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阁,隐东篱,栖鸟绝,人踪灭。
扶风池阳,颍川阳城内有鬼谷墟,因其地理位置极为偏僻,并且有天然屏障,少有人知晓此处,茫茫因缘之下,天香阁便隐于此地。
“公主,你回来了。”淡然如风的声音,傅颜青清澈的眸子里面总带有丝丝惆怅,特别是注视眼前这名高贵女子之时。
“嗯。”梵心蓠的神情中是说不出的落寞,脸上泪痕犹在,她却是恍若未觉。
傅颜青叹息了,这个坚强的女子,从来也没有在他面前落过泪,可自上一次去了皇城回来之后就一直失魂落魄,仿佛整颗心都被掏空了一样,不留下丝毫余地。
他自然知晓她是为了谁。
为了传说中那个轻易将北国拱手送出的男人,应皇天——十几年来,那个她一直恨到骨子里的男人。
可傅颜青知晓,因为有爱,才更恨。
“公主,天色晚了,快进屋吧。”他站在谷口看着她离去,等着她回来,从太阳初升到朝霞日落,也未曾离开过一步。
“……嗯。”梵心蓠看了他一眼,双瞳空茫,面无表情。
傅颜青一刹那的心痛,可他没问,他从来不会轻易去问她忧伤的事,就怕唤醒了更多的忧伤。
他清楚她背负的责任有多沉重,他无意再去增加些什么,也不忍去打扰了她。
“公主,朱璃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傅颜青递过一块方帕,说道。
梵心蓠静静看着傅颜青半响,接过了方帕,便径自朝屋子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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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是上好端砚,墨是上古无松烟墨,字力透纸,却不张扬。
傅颜青在写字,每当他心神不定的时候总会凝神于手中紫毫,一笔一笔极为缓慢的将心中舒闷之处划透在纸上。
他知道朱璃的来意,朱璃为天香阁东方分坛坛主,天香阁自建阁起为的就是光复北国,无论任何时候他们商讨的都是复国大计。
傅颜青并非北国人,他只是一个隐士,本不该牵挂世事,却因一名女子而动了一颗归隐之心。
孰是?孰不是?
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这个道理他岂会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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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玉板宣上一首蒹葭小篆工整端正,字体疏瘦劲练,有沉厚安详之华韵,整篇字看来笔笔不同而又自然贯串,藏锋逆锋轻易能见,只是字里行间顿错之感明显,足见运笔时总有停滞,并非一气呵成之作。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缓缓搁下笔,傅颜青低低一叹。
仍然清楚记得第一次遇见梵心蓠时的情形,那日的雨绵稠悠长,淅淅沥沥落了整日,他闻香出谷,却不想在小桥尽头的偶然一瞥,见到了这个玉容寂寞苍火般的女子。
她一身妆颜被雨水冲净,白色展衣尽湿,素衣惊起了风尘,让傅颜青叹息。
他并不多言,只将手中那把竹骨伞撑到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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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公子。”一声呼唤惊动了沉思的人,傅颜青敛去唇角苦笑,走到门旁将门打开。
门外的人正是梵心蓠,素颜素衣,仿佛已成了她的标志。
自北国灭亡一日起,她从未用过红妆。
只那乌云叠鬓,浅淡春山,眼前之人并非只有美而已,她让傅颜青心折。
“公主有何事?”淡淡的问询,带有一丝不可察觉的关切,及他一贯的温文。
梵心蓠的神情不似刚才的落寞,看在傅颜青眼里却仍属勉强,可那种坚韧每每他见了总觉心动,却也心痛。
“傅公子,适才多谢你的手帕。”梵心蓠的声音清清淡淡,看着傅颜青说道。
“哪里。”傅颜青笑了笑。
梵心蓠垂眸片刻又抬起眸,脸上表情似是想开口说什么。
傅颜青淡然的眸子只是注视着她,等待她开口。
对上他的眼,梵心蓠不由轻轻一叹,便道:“傅公子,我要离开三日,也许是五日……”
傅颜青心下了然,却不阻止,只道:“我知道了。”
“你……”梵心蓠犹豫:“你不问我去哪里?”
“公主希望我问么?”
梵心蓠似是一怔,随后垂下首。
因这个问题她自己也不甚清楚。
她不是不明白他的心,却并不希望他担心。
“公主既然决心已下,我问了也是多余。”傅颜青道。
梵心蓠不语,一双眼凝眸于他一身青色儒衣长摆。
“公主只要记得,无论你离开多久,我都会在这里等你回来。”傅颜青轻轻对她说着。
她蓦然抬眸,见到他眼底分明的关怀跟温暖。
“……好。”沉默好久,梵心蓠回答他。
傅颜青微笑,带着淡淡的寂寞,可当梵心蓠与他对视时,那一抹寂寞又消失不见,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