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林中穿梭,叶片簌响,血腥味自远处弥漫而来,令人心中悸悸。
林中野兽们的嗅觉何其灵敏,这股血腥味非同寻常,似人非人,似兽非兽,仿佛混合了多种尸体而形成的味道,原本作为食生肉一类,对于尸体不会特别排斥,可就算是它们,也极少会去啖食腐肉,而今,这股味道里就夹杂着说不清的臭味,也不知是腐烂了多久才形成的,令它们闻之欲呕。
祂的嗅觉比起野兽来要略逊一筹,可也差不到哪里去,不多时,祂也嗅到了这股腐朽严重却又无比熟悉的味道,顿时,祂松开了原本紧握青年的手,朝着那味源的方向箭矢般飞奔过去。
“拦住祂!”青年公子忽地出声,蓦然间,树丛中一抹翠绿逼人的色泽动了起来,一晃追了上去,青年公子随后跟上,很快就听见祂“呜呜”的叫声,那声音急切又带着悲怆,仿佛已经预示到祂即将要面对什么,但祂此时又被一条碗口还要粗的青蛇拦腰截住,想挣扎却一点都动弹不了。
血腥味是自山下的方向传过来的,并且越渐往上,这说明有谁正在上山,而血腥味过重又掩盖了来者的味道,虽不知是谁人,可来者必定不善,恶意在空气中蠢蠢欲动,仿佛下一刻就将要爆发出来。
山魈原本想去山下一探究竟,可半途听见宝贝儿的呜咽声,它不禁紧张地立刻掉头,谁知见到的情形却令它莫名,就见青年公子蹲在宝贝儿的身边,把祂整个揽进怀里,祂兀自挣扎呜咽,一条偌大的青蛇正吐着蛇信子,俨然一副守护者的姿态盘踞在一侧。
“我会护好祂,你该做什么只管去做。”见到山魈,青年公子对它这样说。
山魈闻言愣怔。
这两日来他们并不曾像这样面对面交流过,顶多只是对视过一次,那一次还未有交上锋,它就莫名放松,可就算是如此,它还不曾把他放在眼里,尽管他得到宝贝儿过分的青睐,可毕竟他是个人类,与它以及山林中的野兽们绝非一路,然而这一刻,这个人类向它开口,乍一看并不奇怪,好像平常得很,可就是这股子平常才透着古怪,他是把它当人了还是没把自己当人呢?怎么就好像和它是一国的模样,更别说他边上的那条青蛇,一人一蛇看起来一个腔调,除此之外这个人一副使唤它的姿态又是怎么回事?虽说它是这里的主人而他是客人啦,没道理让客人出面对付外来者,但主人被客人如此自如地使唤这能像话吗?
如此乱七八糟的念头是在它非常自觉地听从了吩咐之后出现的,它已然去往山下,然而它并没来得及细想,就因眼前所见的一幕而激起了滔天怒火,它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刚才那青年公子要拦住宝贝儿不让祂下来,若是真的下来了,恐怕祂非得崩溃了不可。
血腥味的来源不是旁的什么,而是祂那失踪了近数月的阿嫲,它们都以为它已经死了,哪里知道数月后它会被这样血淋淋的送上山来,模样比死还要凄惨,这让小小的祂如何经受得住,就连山魈都觉得无法忍受,它嘶吼一声,猛地冲上前去。
却在此时,早已面目全非的阿嫲发出一声嘶叫,声音并不响,似乎已经耗费全力,山魈因这一声嘶叫顿时止住身形,它晓得那一声的意思,不是要它冲杀上去,而是要它尽快带着宝贝儿逃离。
“放箭!”
