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下了一阵小雨,却使得天气变得更加潮热。
天亮以后,晓风多多少少驱走了热气,可依然让人感觉难耐。薛礼和宋令文身着单衣,步出王府大门。二人与门房的家奴交谈两句之后,宋令文一脸不耐烦的摆手让家奴退下。
算算时间,薛礼和宋令文在李言庆家中学艺,已多年。
宋令文依旧是黑壮模样,乍看好像个泥腿子。但若仔细看,又有一种书卷之气。
这些年他除了练功,就是读书。
相比之下,他对读书的兴趣似乎比练功还大。如果不是朵朵每天督促的紧,说不定早就把练功丢在一旁。
李言庆曾和长孙无忌笑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老薛家骨子里就透着股书生气!薛大家如此,薛大郎如此,如今连宋令文也如此……我倒是真想看看大郎的孩子,将来会是个什么样子……估计,和他一样。”
薛收已定下婚期,将会在年末举行。
女方也是世家之女,而且还是太原王氏的长房之女,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不过据薛收自己表示,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可这婚事是薛孺定下,他也没有办法拒绝。
宋令文相貌粗豪,却文质彬彬。
而薛礼却是骨头架子很大,虽然刚过了十岁,已长的犹如十三四岁的孩童一般。
加之营养跟的上,又打下了极好的底子,所以更加健硕。
只是在外表看起来,薛礼文文静静,似乎很秀气。但休要被薛礼的外表所迷惑,宋令文知道,这家伙是个武痴,而且天资极为聪慧。对于兵事,更似乎有着极强的天赋,从去年开始,薛礼已开始学习论语,并在李言庆的默许下,开始接触孙子兵法。
这家伙,打起架来,无比疯狂。
哪怕宋令文比薛礼长六岁,斗起来也有些吃力。
两个孩子似乎全不知外面的事情,悠哉悠哉步出王府后,沿着春明门大街,向东市方向行去。
春明门南面,有一座破落的宗祠。
从宗祠后转出几个少年,盯着薛礼和宋令文,一脸狰狞笑容。
“那两个小子是谁?”
尉迟宝林轻声问道。
身旁的几个少年,齐刷刷摇头。
一个相貌秀气的少年道:“会不会是河南王的儿子?”
“屁,河南王才多大年纪?这两个小子看上去少说也有十几岁,难不成河南王十岁就有了儿子吗?
秦怀阳,你不知道就少胡说八道。”
“我哪知道……”
旁边一个少年说:“我听说,河南王膝下只有一子,刚满周岁;还有两个女儿,不过并没有随河南王前来长安。这两个家伙,应该是府中的家人子弟?恩,亦或者是长孙或者裴家的人……宝庆,要不咱们先找人打听一下,刺探一下情况?”
“唐观,你是不是怕了?”
“我怕什么?”
“当然是怕得罪了河南王呗?或者当年你爹曾被尉迟叔叔俘虏过,所以你怀恨在心?”
“刘百药,你休得血口喷人!”
唐观的脸腾地一下子通红,怒视那秀气少年,咬牙切齿。
唐观的父亲,天策府长史唐俭。秦怀阳,则是秦琼长子。至于刘百药,他的父亲名叫刘文起,官拜通直散骑常侍,品秩正三品,也是李渊太原起兵的元从功臣。
刘文起这个名字,或许有些陌生。
但谈起刘文起的哥哥刘文静,基本上是耳熟能详。
说起来,刘文起早期的官位远不如刘文静。可是在浅水原之战以后,刘文静被贬为庶民。本来,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偏偏这刘文静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在被贬期间,时常发牢搔,以至于李渊对他渐渐疏离。加之李世民渐渐有自立门户的趋势,令李渊更加不满。他认为,李世民之所以有这种想法,就是刘文静挑拨。
所以慢慢的,刘文起官拜散骑常侍的时候,刘文静依旧是天策府的幕僚……事实上,如果按照历史的轨迹,刘文静在武德二年时,就被李渊杀了。可是由于柏壁之战的提前爆发,李世民把刘文静招至秦王府中做事,也使得刘文静免了一场杀身之祸。
刘百药年已十七,闻听唐观说罢,冷笑不迭。
他对李言庆同样没有好感,因为李言庆曾在洛阳羞辱过他的伯父。
刘文静回长安以后,没少在刘文起面前说李言庆的坏话。不过,也幸好有了李言庆的出现,使得刘文静转移了对裴寂的仇视。历史上,正是裴寂鼓动李渊,诛杀了刘文静兄弟满门。
唐观的父亲唐俭,曾经是陕州司马。
尉迟敬德攻打陕州的时候,曾俘虏过唐俭。
“刘百药,你住嘴!”
