原本就是你的提议,若非这条密道本已存在,这种挖地掘土的声音能瞒得过谁?”杨宗月微笑着,看着宝儿说道。
“所以你们怀疑到了我?”宝儿定定地看着他。
杨宗月仍是微笑,却不回答,只是说道:“这些年来天香公主一直隐在大凤,北国人自从入了大凤以来情绪并不完全一致,甚至很不稳定,想复国的人不可能没有,却又不能光明正大冒出头来,她要联络要人打探消息要组织情报网自然会用到很多手段,甚至也会有北国的人自愿帮助天香公主,只是宝儿姑娘你,却原本就是天香阁的人,我说的对不对?”
“杨公子是不是太武断了?”宝儿也是微笑,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杨宗月缓缓摇头,淡淡道:“我并不是一个习惯去相信谁的人,宝儿姑娘对我们如此好意,让我不得不去怀疑它背后的目的,你从容老伯开始设计,一步一步引我们入了这条密道,却不知这条密道出口等待我们的人是谁呢。”
“容老伯?”宝儿闻言不由笑了起来,火光之中她的笑容看不怎么真切,却隐约有一种勉强,却听她柔柔的声音说道:“杨公子似乎怀疑过了头,宝儿如何有这种能耐呢?”
“你有。”杨宗月静静地看着她道。
“就因为我是容响的好朋友?”
杨宗月摇头,随后说道:“当初宝儿姑娘答应假扮凤阳王女人的时候,连半句疑问的话也没有就一口答应了下来,如果不是事前你就已经知道容老伯带进城的那名女子并不存在,怎么会有如此自信一定不会被拆穿?”
“杨公子不是说过花老爷并未见过她,也没有任何人听到过她的声音吗?”宝儿反问。
杨宗月忽地笑了,他注视着宝儿说道:“没错,我是这样说过,可是你也不要忘记了,你假扮的女子跟凤阳王有关。”他后面那几个字说得很慢,像是在提醒着她一件事。
宝儿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她当时的确是什么也没有问就敢假扮了那名女子,可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明了“凤阳王的女人”这个身份原来一直是一个被当成了诱饵的幌子,真正的网人家早就布置好了,等着她上钩。
想到这里宝儿不由全身冰冷,只能盯着杨宗月,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早知我就是凤阳王了,如若不然,你本不该答应,也不敢答应才对。”杨宗月一字一句地道,他的眸子依然带着笑,可直到这一刻宝儿才发现这个男人的笑容之下隐藏着多深的心机。
她抿了抿唇,没有答话,却暗自捏紧了衣袖下的双手,指尖慢慢蓄力。
杨宗月只静静看着她,也不说话,双眸深处闪着某种意味不明的光。
应皇天却淡淡垂眸,他什么也不看,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密道里那混浊到了半透明的空气此刻似乎凝了起来,那些“滋滋”声听起来就像是火苗将这一团一团沉闷的空气给烧卷了似的,暗影来来回回在眼前那两个人的脸上交错,让她一时间失去了头绪。
他们既然都知道,那为何还要跟她进来?脑海中这个念头一直在打转,但他们完全沉静且无动于衷的神情让她不敢轻易出手。
而阿响……
想到这里宝儿陡然蹙了蹙眉,刚才阿响硬是要跟来送他们的时候她已经阻止过,可说的太多毕竟怕他们起疑,没想到他们其实早就知道——
那么他们打晕阿响又是为了什么?
“我想彩云姑娘应该已经安全了。”忽然之间这懒懒的一句话把这团凝窒的空气全部打散,散成了悬浮在空中的尘粒,最终消失无影,却让宝儿猝不及防,怔然立着不响。
“即便你的身份不能道明,可容响毕竟是你的好姐妹,其实方才你的那番话便是想说给容响听的吧?”淡淡瞥了一旁依旧昏迷的容响一眼,杨宗月再度开口道。
宝儿又是一怔,垂下眸来,过了好久,像是下定决心般坚定地抬眸注视他道:“无论如何,我只求做到问心无愧,生既是北国之人,死也为北国之鬼,对宝儿来说,其它事并不重要。”
杨宗月闻言却忽地叹息一声道:“有时候,比起要背叛,被背叛的那个人看起来似乎会被伤得更深,但其实则不然,背叛的人心里恐怕更加不会好受,你说是吗?宝儿姑娘?”他缓缓说来,问的人虽然是宝儿,可眼睛却有意无意瞄向了身边的应皇天,像是在对他说一样,后者也不是全无反应,只是淡淡瞥他一眼,可眼中什么神色也没有,尽是漆黑一片。
宝儿却被杨宗月的话问到了心坎里,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反驳,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么想必早有应对之策,但我却不会让你们走出这个密道,至少——在你们跨过我的尸体之前。”她这番话说得完全没有犹豫,既然事已败露,那么就只有舍去了这条命。
“我们不会伤你的,更不会杀你。”杨宗月却摇头淡淡道。
宝儿闻言却皱起了眉,问道:“为什么?”