押着阿嫲的是一群猎人,他们个个虎背熊腰、身强体壮,仗着人多,又拿捏着阿嫲,仿佛并不畏惧眼前又高又大的山魈,他们的箭矢毫不留情,瞄准了山魈的头和胸口。
箭如疾雨般扑面射来,山魈前路后路都被封死,只得往半空中闪躲,它手臂一伸好像瞬间就变长了似的,一下子卷住了身旁的树干,而后连带着它整个身躯也转上了半空,闪过了第一波箭势。
与此同时,山魈长啸出声,啸声正如预警,山林深处更有了回音,一声连着一声,一瞬间有人类闯入的消息便传遍了整座山林的角角落落。
第二波箭势仍然对着山魈,可惜这里是山魈的地盘,它在浓密的树梢间轻轻一跃又晃了两晃,偌大的身形就消失其中,箭势全部落空。
“继续上山!”领头的并非是猎人,而是一名巫师,是他的到来让村子里的人们下定了决心,并鼓起了勇气,也是这名巫师拆穿了林中作祟的根本不是什么山神,而只是一个不会说话形似人的怪东西而已。这数月以来,他们早把这个东西研究透了,从外到里,它的毛发它的指甲它的肉乃至它的血它的肚肠也都是凡物,绝没有一丁点“神”该有的性质,于是他们对巫师深信不疑,继而才有了这一次上山的行动。他们畏惧神明,却不惧怕兽类,尤其是这些平常就要上山打猎的猎人们,他们尽管知道山兽也有极厉害的存在,可只要不是神——神明自然是杀不得也杀不死的——就有胜算,更何况如今他们还能借助巫师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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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魈第一时间找到了宝贝儿,祂已经不闹了,而是有些茫然地待在青年公子的怀里,山魈上前拍了拍祂的头,“唔唔”嗷了一嗓子,示意发生什么事都不用管,要祂立刻去到那个最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山下来的敌人交给它们就好。
“阿嫲……阿嫲……”祂的眼睛里淌下泪来,“母子连心”,这绝不是说假的,祂就算没亲眼见到,也感觉到祂的阿嫲就在山下,就是那股血腥味的源头。
祂的小手摸着胸口,总觉得那里好疼好疼,可是祂却毫无办法,祂想要救祂的阿嫲,祂还不想祂的阿嫲离开祂。
“我会帮它们把你的阿嫲带回来的,你放心。”青年公子轻轻地对祂说。
再一次,山魈见识到了青年公子的神奇之处,他是怎么如此完美把它的话听懂的?并且还大言不惭地说“帮它们”,它们会需要他的帮忙吗?哼!自作多情的家伙!不过在宝贝儿面前,它还是得附和他,于是它“唔唔”的,点头表示“正是如此”。
“我带祂过去,青驭会协同你们作战。”这时,青年公子这句话正是对着它说的。
名叫“青驭”的青蛇仰起绿油油的脑袋,瞅了山魈一眼,仿佛在说:放心吧,有本大爷在,你们一定能得胜的!
山魈表面工夫做得好,心里却对青蛇这个助力不予置评,山林中凶兽何其多,你不过是区区一条蛇,大是大了点,也就看着吓人,可是没手没脚的,还能怎么着么?还不如山中那个蛇窟里的小蛇呢,密密麻麻一大片,速度奇快无比,哪里都能钻,从不单独行动,是以攻击力相当可观,这才是不容小觑呢。
不过这些山魈也就心里头想想,这会儿可没多余的工夫,目送青年公子把宝贝儿带走,山魈总算安下了心,只是安心之余,它又想到它们要去对付的是人类,那个青年公子却完全没提及半句,仿佛他们跟他果真不是一国的,一句“作战”就把敌我的基调定下了。
难道他真不是人,而是仙子不成?
山魈正疑惑不解,却忽地被青蛇一尾巴甩到了屁股上,它不禁有些恼火,扭头欲发火却反被青蛇催促,要它快点下山。
好嘛,正事要紧,这一回它就忍了。
山魈和青蛇忙着去迎敌,路上更是集结了不少同伴,它们的目标一致,那就是夺回小小大人的阿嫲,把人类赶出它们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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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带我去哪里?”这一边青年公子被祂拉着急急走,却不是往密林去的,而是完全相反的方向。祂在前面闷头小跑着,听见青年公子发问,并不回头,而是“啊啊”叫了两声,听起来很是着急的模样,青年公子便不再问,乖乖跟着祂走。
反方向的山路相当难走,几乎没有正经的落脚点,全是大石块和匍匐在地交错纵横的粗壮树根,祂走一段回头看一看,但发现青年公子游刃有余,也就放下心来。
就这样走了好长一段,脚下的路忽然之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荆棘林,别说走了,那种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丛林,就连脚都休想踏一只进去,看着只让人觉得窒息。
祂在荆棘林边停步,抬头看看青年公子,似是稍稍犹豫了片刻,然后就拉了拉青年公子的手指,又指了指地下。
“地底下有东西?”青年公子问祂。
祂点头。
“是能让我看的东西?”
