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完后,心里其实很紧张,这算是人家的家务事吧?虽然李昂前面才说把我当家里人,但我这么说对李昂来说其实也算是冒犯了。但转念一想,李虞是我老公,我们也是一家人,他都当着我的面说我老公不好了,我实在是有些不爽。何况,以前李虞就常常对我说,从小到大,李昂对他都十分严厉,那种严厉是李虞不能接受的,那种严厉在李虞看来是带着嫌弃的,李虞做什么他都看不上。
我本来觉得这或许是李虞太敏感了,但在后来为了伪装李昂学习他的影音资料时,我发现李昂对李虞的态度真的比对所有人都糟。
按道理说,李虞是他的儿子,有些地方跟他是很相像的,而且他跟妻子之间的感情也很深,不存在迁怒,我不明白李虞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他这样对待。
基于这么多原因,我刚刚才会被他提起李虞时满是不悦跟嫌弃的目光所引爆。
我说完后,李昂沉默了许久,忽然笑了,说:“我终于明白鲤鱼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了。”
关于这个……
其实我也不太明白。
我问:“为什么?”
李昂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说:“你懂他的心。”
“我……”
我要是懂,以前我俩就不会搞出那么多误会了。
但我没有对李昂这么说,因为我还有更感兴趣的事,“爸爸,既然聊到这里了,那我可不可以问一个有点奇怪的问题?”
李昂抿了抿嘴,眼里『露』出了笑意,微微地点了点头。
“这问题肯定会令您觉得我很蠢,但我实在是好奇……”我说:“您刚刚的话的意思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我?这么说,他喜欢的类型不是我这样的吗?”
李昂顿时就笑了,“我就知道你是要问这个。”
“我作为晚辈问您这个确实有点奇怪……”我挠头道:“对不起。”
李昂仍在笑,说:“没有关系,你毕竟还小。”顿了顿,又道:“你是鲤鱼第一个正式告诉我们在交往的女孩子,在此之前,他和什么人有来往,都是不告诉我们的。不过,鲤鱼的个『性』像他妈妈,他受不了别人冷淡他,喜欢热情可爱的人。以前他常来往的异『性』朋友,也都是这样的类型。”
我既不热情,也不可爱,我很冷淡。
我说:“我还没有见过他的朋友们。我以前一直觉得他没有朋友。”
“那些人不见也罢,净是些纨绔子弟。”李昂说:“他和你在一起之后就不再与他们来往了,我想这是你的功劳。”
我说:“可我都不知道他还有朋友,更谈不上有什么功劳。”
“可能是怕你觉得他靠不住吧。”李昂道:“他的那些朋友里,只有孟简聪的结局还算好,起码现在平平安安。其他的有些死于非命,有些把自己的父母都牵扯进了监狱。那时鲤鱼只凭兴趣跟人交往,却不考虑他们的发展,经营了许多无用的人际关系。”
我忍不住笑了。
李昂『露』出疑『惑』,“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笑?”
我说:“我知道您特别会经营人际关系,您的人脉一定都是有用的。”
李昂也没客气,说:“有用的人脉需要仔细挑选,更需要经营维护,绝不能仅凭兴趣选人、做事。”
“嗯……”我说:“可是鲤鱼就这么巧,正好做了与您相反的事。”
李昂这才反应过来,笑了,说:“他从青春期开始就致力于跟我对着干,好像我是他的敌人。”
我说:“与其说他是因为跟我在一起才跟那些坏朋友断了,不如说是他长大了,开始接受您的一些话了。”
李昂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说:“你刚刚说得没有错,他有他的特别之处,我应当反省。”
我不禁诧异,“您因为我的话而反省?”
李昂点了点头,“又怎么了?”
我说:“我还以为您会觉得我冒犯了您。毕竟我是晚辈。”
“但你是他的妻子,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李昂说:“你的感觉是最接近真相的。”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了,李昂这个人总是会令我觉得很意外。
李昂疑『惑』地看了看我,说:“你的表情很奇怪。你这孩子,有什么话就大方地说出来,一家人之间,谈冒犯也未免太见外了。”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虽然您只比我大一辈,但以您的年龄,做我爷爷也够了。我贸然向您提了意见,您却立刻就接受了,我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李昂又笑了,很温和地说:“因为你觉得我们这样年纪的老头子都应该是僵化固执,不听人劝的?”