“因为北国的公主绝不会下令杀我们,尤其是他,她的目的是要人,并非要一具尸体,否则你早就下手了,又何必等到今日?”杨宗月十分有把握地道。
宝儿心中一凛,神色迟疑不定,看着杨宗月。
杨宗月眼里却是一片了然,他确信宝儿还不知道应皇天的真正身份,因为他深知天香公主绝不会随便把应皇天是当时背叛北国之人的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北国人,甚至还会将他的身份隐瞒,即便是一心要抓到他,也依旧不会说出来。
“宝儿姑娘难道还猜不到我们的用意吗?”杨宗月那双如温玉般的眸子扬起了淡淡的微笑,这种笑跟刚才的那种莫测完全不同,看起来雍容优雅,一派闲适。
宝儿一瞬间竟被这样的一双眸和这样的一种笑慑住了心魄,视线像是定住了一样怎么也无法移开,她默默攥紧了衣袖,好久才垂下眸。
杨宗月这句话问的很突兀,但她并非没有想过其中缘由——
会是为了替她……隐瞒……吗……
轻轻咬唇,因他们跟她的立场相对,她绝不可能任由自己这样去想,即使面对这样的笑容。
“我们只是路过,不想惊扰太多的人,如此而已。”杨宗月简简单单一句话,根本不像是在解释,其实却已是一句解释。
宝儿已经听懂了,她不禁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和善的男人,总觉得,有一种奇异的情绪缓缓在心底滋长,于是,她慢慢转眸看向了一旁的容响,眼神也逐渐柔和了下来。
阿响是她真心相交的好友……
“你一样按计划带我们出去,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是你所能改变的,对你来说,也并没有做出对不起公主的事,不是吗?”杨宗月淡淡道。
“宝儿……明白了……”她微笑了,这次是真诚的,她明白了杨宗月的意思,他们离开了,她的生活还要继续,打伤了容响,却保全了她的秘密。
正如杨宗月之前所说,公主的命令只是让她带着他们到翠羽楼,之后自会有人前来接应,但是若不是今日容响硬是要跟来,她根本无从知晓事情完全已被这两个男人所掌控,就像是她的身份藏匿的如此隐蔽,却依然被他们猜中了一样。
“杨公子,应公子,宝儿这就带你们出去。”宝儿微笑着道:“随后宝儿再将阿响送回清响居。”
“多谢宝儿姑娘。”杨宗月也回以微笑,依旧清雅从容。
转身上楼的时候,宝儿又看了杨宗月身旁的人一眼,那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眉梢也不曾抬过一下,可每每让她的视线怎么都忍不住要去注意他,也许是某种存在感太过强烈,即使未现锋芒也能感受到的犀然戾色,又或是他周身幽冷之气过于沉重,浓的怎么也化不开。
他究竟是谁呢?
公主吩咐过绝对不能伤了另外一个人,她猜想公主是知道他是谁的,她依稀听说过鬼谷墟其实另有主人,不知会不会就是这个男人。
只是无论是不是,以后跟她都不会有什么关系,这样想着的时候,三人已经来到密道出口口,宝儿动手打开了暗房的门。
跟清响居那个房间一模一样的构造,一模一样的隔间。
再将隔间的石壁打开,便是宝儿自己的厢房。
厢房里一片狼藉,雕花木床上的花纹早已被划花,地上到处是花瓶的碎片跟原来架子上的摆设品,梳妆台上的镜子也已经破碎不堪,裂开了好几道深痕,整个屋子像是被人洗劫过了一样。
宝儿先是一怔,但脸色未变,只回头对杨宗月跟应皇天说道:“宝儿的闺房甚是凌乱,叫杨公子和应公子见笑了。”
杨宗月却是蹙起了眉,扫视了整个厢房片刻,然后缓缓摇起头来,用着很平常且让人听不出一丝情绪来的语调淡淡说道:“看来,盯上我们的人,可不止公主一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