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留侯兵法
一进入宣室殿,景帝请赵佗坐在他旁边。景帝亲自动手,为他挪过矮几。
说年岁,赵佗和高祖刘邦是一个时代的人物,可以做景帝的曾祖父了。景帝如此做,既有隆遇赵佗的用意,也有敬重他的意思。
赵佗看在眼里,激动在心头。他是前朝大将,到了汉朝的朝堂上,得到景帝如此隆重的礼遇,他对汉朝最后的疑虑消失得干干净净。
“赵佗,从君臣之义上说,朕是君,你是臣。可是,从年岁上说,你是长者,朕应当敬重你。来,请坐!”景帝把赵佗感激的样儿看在眼里,更加欢喜,当初采纳周阳的建议,迎归南征秦军的骨灰是做对了。
此举比起十万大军的效果还要大。大军只能征服土地,却不能征服民心,这一手让百越心悦诚服,不会再叛。
“谢皇上!谢皇上!”赵佗不停的道谢,在景帝的搀扶下,坐了下来。
景帝来到御座前,转过身,扫视一眼群臣,目光在周阳身上一凝,微微一笑。这个爱婿,总是能给他带来惊喜,虽然有时他的想法有些让人惊讶。
景帝坐了下来,群臣见礼:“参见皇上!”
“免了!”景帝一摆手:“都坐下吧!”
“谢皇上!”群臣谢过恩,找到各自的位置坐了下来。
文就文列,武就武班,济济一堂,庄严肃穆。
“数十年来,百越孤悬南方,为祸日烈。”景帝轻启金口,道:“北有匈奴,南有百越,大汉腹背受敌。天佑大汉,将士用命,百越收复,实是华夏盛事!”
“皇上圣明!”群臣躬身颂扬。
收复百越,解除汉朝的南方战略威胁,是个人就能明白其中的好处。为了达到这一战略目的,从高祖刘邦起,汉朝就在为收复百越努力,却是一直没有成功。如今,给景帝完成,群臣对景帝更加钦佩,这是真心的赞扬。
礼节性的赞扬和真心的赞扬是不同的,景帝听得出来,很是满意的眯了眯眼睛,接着道:“之所以能成功收复百越,固然将士用命,亦有南越王赵佗心慕大汉,不愿与大汉为敌,献地于大汉之故。此功不可不赏,赐赵佗忠义侯,位在彻侯。”
彻侯是汉爵最高一等,位在二十阶。在这之上,就是诸侯王。不论立下多大的功劳,都不能做诸侯王,这是刘邦刑白马留下的盟誓“非刘不得王”。赵佗的功劳是很大,让人钦佩,却不能封他为王。
彻侯是汉朝最高的爵位,比列侯还要高一等。能封为彻侯者,只有区区几个开国功臣,就是周亚夫、周阳建立了那么大的战功,也不是彻侯,仅仅是列侯。
就眼下来说,汉朝还没有彻侯,赵佗受封之后,就是唯一的彻侯了,景帝对他的礼遇着实很隆重。
“皇上,臣不愿受封!”赵佗忙推辞:“臣行将就木之人,功名富贵,于臣不过是过眼云烟,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赵佗是个传奇人物,一生经历的太多太多,将军、王爷、帝皇,他都做过了,可有可无。他能回到中原,能回到真定老家,就是他最大的心愿。
“赵佗,你不在乎荣华富贵,可是,你就不为你的后人着想?你百年之后,赵胡何以图存?”景帝反问一句。
按照汉律,爵位是可以世袭的,只不过要降一爵。他是彻侯,降一爵,就是列侯,仍是很高的爵位。
“既如此,臣谢皇上隆恩!”赵佗心里对赵胡还是有些亏欠。
若是南越还在的话,赵胡就是一方诸侯,比做汉朝的彻侯舒服得多。如今,南越没了,赵胡不能做南越王,给他留条出路也是好的。
“呵呵!”景帝畅笑一声,要封秦衣为将军。秦衣坚辞不受,他要追随赵佗。景帝无法,只得允了。
“周阳奉命,睢阳平叛,处置得宜,未有伤损。再收百越之地,功莫大焉,增食邑三千户。”景帝开始赏周阳了。
当初调周阳去平叛,根本就没有想到能收百越。没想到,郭解一逃再逃,周阳穷追不舍,竟是把百越给收了,完成了汉朝数十年想做而没有做成的大事。