尉迟宝林道:“唐兄弟不是哪种人,唐大人更是胸襟广阔。
当年的事情不过是各为其主,如今何必再旧事重提……唐兄弟,你想说什么?”
唐观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如果那两个人是王府家臣也就罢了,但如果是裴家或者薛家的子弟,恐非你我可以招惹。裴薛是河东大族,惹怒了他们,秦王也保不住咱们……刘百药,你应该知道,那裴家和薛家是什么来头,我这是为宝林哥考虑。”
刘百药没有反驳,显然也认可了唐观的解释。
秦怀阳道:“应该不是裴薛子弟……世胄子弟的气派我见过,看这两人的衣装,都不太像。
不如这样,去东市找几个青皮去试他们一试……不过咱们不要出面,看看王府的反应如何。如果他们是裴薛子弟,咱们二话不说,死不认账;如果不是,那就接着教训他们。”
“他娘的,处默那小子今天没有来。
那家伙是个包打听,他若在这里,也就不需要咱们这么绞尽脑汁了。”
处默,是程咬金的儿子,程处默,和尉迟宝林一样,也是千牛备身,在北衙效力。
几个少年商量了一下,立刻让家人下去安排。
远处,薛礼和宋令文已拐进了东市,尉迟宝林脸上,随之露出一抹狰狞之色!
——————————————————————长安西市的一座酒楼里,程咬金秦琼一帮人正在饮酒。
“看到没有,老子虽动不得那河南王,却能让他颜面尽失。
你们这群鸟厮整天介的唉声叹气,却没有一个人想出主意。关键时候,还是要靠我老程。”
王通苦笑摇头,而秦琼则是一脸不屑之色。
“程黑子,你先别得意。
你想出这馊主意来,未必有什么效果。河南王没有怪罪,那是因为那帮小子年纪小。你可悠着点,莫要做的太过分了……如果真惹恼了河南王,恐怕你我都讨不得好处。”
“是啊,程黑子,该收手的时候,趁早收手。河南王在长安,虽比不得他在洛阳那样一言九鼎,却也不是你我可以招惹。早两曰朝廷里已经有人谈及此事,说明朝廷也开始关注。河南王毕竟是宗室,你这样削他的面子,只怕会激起宗室的愤怒。那样一来,秦王殿下势必会陷入两难境地……要我说,你还是让宝林他们收手吧。”
秦琼和王通的苦心劝说,让程咬金也不禁有些犹豫。
王通又道:“你可别忘了,那河南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他真的计较,就算是圣上出面,也未必能够阻止。你是一番好意,可你要想清楚,宝林他们年少气盛,万一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那你可就是害了他们……我听说,前几曰河南王府的一个下人在西市遭人围殴,如果不是怀阳唐观他们几个阻拦,弄不好就要出人命。
若真出了人命,你以为河南王会善罢甘休吗?
如今太子对秦王,是步步紧逼,想要削弱秦王的实力。这时候再惹怒了河南王,你我谁能担得起他雷霆之怒?程黑子,莫要逞一时之快,反而害了宝林兄弟。”
程咬金也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
听了王通这一番话,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要不这样,找赵王商量一下,看看能否给宝林安排个事情做,免得他天天生事?”
“也好,那我回头和赵王商量……”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跟着,门帘一挑,刘文静一脸汗水,神色忧急的走进房间。
“刘大人,您怎么来了?”
