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温如仙是长安城中闻名的花魁啊……”王孟府走了进来,捋着胡须乐呵呵地看着她,“郡主对查案如此感兴趣,要不要加入我这大理寺做个女官?”
“我?寺卿大人又说笑了,”朱影指了指自己,又笑着摆摆手道,“我就是……看见美人才会多看了两眼,哪儿会查什么案子?”
大唐虽然有女官,可多是些无关痛痒的闲职,现在毕竟不是武后的时代了。
“郡主过谦,方才狱中传来消息,陈寿已经招了,还是多亏了郡主的点子呢。”王孟府赞许地看向她,点头笑道,“若是有郡主坐镇大理寺,也可省了我大理寺狱中的那些刑具啊!毕竟本官也是礼佛之人,不喜欢打打杀杀,血·腥恐·怖的。”
“寺卿大人怎么来了?”两人正在说话间,楚亦就走了进来,朝着王孟府拱手行礼。
“如归啊,我刚刚还在和郡主说,要不要来咱们大理寺做个女官。”王孟府笑着找了张胡椅,悠然自得地坐下。
“女官?我可舍不得她这么辛苦,有我一个人在大理寺为您卖命就够了。”楚亦说着,便转头吩咐门口的侍卫去上茶。
“有你在这儿,我这大理寺也算是……将郡主给拴住了。”王孟府嘿嘿一笑,翘起了二郎腿,“陈寿怎么说?”
“陈寿一听说朱士良翻供,还有人证可以证明他当时不在现场,就急红了眼,”楚亦看了一眼朱影,见她手里拿着一本卷宗,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接着,他就破口大骂朱士良忘恩负义、阴险狡诈,说要见朱士良。”
“你同意了?”王孟府眯起鼠眼。
“我自然没有同意,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侍卫进来上了茶,楚亦得意地端起茶盏,“我说朱士良现在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才不会见他这个将死之人。”
要说审犯人,楚亦看似比楚莫温和,其实此人更善于杀人诛心。
“很好。”王孟府不住地点头。
“接着陈寿便说要告发朱士良杀人,”楚亦垂眸,长睫微动,低声道,“他说是……另一个案子。”
“另一个案子?”朱影惊讶地看向他。
“多年前紫宸殿有个叫陈训的内务总管,与现在的朱士良一样,也是四品宦官。”楚亦从袖中抽出两份供词,双手递给王孟府道,“寺卿大人,惠妃的案子,陈寿的供词在这里。另一份……是有关陈训的案子。”
“陈训……他都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怎么……怎么陈寿现在想要翻案?”王孟府捏着那份供词,像烫手山芋一般,觉得十分麻烦。
“陈寿说,朱士良不认陈训的案子,惠妃案的供词他就不画押。”楚亦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之前就是认定朱士良有把柄在自己手中,才敢明目张胆地陷害朱士良。”
“那小喜子又是怎么回事?”朱影想起来,最初告发朱士良的是他身边的小黄门小喜子,“他是朱士良一手带大的,为什么要跟着陈寿他们一起污蔑朱士良?”
“平日里出了小错,朱士良经常让小喜子顶罪,就像上回打破梅瓶一事。小喜子认为朱士良故意欺负自己,又受了陈寿和梁碌的挑拨,就心一横做了伪证。”楚亦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她手里那本卷宗上。
“小喜子也是陈寿杀的?”王孟府小心展开供词,扫了一眼。
“不,小喜子的死,陈寿没有认。”楚亦微微蹙眉,“小喜子究竟是怎么死的,暂时……还不清楚。”
“惠妃的死,陈寿认了,那些鞭伤也是他和梁碌故意留下的,动机就是为了嫁祸给朱士良。”王孟府低头读着供词,似有些难以置信,“他们几个宦官,能有什么仇,什么怨?”
“导火线是此次陈寿督军回来,想要向圣上邀功。往常有了军功的宦官可以升至四品,甚至有些官至三品。但是这回,圣上并没有给他三品,甚至连四品也没给,就直接不提此事。”楚亦顿了顿,看了一眼王孟府,“陈寿认为……此事是朱士良从中作梗。”
“就为了这点小事,他就杀了惠妃娘娘?”朱影诧异道。
“还有就是陈训的案子,他们与朱士良之间积怨已深。陈寿和梁碌都是陈训一手带大的,与陈训情同父子。当年陈训与朱士良在宫中都是炙手可热,甚至先帝也是他们二人所立。可陈训忽然被圣上下令杖责致死,他们都认为是朱士良在其中做了手脚。”楚亦走到窗前,阳光透过纤细的木栅栏在他英俊的脸上留下些明暗条纹。
大唐的宦官,权势滔天,甚至可以废立君王,君权与宦官之间既相互依存,又互相防备,权势对于这些内侍来说,也不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们有证据证明朱士良杀了陈训?”朱影放下手中的卷宗。
“没有。但是朱士良一直阻挠他们彻查陈训的案子。”楚亦说完,又瞥了一眼王孟府,“寺卿大人,有件事属下怎么也想不明白。陈训的案子若不是朱士良所为,他就没有把柄落在陈寿手中,那他为何要为陈寿认下惠妃的案子?”
就因为朱士良替自己认下了惠妃的案子,陈寿才会更加笃定,陈训就是被他所害。
可陷害陈训或许还罪不致死,辱没惠妃则肯定是死罪,朱士良为何要两者相较取其重呢?方才从狱中出来,走回官署的路上,他百思不得其解。
“若不是为了自己,就只能是为了……咳咳……”王孟府将供词小心叠好,起身放到桌案上,像是自语般叹了口气,“朱总管也是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啊!”
“寺卿大人,您是说?”楚亦眸中精光一现,似乎如梦初醒。
“如归,我可什么也没说……都是你自己揣摩出来的。”王孟府放下供词,又觉得不保险,怕供词被风吹走,拿了两个白玉镇纸压着,漫不经心道,“宫里的女人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是油烹火烤,其中的艰辛除了自己知道,就只有她们身边的内侍们了。人命薄如纸,如归,你记得……要轻拿轻放,不要伤及无辜。”
这话出自王孟府之口,好像饱含了特别的深意。他唯一的女儿此刻就在清宁宫里青灯古佛,年纪轻轻却如同守活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