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杀鸡儆猴
梁王跪坐在矮几上,喝着茶水,怡然自得,不时眯眯眼睛。
身上的伤经过仓公处理,早已清理干净。仓公不愧是名医,一展妙手,这些皮外伤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梁王的身体强壮,这些皮外伤对他就没多大影响,只要伤口不再疼痛,他就跟没事似的。
这次的事情,他闹得比天大,没想到竟是这种结果,还真是大出他的意料。以他想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即使景帝不杀他,也要让他脱层皮,景帝只是打他一顿出出气。然后就把他交给窦太后处置,那不是明摆着要放他一马吗?
他可是窦太后的心尖肉,这么多年来,窦太后连重话都不说一句,更何况处置他了。不要说才杀了八个大臣,以他的得宠,就是再杀八十个也不会怎么样。
梁王越想越放心,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武!”
就在梁王欣喜之际,窦太后的声音响起。
“母后!”梁王尽管骄横,对窦太后还是挺依恋的,这是母子天性,一闻她的声音,忙跳了起来,快步迎上去。
只见窦太后拄着拐杖,颤颤微微的,走路都有些打晃,脚步虚浮。以梁王的了解,窦太后的身子骨还不错,至少不会走路打晃,不由得大是奇怪:“母后,你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你!”馆陶公主冷哼一声,很是不满:“一天到晚,净惹事,就不知道给母后省点心。”
“阿武,别听丫头胡说!”窦太后很是亲热的拉着梁王的手,笑道:“阿武,来,到娘这里来,让为娘好好看看。”
“哎!”窦太后越是亲昵,梁王越是欢喜,扶着窦太后坐下。
窦太后坐下,放开拐杖,一双手不住在梁王脸上抚摸着,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儿,怜爱无限:“阿武还是以前那般欢实!来,阿武,这是为娘和你姐姐亲手为你做的狗肉。”
馆陶公主从宫女手里接过食盒,打开盖子,开始为梁王摆狗肉了。这碟狗肉做得很不错,盒盖一打开,就香气四溢,馋得梁王直吞口水。
“阿母,你都这么大年岁了,不好好歇着,还费这些神?”梁王一张嘴笑得跟荷花似的,抓起箸,夹起一块狗肉,送到嘴里,大嚼起来,一个劲的赞道:“还是阿母做的狗肉好吃!香!香!真香!”
“这狗肉,可是高祖最爱吃的。高祖还未执三尺剑时,就喜欢吃狗肉。高祖做了皇上,依然是少不了狗肉。阿武啊,你身为高祖血脉,也好这一味。”窦太后笑呵呵的,不时用手在梁王脸蛋上抚摸着,亲昵万分。
刘邦好吃狗肉,是历史上出了名的。正是因为他好吃狗肉,自从他做了皇帝以后,他的家乡沣县狗肉就一直留传下来,就是到现在,仍是非常有名。
窦太后这话似亲昵,又似另有所指,梁王的心情就更好了,一边吃着狗肉,一边喝着美酒,再听着窦太后的疼爱话语,还有馆陶公主的唠叨,他是倍儿乐。
这么多年了,窦太后就没有为他亲手烧过狗肉,馆陶公主更没有这般唠叨过,仿佛回到小时候,兄弟姐妹聚在一起,说笑打闹,那是何等的欢乐。
若是景帝在这里的话,昔日之情就重现了。一想到景帝,梁王不由得神色黯然。
对景帝这个兄长,梁王的心情很复杂,可以说又爱又恨,爱恨交加。小时候,兄弟之情非常好,虽然后来为了各自的权势而明争暗斗,并不能抹煞兄弟之情,这是天性。
这次事情闹得这般大,梁王以为景帝不杀他,也要扒掉他一层皮。景帝只是打了他一顿,景帝这么多年来就没有发过这么大的怒火,也从来没有打过他。梁王虽挨了打,并不恨景帝,他也是个明白人,要是换作他,直接砍头,哪会打一顿的。
对景帝的处置,他还是挺感激的。
窦太后陪着梁王,虽然她看不见,也是知道梁王吃得挺欢畅,不由得大是欢喜。
直到梁王吃完,窦太后把梁王紧紧搂在怀里,着实亲昵了老一阵,这才在馆陶公主的搀扶下,出屋而去。
窦太后一去,梁王欢喜无已。窦太后亲自为他下厨,做他最爱吃的狗肉,这说明窦太后很在意他,眼下这难关很快就会过去。只要这道坎一过,他梁王又会混得风生水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到那时,再来谋划夺嫡。
夺嫡这事,他谋划了数十年,要他放弃,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次事情,对他而言,不过是小小的挫折罢了。
成大事者,不是有很多挫折吗?只要不死,就有机会!
就在他欢喜之际,一个太监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一束白绫。
“你这是做什么?为何弄来白绫?”梁王大是惊讶,打量着太监,眼睛瞪得滚圆。
白绫有一个用处,那就是处死人用的。每当送来白绫,那就是要人自尽,梁王不会不知道这点,要他不惊奇都不行。
“禀大王,小的特送来此物。”太监小心翼翼的道。
“你放屁!”梁王眼睛一翻,精光四射,冲太监喝斥起来:“这是要人自尽,你要谁自尽?”
