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药味。
药香如蝶,满室翩跹。
红木佛床之中那人似是被药拥着,那些缭绕的雾气将他的身影遮去了大半,却见他手中那碗药汁浓稠异常,一看便知是熬了许久的。
可再久,总也久不过他的病。
虽说药都需历九九八十一劫,少了一劫,便无法成药,可他缠绵病榻许久,有时病势一来挡也挡不了,即便用了药也祛不了多少。
低低咳了几声之后,药汁便入了口。
“香薷……”将碗递了过去,他一手撑额斜躺下,似是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
长睫遮去了目光,却始终也掩不下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幽幽死沉之气。
香薷随侍在他身侧,接过药碗,俯身用手绢替他抹去了唇上的一点药渍,看着他发际隐隐的水珠不由轻轻说道:“公子去睡一下吧……”
“不用了……”他闭眼径自说着。
香薷轻蹙起了眉,眼底似是多了一种不忍。
“公子——”她正想说什么,忽然噤了声。
凝神细听良久她的细眉不禁蹙得更深了。
“公子,有好些人正往天锁重楼这个方向过来……”
“去开门。”他吩咐,声音极其低乏。
“可是公子……”香薷咬着唇,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方才说道:“知道了,公子。”嘴里虽这么说,可她的声音里总有着几分不情愿。
--------------------------------------------------
天香阁众人。
梵花铺路,香飘千里之外。
“临风踏香,清绝朱颜,欲挽天河,一洗膏血。”悠悠的,靓丽歌声宛若来自天际,空茫轻灵之极。
踏着花瓣,在众香色环绕之中迤逦而来,却也不失了颜色。
应皇天一身淡色底子扎些许金丝刺绣长袍立于天锁重楼之前,黑色微湿的发微微蜿蜒垂于身侧,苍苍白雪之间尤显华盖空芒,却只是静静等待着那人的前来,不发一语。
“天锁重楼,重楼锁天……呵——”
为首是一名绝色天香的女子,即便是素颜素衣,却依然难掩她一身华贵,倾国倾城,她的声音犹如天籁,却带着极浓极重的讥讽之意:“应皇天,别来无恙。”
她就这么看着他,眼底已泛起了无限怨恨的幽光。
“见过公主。”应皇天垂眸,淡淡道。
“公主?”她厉声地笑,笑得不甘。“我现在……还能算是公主吗?应皇天?”死死盯着他,恨意绵绵不绝。
她本是北国的公主,那个曾集万宠千娇于一身,享尽繁华富贵之人——天香公主梵心蓠,如今,却沦为了亡国奴。
如何情愿?如何心甘?
更何况——
梵心蓠咬唇,见应皇天默然不语,她凝眸片刻,沉下眸。“布阵——”她咬着牙语道。
话音方落,九名拿剑的侍女便自她身后纷纷掠出,行动迅速且极其一致,依照九宫八卦之位将应皇天一人围于阵内。
剑网倏起,九柄明晃晃的剑闪着银光交叉向着应皇天一人身上袭卷而去,剑势铺天盖地,无一丝缝隙。
梵心蓠站于阵外,食指中指并举,置于唇边闭眼轻念咒语。
刹那间剑阵之中泛起幽幽金色之光,万丈金芒皆笔直对着阵内之人,似是要生生撕裂那人的身体。
应皇天却是不动,他闭上双眼,只见地上雪花忽地旋转而起,将他团团包围,任金芒再盛也无法将之穿透,只是那九名侍女的剑势却阻挡不了,剑气将应皇天笼罩在内,眼看剑尖即将冲破雪势。
可就在这时,应皇天周身雪花蓦地消失殆尽,胸前空门忽显,只见他双手交叉六指相合,指尖真力蕴起,眉宇间杀伐戾色乍现,梵心蓠脸色骤变。
爻合阴阳,化神为烬!
这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之法。
“撤阵——”
梵心蓠失色惊叫,可为时已晚。
九名侍女的身躯蓦然间爆裂,一时间血肉横飞,血若雨下,场面惨不忍睹。
应皇天的脸色已是死白之极。
大雪忽地绵绵自天空落下,空气中幽冷气息弥漫。
静谧良久,梵心蓠方抬眸。
“你——为什么……”她手心攥出了血,滴落于白雪之上,蕴出了红圈:“我皇兄那么信任你重用你,为什么……你究竟为了什么非背叛他不可!?”
指责声凄厉,声声泣着血。
应皇天狭长的眼眸漆黑无光,幽幽暗暗,平平板板,始终无动于衷。
梵心蓠死死盯着应皇天的眼,蓦地拔剑飞身,朝着应皇天而去。
应皇天没有动。
剑尖才入衣,忽然间幽红怨气弥漫,自他周身散发,梵心蓠剑势忽顿。
血怨?梵心蓠一怔。
为何他会身负血怨?
“那人将你锁于魂凝水之中?”梵心蓠心惊问道。
挑破的衣领下锁骨深痕已现。
为什么?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却在这时,梵心蓠身后一支羽箭急飞而来,势如破竹,带起犀利劲风。
应皇天一见侧身避过眼前剑锋,身形诡异绕过梵心蓠,一手将来势凶猛的羽箭接下,锋刃擦破手心,血丝渐溢。
“公主,你还不走?”平板不惊的语音,双眼望着前方来势汹涌的人马。
“应皇天……”梵心蓠惊疑不定望着他手中鲜血,视线转而移向他的侧脸,在见到他脸上黥刑之后一颗心蓦地揪起,齿陷下唇。
“下次再见不用对我留情,因为我——亦不会下手留情。”应皇天扔下羽箭,没有回头。
梵心蓠狠狠闭上了双眼。
“走——”她下令,语出艰难,心痛难忍。
凤骁之率人而至之时,梵花尽收,人去楼空,只余应皇天一人立于风雪之中。
雪地上洒落的鲜血已被新雪逐渐覆盖,掩去了丝丝痕迹。
清冽空气中香气依然残留,许久都不曾散去。
“天香公主大驾,太傅为何不为朕留住她?”凤骁之只身一人走近应皇天,紧紧盯着他的眸,语气端然说道。
应皇天只是看着他,乌黑眼眸透不出一丝光,没有出声。
“让骁儿送太傅回楼。”凤骁之语气淡漠说道。
应皇天身上冰冷,触手而凉入骨,凤骁之心头微震,随即轻扶着应皇天进了重楼。
待他出了楼,阖上了大门之际回头冷声吩咐道:“来人,传元晔,要他用蟠龙锁锁住大门,待朕后日祭祀回城再来亲审太傅。”
“是,陛下。”随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