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着氤氲雾气从九重阁里出来的时候,佛床上倚着的人正是杨宗月。
“怎么是你?”他语调平平,问了一句便不再有下文。
“香薷说她出去采药。”杨宗月一双眸带着微微的笑意回过头睇着他,眼底映出这个一身湿意的人。
应皇天也没应声,随手取过搁在佛床扶手上那件宽大织锦长袍披上,却不顾一头的湿发,径自便在佛床对面的椅上坐了下来。
“我好像有一段日子没过来了。”杨宗月说着自佛床上起身来到应皇天身畔,抽过他手中那块就要扔在一旁的浴巾撩起他湿透的长发替他轻轻擦拭起来。
应皇天微微侧首瞥他一眼,感觉穿过自己发丝的那双手干燥而执意,便随了他,又闻那袭淡紫衣袍竟似透了一股清冽梅香,于是淡淡问道:“外头还在下着雪?”
杨宗月只“嗯”了一声,垂眸望着指尖那墨色的发,却是有些心不在焉了。
应皇天便也不再出声,微微闭了眼,偏过头用手撑住了额。
“听说凤王硬要你出席太后寿宴,可有这回事?”良久之后,杨宗月方才出声问他。
发丝缠绕了他的手指,一圈又一圈,杨宗月竟然觉得自己贪玩起来,千丝万缕连绵不断,便是怎么也卷不腻,像极了一个又一个黑色的漩涡。手指不停,乌丝缱绻着不去。
“嗯。”应皇天答。
“你觉得太后她是何意?”朝中的事少有瞒得过他凤阳王的,这样的事他连想都不用想便知定是太后授意,所以凤王才不好推脱。
应皇天没有出声,过了半响,他忽地淡淡道:“你玩够了么?”
杨宗月偏就喜欢跟他对着来,闻言只道:“雪再这么落下去,寿宴那日你可得多穿一些才是。”
“你管太多了。”应皇天不冷不淡言道。
杨宗月勾起了唇瓣,垂眸瞅着他的侧脸轮廓低低喃道:“你这么一说那我得好好嘱咐香薷一番。”
正说着香薷香薷便到了,推开大门的一瞬间看见了这样安静却又特别的一幕,她不由怔了好半响才出声道:“让香薷来替公子擦拭好了,杨大人请一边坐。”
“你家公子这么懒,真是多亏有了你。”杨宗月嘴角笑意不减,香薷走到跟前他才停下擦拭的动作,把这事让了出来。
“公子从不屑理会这种琐碎之事,香薷也拿公子没有办法。”香薷笑着说。
应皇天却是谁也不理会,一双眸子闭上了就没再睁开过。
杨宗月又在一旁坐下,他脸上神情闲适淡然,一身紫袍显得姿态雍容华贵,笑了笑却是不语。
倒是香薷却想起了杨宗月之前的话来,于是她便出声问道:“适才杨大人说要嘱咐香薷何事?”
杨宗月笑了笑说:“我说寿宴之日你家公子要出门,这几日雪再落下去那可就不妙了。”
香薷闻言不禁也微微蹙起了细长的眉,她自然知晓杨宗月指的是什么,应皇天的身子本就极寒,多加衣物或有暖炉都没什么用,重楼中倒还好,外界冰寒不至于侵袭进来,可雪再落下去,天气还会更冷,这种日子出门对应皇天来说全然不合时宜。
香薷怔忡望着手中怎么也擦不太干的墨发,心知湿寒之气又开始侵扰不绝。
“好了,你下去吧。”应皇天轻轻摆手,低道。
“是,香薷这就去给公子煎药。”香薷垂首点头,收了浴巾便退了下去。
杨宗月盯着应皇天身前仍带着湿意的发丝,眼底笑意不由收敛了起来,低低开口问道:“你真的不要紧么?”
他自然明白多加衣物对应皇天而言根本毫无用处,但总觉得心里担心得紧,忍不住还是要问一句。
“不要紧。”应皇天睁开双眸,狭长漆黑的眸子里面泛起一股黯黯幽冷之意。
杨宗月轻轻叹息,望进他的眼又道:“这么些年,就连太后也不曾见过你,是吗?”凰青已贵为太后,在大凤王朝地位之尊无与伦比,这时候要见应皇天定有其目的。
“不曾。”应皇天只回答了两个字。
杨宗月不语,他知道应皇天绝不会对他说什么,但这个人的心里必定比谁都要清楚。
半响,杨宗月懒懒起身笑言:“罢了,我只是来看看你,寿宴那日我也会在场,虽说你只需露面便可,但还是得和我喝一杯才行。”
有些事不到时机知道也无用,一切顺其自然才好。
应皇天微微点头,没有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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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薷端着药来到大殿的时候,已不见了杨宗月的身影,她怔怔望着应皇天一动不动的背影良久才步上前:“公子,该喝药了。”
应皇天伸手端过了药。
药汁浓稠,闻着有一股刺鼻的味道。
“杨大人何时走的?香薷怎么都没听见。”香薷抬眸看了看紧锁的大门。
“走了不久。”应皇天将药喝下后低低开口。
“香薷觉得整个大凤王朝只有杨大人最关心公子了,公子您说是不是?”香薷取过了空碗,忍不住出声说道。
应皇天却又闭上了眼,恍若未闻。
香薷怔怔看了他片刻,正待退下之际却又听见了应皇天的声音:“杨宗月,并不简单。”
干净利落的七个字,让香薷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她蓦回首,便看见了应皇天无动于衷的侧脸,以及脸侧发间那暗浮诡极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