收复百越的意义重大,让汉朝不再有南顾之忧,可以集中全力对付匈奴。可是,除了闽越大战一场外,南越是不战而下,周阳固然有大功,增封三千食邑,也差不多了。
“谢皇上!”军功是不能推脱的,周阳也没二话,直接谢恩。
接下来,就是封赏李广、程不识他们。李广和程不识各增两千食邑。公孙贺、公孙建、秦无悔各增一千五百食邑。
“封卫青为将军。”景帝没有忘了在南越统兵的卫青。
卫青收台湾,处置非常漂亮,也是这一次出兵最大的亮点之一。收复百越之地,固然可喜,却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因为秦始皇早就在数十年前做到了。
台湾的地域远远不如百越之地,可是,那是秦始皇没有收的地方,卫青收了台湾,景帝自认为比起秦始皇要伟大那么一星半点。
“张通生擒闽越王邹郢,建有大功,升校尉!”景帝最后道。
生擒邹郢固然是大功一件,比起收台湾就远为不如了,毕竟,土地才是最重要的,是帝王最看重的东西。张通升校尉,适得其所。
“谢皇上!”张通跪下谢恩,却没有站起来道:“臣恳请皇上降恩,免除大父的苦役,臣愿用军功相赎。”
张不疑那么大的年岁了,每天都得餐风露宿,守清明门。一想到这事,张通心里就不是滋味。
“张通,难得你孝心可嘉!大汉以孝治天下,你有如此孝心,朕岂能不成人之美?”景帝很是赞赏的打量着张通:“传旨,免除张不疑的苦役。”
景帝早就答应青衣人,要免了张不疑的苦役,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如今,张通如此恳请,景帝顺水推舟,免了张不疑的苦役。
张不疑给周阳的印象不错,更是张灵儿的大父,周阳代他欢喜。
“呼!”周亚夫这么多年来,一直暗中照顾张不疑,一直想免了他的苦役。可是,这是文帝的旨意,周亚夫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如今,他的苦役免了,周亚夫暗松一口气。
“谢皇上!谢皇上!”张通激动不已,不住冲景帝叩头。太过用力,额头上青一块的紫一块,他兀自不觉疼痛,还在叩头。
“张通,好了!”景帝一摆手道:“子房有你这样的后人,也该含笑九泉了,你要好好努力,报效朝廷。”
“谢皇上训诲。”张通喜慰难言。
接下来的事,就是庆贺。景帝大摆宴席,与群臣欢宴,饮到月上中天,方才尽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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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就此别过。”
未央宫外,李广、程不识、公孙贺、公孙建、秦无悔、张通他们向周阳告别。
“征战苦,回去好好睡一觉!”周阳一一抱拳回礼,一拉马缰,追风驹驰了出去。
张通告别众人后,骑着战马,朝府里行去。一路上,张通心绪起伏不定,想想以前,他不过是个受雇于人的佣工,如今,他是立下大功的人了。虽只是校尉,还不是将军,可是,这校尉是景帝亲封的,比起一般校尉份量要重得多。
校尉与将军只有一步之遥,只要张通努力,自有成为将军的一天。汉朝要与匈奴生死战,正是男儿建功之时,若是他努力,破败的留侯世家必有复兴的时候。
自打十余年前,张不疑犯事,给文帝贬为庶人后,张家破败。复兴张家,一直是张家子弟的心愿。可是,这些年来,一点希望也没有。而如今,希望出现,别提张通心里的欢喜了,比活捉十个邹郢还要让他激动。
一边策马而行,一边哼着俚曲,以此来渲泄他的欢悦之情。
今天是喜庆的日子,虽是夜已深,长安百姓仍是在街头欢呼,载歌载舞,看来是个不眠之夜了。
张通不知不觉间,来到尚冠前街,喷着酒气:“好热闹啊!”