我说:“不是的,只是……我肯定不是第一个劝您的人。一定还有更亲近的人,譬如妈妈和姐姐,更仔细地劝过您。”
李昂点了点头,说:“她们都说过,但我认为她们太惯着他了。”叹了一口气,又道:“其实我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对待鲤鱼,也很清楚,他为什么会这样对待我。”
我问:“为什么?”
“他有很多地方很像我,但他有一颗和他妈妈一样的,简单的心灵。另外,他的身上还有他自己的样子,我和他妈妈都不愿意得罪人,但他从小就锋芒毕『露』。”李昂幽幽地说:“我之所以会这么大年纪才要孩子,就是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条件,我希望在我的孩子出生之前把一切都为他准备好,不让他再吃我和他妈妈吃过的苦,但鲤鱼对这一切并不珍惜。对于不懂事的外人,我可以宽容,但鲤鱼不同,他是我的儿子,我以为,他天然就应该理解我。”
我听懂了,他是太把李虞当自己人了。或者说,他把李虞当做了“自己”。
他为李虞创造自己小时候从前没有得到的一切,也同时为他竟然不珍惜这一切而愤怒,因为那是他曾渴望却并未拥有的。
我问:“那鲤鱼为什么会这么对您?”
“因为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李昂说:“他感觉到我对他的要求已经很离谱了,很多要求都不是本着他这个人出发,而是……我自己。所以他不停地做些相反的事,可能是想提醒我,他有他自己的样子,不是我以为的样子。”
我说:“您既然想得这么清楚,又为什么会一直这样做呢?”
李昂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人是有极限的。”
直到李昂走后,我又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最后这句话的意思。
人们都说李昂长袖善舞,很会做人,我跟他聊过两次后,也觉得跟他相处真是愉快,觉得他好宽容,好睿智,好坦诚。
但就是这样的他,却唯独处理不好与自己亲儿子的关系,或许,这证明他其实处理不好与自己的关系吧?
今天跟李昂聊过后,我感觉受益良多,他临走前也说他觉得和我聊天很愉快,对此我感觉很幸运,那感觉好像小时候得到了老师的夸奖。没错,自从他上次表示他原谅我之后,我便在感动之余对他生出了许多崇拜。我知道他的谅解绝不是一拍脑袋就决定那么简单,而是经过了很长的挣扎,因为即便我也是被骗的,最终动手的也是我,这部分可以说是无法被原谅的。
哎,想想我对他的感觉由恨到谅解再到崇拜,这心路也可谓是十分曲折了。
这天晚上,起初我有些睡不着,后来耐不住困意睡着了,但很快便醒了过来。
那熟悉的五彩斑斓的四周提醒我,吴景康来了。
我四处走了走,但除了那些交织在一起后,显得十分诡谲的『色』彩之外,始终看不到别的。
一直处在一个密闭的环境中是很痛苦的,我越来越心烦,最后干脆坐到了地上,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搞什么玄虚……”
传来一阵笑容。
呵。
我没有抬头,只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我等了你很久,你却迟迟未到,太晚睡可不是好习惯那。”
我抬了一下头,只看到一双黑『色』的系带皮鞋,款式称得上特别老了。
我连忙站起身,只见面前站着一个身高看着约莫有180公分上下的男人,留着分头,满是稚气的脸孔虽称不上英俊『逼』人,但也还算帅气。他的身上穿着白『色』的衬衫,条纹的西装跟马甲,看上去活像是民国电视剧里走出来的男二号。
我诧异地问,“这是……”
“你想要的吴景康。”他笑着用手中的扇子敲了敲自己的手心,问:“感觉如何?”
我说:“你的眼睛精光四『射』,但他长得倒是很单纯。”
“单纯?”吴景康笑了一声,道:“你说是就是吧,反正我不太喜欢他。”
我问:“那你喜欢变成谁?”
“当然是你老公。”他笑着说:“你看他的目光很温柔,这让我觉得很舒服。”
我无语了一下,问:“你上次来是因为鲤鱼不准吗?”
“非但不准,那小家伙还骂了我一顿,”吴景康微笑着说:“他也太低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