王通连忙起身,拱手相迎。
虽说刘文静现在是落魄阶段,可谁也不能否认,他的元从之功以及李世民对他的信任。哪怕是亲近如王通这等天策府第一谋主,见到刘文静,也是恭恭敬敬。
程咬金笑道:“刘大人,这大热天走那么急作甚?
坐下来,喝一杯……看你行色匆匆,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文静说:“几位,你们还有心情在这里喝酒?快随我回王府,出大事情了!”
“啊?”
“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文静探头朝外面看了一眼,轻声道:“我兄弟刚从派人通知我,说是昨晚在立政殿的人,到现在都没有出来。今天一早,西台那边就乱成了一锅粥……几位,突厥使团在乐寿原遭遇伏击,全军覆没。陛下已派人前往玉华山紧急召秦王返回,估计今晚就会抵达。大家现在立刻回王府,千万不要擅自行动!”
临了,刘文静还低声说:“估计朝廷会有大动作,这个时候,千万别招惹是非。”
王通程咬金秦琼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三人面面相觑,只觉心惊肉跳。
突厥使者被伏击,全军覆没?这是哪个家伙这么带种,竟然去伏击突厥的使团?
“刘大人,可知是谁所为?”
“目前尚不清楚。不过,豳州官员,都是太子的人,此事不管是谁所为,太子都难逃干系……陛下已命兵部侍郎杨文干亲自前往乐寿原,调查使团被伏击一事。
几位,现在可是关键时刻,万勿轻举妄动。
陛下本来就为突厥的事情而烦恼,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情,不免有逼宫的嫌疑。
现在谁凑上去,谁就倒霉。”
说完,刘文静匆匆离去。
房间里一阵寂静,好半天,王通咽了口唾沫,用干涩的口吻道:“立刻赶回王府。”
————————————————————正如刘文静所言,李渊极为愤怒。
突厥使团遭遇伏击,也使得他陷入尴尬之境。本来,他还犹豫着要不要和突厥人商谈,现在好了,不用商量了,突厥使团没了!那么接下来,他势必要面对突厥人的报复。形式已容不得他去做更多的考虑,似乎除了和突厥一战,别无其他途径。
一旦和突厥开战,江南战事,又当如何?
不过最让李渊愤怒的,并不是和突厥交恶的问题,而是这种行为,有逼宫之嫌。
豳州刺史,以及豳州行军总管,都是太子李建成的人。
即便这件事和太子无关,豳州上下官员,也免不了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而且,这样一来更使得太子和李世民之间会有一场冲突。谁都知道,李世民不赞成和突厥议和,出了这桩事情,太子难免会认为,此事和李世民脱不得干系。
可是以李渊对李世民的了解,李世民好像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那么,是谁在陷害李世民?
李渊首先想到的,就是李言庆。
“养真的部下,可有什么动作?”
李渊走出立政殿以后,厉声喝问安士则。
安士则一怔,连忙回答道:“河南王的部下,都很安分。杜如晦率领部曲,已抵达沧州;徐世绩和苏定方在河间练兵,裴行俨驻扎于定州;刘黑闼、王伏宝等人,都已分别赴任。王伏宝出任襄州行军总管,而刘黑闼也在熊州老老实实,没有什么动作。
陛下,你不会是怀疑河南王他……”
“朕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件事情,与河南王定有关联。”
安士则大着胆子说:“陛下,恕老奴直言,此事当与河南王无关。河南王的势力,主要集中在河洛地区,在关中并无根基。甚至,河南王在关中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如何调动兵马?突厥使团足有七八百人,阿史那社尔麾下勇猛善战……这样悄然无声的就被消灭,至少需要数千人出击,才可能做到。数千兵马调动,河南王怎可能做的没有走漏半点风声?老奴以为,此事绝无可能,是河南王所为。”
李渊一双鹰目,凝视安士则。
“老安,你好像很关心养真嘛。”
安士则噗通一声跪下,惶恐道:“陛下,老奴是就事说事,绝无半点偏袒。老奴不否认,当年和九爷相处的很愉快,也不否认,对河南王颇有好感。但老奴绝非为河南王开脱……”
“好了好了,朕也只是问问罢了。”
李渊轻轻搓动手指,“其实,朕又何尝希望,此事和养真有关联?