祂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那你带我去看看吧。”
祂终于下定了决心,蹲下小小的身子,将手伸进荆棘林的某个缝隙里。那里也就只有祂的小手才伸得进去,也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样的机关,祂摸摸索索了一阵,就听“喀嚓”一声,似有石块松动的声音从脚底下传来,随后,就在荆棘林的边缘处,一个黑漆漆恰容一人进出的狭窄空隙露了出来,祂示意青年公子在外面稍等片刻,自己就灵活地钻了下去,不多时,里面有了一丝亮光,祂小小的脑袋又探了出来,向青年公子伸出手,把人接了进去。
待青年公子整个人都进到里面,祂就把洞口重新关闭,那亮光正是来自祂另一只手托着的烛台,这让青年公子清楚地看见了通往更深地底的石阶,一阶一阶形制工整,四角分明,自是非天然形成,而是人工堆砌建造而成,随着石阶越渐往下,里面的规模也逐渐显露,这是个堂归堂室归室的偌大石屋,另外还有几间并列的寝室,甚至在穿过石屋后,居然还有一个四方的院子,院子里虽然没有植物,却摆了一个比人还高的大水缸,“滴答、滴答”的声音越是走近越是清晰,正是自院子上方的石壁缝隙里渗落下来的水滴,刚好滴在水缸里,但听起来水缸里的水并不多,好像是干涸的,也不知为何这样滴水却没有水积起来。
很快答案就出现了,空旷的石屋里忽有脚步声传来,“踢踏、踢踏”的,好像是人,而且不止一个,有四个之多,他们争先恐后,每个人手上都托着一个木钵,他们飞快跑向水缸,一个比一个快的伸长手将木钵托到水滴能滴到的位置,看上去是要接水来喝。
只有一个抢占到了最好的位置,把其他三个挤了出去,那三个人这时才看见屋子里多出来的青年公子和祂,他们瞪圆了眼睛,露出一脸警惕和防备的神色。
祂也不理他们,而是牵着青年公子的手准备离开院子,三人面面相觑,似是都在猜测青年公子的来历,看他被那小怪物牵着的模样,好像跟他们的境遇完全不同,于是他们之中有一个再也按捺不住,蓦地出声问了话:“敢问阁下是何人,它又是何物,究竟为何抓着我等不放?”这人说话文邹邹的,声音沙哑,若是仔细打量他和一旁的二人,甚至包括那个正在水缸边接水的人,就会发现他们的情况很是糟糕,长衫皱得不成样子,头发不知道多少天没洗了,估计澡也是没法洗的,因而身上都散发着一股异味,而且面黄肌瘦的,模样十分邋遢。
“你们皆着学子袍服,此地亦无危险,多半是饥和渴,可见你们暂无性命之忧,既如此,为何不肯仔细思考祂留你们在此的原因呢?为何祂不去抓劳作者或是渔民,而非要你们不可?”青年公子略略一眼,点出了几人的身份,可之后的话却是让那四人听得直想要吐血,什么“不肯仔细思考”,难道被抓来这里受苦遭难,居然还是他们的错吗?
“你懂什么,若是把你囚在这个暗无天日之所,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先开口的那人反驳说。
青年公子不以为意,淡淡道:“既然不肯动脑,同你说再多都是白费唇舌。”
“你——”对方被青年公子气得不轻,他原本觉得青年公子再怎么说都应该是能够讲得通的,至少看在他们是同类的份上帮个忙,哪里会想到这人竟然是如此的不可理喻。
青年公子说了不愿多费唇舌,转身就要走,倒是另外一个稍显得机灵一些,连忙叫住了青年公子说:“学生愚昧,不知可否请公子指点一二。”
“已经迟了,毕竟有我,也就用不到你们了。”青年公子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可气,四个人脸色更难看了,却听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四人不禁异口同声问。
“一个离开这里的机会,就看你们愿不愿意去做。”青年公子一副施舍的态度着实令人气苦,可是偏偏他们还得眼巴巴望着他,希望他真的能施舍给他们一条活路。
“愿意!愿意!要我们做什么?”四人纷纷问。
青年公子一指水缸,说:“跳进去,就能离开此地。”
他的话不仅让四人愣怔,连祂都好奇起来,拉拉青年公子的袖子,仰起小脑袋,圆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他。
“你在耍我们!”四人中有两人已经跳起来指着青年公子大骂,还有两人虽未表态,可其中一个表情也是愤愤,只有刚才开口说出“指点一二”的那人面色仿佛将信将疑。
“信不信由你们。”青年公子并不关心他们的选择,他说着低下头去,对上小家伙好奇的目光,反问祂说:“喜不喜欢看变戏法?”
祂立刻点了点脑袋。
“一会儿变给你看,现在先去办正事……”他一边说一边牵着祂走了,留下那四人还没从愤怒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就被青年公子的态度惊得目瞪口呆,为什么这个人对待他们是那么冷冰冰的,可刚才的问话却可以称得上是……宠溺?他们是在这里待太久了以至于产生了幻觉了吗?还有刚刚青年公子说的“机会”,真的跳进水缸里就能离开吗?
一时间四人只觉得他们的脑子好像更不好使了,或许这其中只有一个人什么都没想,正如青年公子所说,现在再想已经迟了,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就信了青年公子的话,跳进水缸里去。
于是,就在另外三个人的注视中,那人向上伸长手扒住水缸边缘,跳了几次才总算把自己撑了上去,然后,他的上半身探入了水缸,越探越深,水缸里乌漆抹黑,什么都看不清楚,他鼓起勇气,努力一纵,终于让自己翻了下去。
人落入水缸,外头三人本以为会听见一些动静,就算水缸不摇晃,至少应该会有一声闷响才对,可是偏偏眼前这水缸纹丝不动,也毫无声息,这使得他们吃惊非常,心中皆想:难道刚刚那公子说的竟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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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想的难受,一直都没动,但咬咬牙还是得写,现在越来越喜欢甜文,不过该写啥还是得写啥才行>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