“你没长眼啊!”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把张通拉回了现实。
定睛一瞧,只见一个身形瘦削的老人,右手里拎着一张幡,上面写有一个“相”字,斜着眼睛,盯着张通,气哼哼的道:“你敢撞人?”
“老人家,我没……”张通适才沉浸在喜悦中,根本就没有注意前面的情形。这相士什么时间出现的,他还真不知道,似乎这里没有人。不对,要是没人,这相士怎么来的?
思来索去,张通还真是想不到如何说话,不由得大是结舌。
“没有?你还敢狡辩,明明差点撞到我了。”相士很是不悦,恶狠狠的打量着张通:“你还敢不认账。”
“这个……老人家,抱歉!是我的不是!这里赔罪了!”张通心想犯不着和一个老人计较,认了这事。
“算你有点良心。”相士嘀咕不已,突然惊奇的道:“咦,这是你的书吧?”
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捆竹简,递给张通。
“我的书?”张通愣怔不已,直翻白眼。他明明没有带书,怎么有一捆竹简呢?
相士很没好气的道:“丢三拉四,幸好遇到我老人家,要是遇到他人,还不给你黑了。”
不由分说,把竹简塞到张通手里,嘀嘀咕咕的去了。
张通茫然接过竹简,打量一眼,这是一捆束好的竹简,套在布囊里。看了一遍又一遍,张通终于得出了结论,这不是他的书。他压根儿就没带书,身上的环首刀倒是有一把。
“老人家,你等等……”张通不是那种喜占人便宜的人,想把竹简还给相士,可是,放眼一望,哪里有相士的踪影。
张通摇摇头,很是无奈。把竹简抛抛,挺沉的,看来这书的内容不少。
“这是什么书呢?”张通有些好奇。布囊是用上好丝绸做的,这书明显不凡,张通倒没有扔掉的想法。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张通打开布囊,抽出竹简,借着微弱的星月之光一瞧,不由得大吃一惊:“啊!”
惊呼声极其响亮,惊动了不少行人,以打量怪物的眼神打量着他。
“是是是……”张通惊讶之情不仅没有减弱,反倒是更增几分了,说话结结巴巴的,身子摇摇晃晃,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啪!”张通重重拍在额头上,把竹简塞在怀里,一拍马背,疾驰而去。
“让让!让让!”张通一边猛拍马背,一边大声叫嚷,行人纷纷闪避。
“这是谁呀?”
“竟然在大街上纵马,去京兆府告他!”
“好象是今天凯旋归来的兵士!”
“周大帅的号令极严,他胆敢在城里纵马?”
行人闪避之际,议论纷纷,更有人咒骂起来了。
张通听在耳里,却是一点也不理会,打马直奔。很快就来到清明门附近的新家,直接冲了进去。
“通儿!”张典、张高他们正在院里等他,整个张府灯火通明,喜洋洋的。
张通活捉邹郢的事,张家人早就知晓了,张通立下大功,必然是有所升赏,他们要不给庆贺一番都不行。
“大父在哪里?”张通飞身下马,把马缰朝张高一扔,风风火火的冲了进去。
“通儿,你这是?”张高很是不满,可是,张通早就进屋去了。
“通儿,何事惊慌?”张不疑从屋里探出头来,一脸的笑容,不解的打量着张通。
“大父,我有事跟你说。”张通不管三七二十一,推搡着张不疑,进了另一间屋子,关上门,上好门闩。
依张不疑对张通的了解,他很沉稳,很少有惊慌的时候。他郑重其事,必是有天大的事情发生,脸一肃,问道:“何事?”