只是这长安城里,会做出这等事情,并且有能力做出这等事情的人并不多,朕如何能不怀疑养真呢?
毕竟,当初他立下那么大的功劳,朕把他召回长安,却始终没有给予安排。
换个人的话,恐怕这心里,也不会太舒服吧……”
安士则这一次,没有再吭声。
“你这老东西,让你说话的时候不说话,不让你说的时候,你又滔滔不绝。”
“陛下,老奴是担心您不高兴。”
“朕能有什么不高兴?”
“陛下,此事乍看起来,似是与河南王有关。可您想想看,您第一反应就是河南王,那别人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想法?至于说河南王怎么想?老奴也说不准。不过老奴觉得,河南王是个重情义的人。他可以拼着得罪秦王殿下而为父报仇,说明他还是个少年姓情。若换做老奴,一定会忍着,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
“安士则,你说话越来越放肆了!”
“老奴该死,请陛下恕罪。”
李渊无比烦恼的摆手,“算了算了,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陛下,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吞吞吐吐,越来越不爽利。”
安士则犹豫一下,轻声道:“陛下所虑者,无非突厥的威胁。河南王骁勇善战,有无敌之名……当年他在河洛,可说是运筹帷幄,战无不胜。何不请河南王……”
“不行!”
李渊沉声道:“养真的确善战,可朕却不能用他。”
“陛下,老奴不是说让河南王去统军,而是说,陛下既然拿不定主意,何不把河南王找来,向他询问?”
“哦?”
“河南王足智多谋,说不得会想出什么好办法。”
李渊闻听,也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你这老东西说的倒也不错……这样吧,朕已命二郎赶回长安,今晚立政殿议事,让养真也参与吧。
他的才学,倒也确实不错。
对了,朕记得他在荥阳推行的租庸调之法,效果不错……告诉他,让他拿出一个章程来。”
安士则伏身应命,起来后,也不禁偷偷抹去额头的冷汗。
陛下这思天马行空,还真让人有些受不起!
“陛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正当李渊准备返回立政殿,和裴寂等人继续商议事情的时候,田丰慌慌张张跑来。
“陛下,出事了……”
李渊怒道:“又出了什么事情?”
“陛下,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什么打起来了?”安士则上前一步,一脚踹翻田丰,“陛下面前,你胡说个什么?”
“不是老奴胡说,真的打起来了……秦王府的人,与河南王府的人打起来了!”
李渊闻听,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响。
“二郎和养真?
二郎不是还没有回来吗?怎么和养真打起来了?”
“不是两位王爷打起来了,是,是,是……”田丰越着急,就越是说不清楚。
“你先别慌,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据说晌午的时候,河南王的两个弟子前往东市,遭遇袭击。不过,河南王的两个弟子倒也骁勇,没有吃亏……可不知为何,他二人回头就带人打到了尉迟敬德的府上,把尉迟家的客厅给砸了个稀巴烂,还打伤了十几个尉迟家的下人。”
“尉迟敬德?”
李渊一蹙眉头,“那后来呢?”
“后来,尉迟家的三位少郎君得知消息,就带着人去赌河南王府的大门。
秦用将军听说以后,害怕尉迟家的三位少郎君吃亏,就带着人过去帮忙……没想到河南王世子身子不好,河南王正好在家里……秦用将军过去以后,河南王以为是秦用将军上门挑衅,也非常恼怒,于是下令万胜军出击,两边就打了起来。”
田丰说的是结结巴巴,但总算是把事情交代清楚。
李渊闻听,勃然大怒,“二郎麾下,越来越没有规矩了……立刻传朕口谕,诏令赵王立刻点齐兵马,给我把那秦用拿下。待二郎抵达之后,让他给朕呆在承乾殿,没有朕的旨意,不得离开承乾殿半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