“大父,你看看这个。”张通三两把从怀里掏出相士递给他的竹简,递到张不疑手里。
“这有什么好看的?”张不疑万未想到,张通竟是要他看书,不由得轻蔑一句。展开竹简,就着灯光一瞧,不由得僵在当地了。
“这这这……”张不疑的嘴巴张得老大,半天说不出话来。脸色大变,双手发抖,胸口急剧起伏,气喘如牛。
“阿父的兵法!”过了半天,张不疑这才清醒过来,一把抓住张通衣领,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竟是把张通提了起来,眼中精光四射,打量着张通:“通儿,你在哪里找到的?”
张通诧异的打量着张不疑,此时的张不疑,不再是那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倒象是一头雄狮,雄猛绝伦,双眼明亮如同九天之上的烈日,神光炯炯。
张通身材高大,份量不轻,落在张不疑手里,却跟稻草没什么区别,给他提离了地面。
“大父,你这是怎么了?”张通惊讶不置,说话很是结巴。
张不疑强抑一下心神,把张通放了下来,道:“通儿,这是阿父的兵法。阿父生前,把一生用兵所得,着成此书,交由二弟掌管。”
“二叔祖?”张通的眼睛瞪得滚圆。
“没错,是二弟。”张不疑叹口气道:“你是知道的,二弟有经天纬地之才,一言定邦之士。当年,正是他一计,稳住了吕太后,保住了陈平、周勃这些柱石之臣,才有后来诛灭吕氏之事。先帝登基后,要重用二弟,可是,二弟却突然失踪,至今音讯全无。”
“大父,你是说二叔祖还在人世?”张通只觉胸口给压了一座山,让他呼吸困难。
张辟强惊才绝艳的人物,当年他出计稳住吕太后时,年仅十五岁。虽然知晓他的人不多,可是,作为张家子孙,哪会知不道张辟强有多厉害的道理。若是张辟强还在人世的话,对于张家来说,那是天大的福音。
“很可能!”张不疑满面红光道:“二弟失踪后,此书也失踪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四处搜寻,却是没有二弟的消息,也不知此书落于何处。如今,阿父的兵法重现,那么,二弟很可能就在长安!通儿,你在什么地方得到此书的?”
张通把经过一说,双眉紧拧道:“肯定是二叔祖!是二叔祖!”
张通兴奋得直蹦:“他老人家突然出现在我马前,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
“呵呵!不会错了,是二弟!”张不疑笑了:“通儿,我们张家的本事还多着呢。只是限于阿父订的规矩,你不知道罢了。二弟一身本领,天下罕有人及。走,随大父去找二弟。”
“嗯!”对此事,张通是再愿意不过了,跟着张不疑出了屋。
一出屋,只见张高张典他们一个个可怜巴巴的站在屋外,那是想得些好处。
“滚开!”张不通对自己两个儿子很不客气,拉着张通,快步而去。
“这是怎么了?”张高张典两兄弟不明所以。
“二弟,二弟!”张不疑一路上不住念叨着。
两人赶到尚冠前街,四下里一打量,不要说那个相士,就是行人也少了许多。此时天色更晚了,虽说是喜庆的日子,也是有不少人困了,回家睡觉去了。
“就是这里。”张通来到与相士相遇之处。
“二弟,二弟,你在哪里?”张不疑和张通分开,四下里寻找。
两人费了偌大功夫,把整个尚冠前街找遍了,再也没有见到那相士。
“二弟,你为何不见我?数十年了,你为何不见我?”张不疑眼里泪水涌了出来。
“大父,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吧。”张通宽慰张不疑:“二叔祖如此做,必有他的道理。”
“嗯!”张不疑万分不甘心,不得承认张通说的有道理,只得回去。
二人消失不久,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正是那个相士,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叹口气道:“大哥,这么多年了,你何苦如此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