“大王,这小的就不知了。”太监把梁王发怒的样儿看在眼里,极是害怕,不住向后退:“大王,太后的口谕。”
“说!”屋里就只有梁王一人了,太监把白绫送来,那不是要梁王自尽吗?要不是窦太后有口谕,他真的是要给太监几个耳光了。竟敢把这种物事送来,你还长不长眼睛了?
“太后口谕:家有家规,国有国法,阿武,你把天捅漏了,就得用你的脑袋补上去!”太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给梁王抓住衣襟提了起来。
“啪啪!”梁王一通耳光打过去,清脆响亮,他的手劲极大,太监一张脸肿得老高。
“看你还敢不敢乱嚼舌头!”梁王兀自不解气,气哼哼的骂道。
“阿武,你是天家血脉,当为天下表率。为娘心疼呀!”太监嘴里流出血来了,还不得不咬牙忍着,怒力把话说得恭敬。
窦太后的口谕,若是一个不恭敬,那就是大罪,太监心里很想哭。
“啪啪!”梁王的耳光不停的打在太监脸上,骂道:“你还敢乱嚼舌头。”
“大王,小的只是奉命行事,不敢乱说。”太监哭丧着一张脸。
“你还敢……”梁王又要再打,可是,他手僵在了空中。太监说得没错,这种事,太监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乱说一句的。
要他相信窦太后会处死他,不是难,比登天还要难!从小到大,窦太后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对他极是呵护,适才还对他亲昵之极,还亲手为他烧狗肉,怎么可能处死他呢?
一千个不信,一万个不信!
可是,太监的话言犹在耳,梁王要不信也不行。再一想,窦太后这么多年没有为他烧过狗肉,为何这次亲自下厨呢?
梁王这次犯的事很大,比天大,窦太后即使不罚他,骂他一顿,吓吓他才对。窦太后的举动违反常理,这事就值得好好思虑。
先前,他以为是窦太后呵护他,怜爱他,要保全他。现在看来,窦太后早已下了决心,这才为他做一顿狗肉,要他在离开人世之前,再享受一回母爱。
这种解释更合情理,可以肯定了。
“不可能!”梁王冲天一声咆哮,双拳紧握,眼睛发赤,呼吸声比牛喘还要响。
紧接着,梁王仿佛给雷霆劈中一般,身子无力,软软的摔倒在地上,直接石化了。
太监把梁王那样儿看在眼里,惧在心头,哪敢多呆,转身便跑,一边跑一边抹冷汗。要是不跑得快,梁王发怒,把他的脖子拧断,那可不划算。
时间在无言中度过,过了许久许久,梁王这才回过神来,脸色惨然,双手掩面,呜呜的哭了起来。
“母后,你为何要如此做?你为何要如此做?母后,你好狠心呀!我是武儿,你最疼爱的武儿呀!呜呜!”梁王仰首向天,无力的诉说起来。
不甘、气愤、恼怒、屈辱……诸般情感交汇,梁王时而咆哮,时而低语,时而嘀嘀咕咕,时而哭泣……
梁王明亮的眼中不再有神采,灰灰的,颤抖着伸出手,把头发披散,结成一条发辫,尾端系在窗格上,绕过脖子,向下一蹲,双眼发白,脸色憋得通红。
渐渐的,梁王眼中不再有神采,脸色苍白,身子颤抖几下,不再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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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宫,窦太后斜靠在软榻上,馆陶公主陪在她身边。阿娇早已给馆陶公主请了出去,这种事,不能让她知晓,要不然,她会受不了。
梁王是阿娇的亲舅舅,对阿娇还是怜爱的,阿娇若是知道了,定然会让他不安。
“丫头,阿武呢?”窦太后身子不住颤抖,老眼中全是泪水,整个人哭成了泪人。
“阿母,老三,他……呜呜!”馆陶公主哪里说得出话来,那是她的亲弟弟,姐弟之情不错,唯有两行清泪直流。
“阿武!”窦太后大叫一声,嘴一张,一口鲜血喷得老远,仰面便倒,又晕了过去。
“母后,母后!”馆陶公主慌了手脚,忙把窦太后抱住,只见窦太后嘴里的鲜血不住喷出来,一双手不时敲打着胸口。
梁王是她的心尖肉,她对梁王的感情比起对景帝和馆陶公主都要深厚。可是,她不得不下旨,处死梁王,对她来说,那是何等的打击。她的一颗心,已经破碎了,疼痛难忍,即使晕过去了,仍是疼得难受。
“快传仓公!快去把皇上找来!”馆陶公主真的是手足无措。
窦太后晕倒,那可是大事,长信宫乱成了一团,宫女太监奔忙不已。
没多久,景帝急匆匆赶到,扑在软榻前,把窦太后的样儿看在眼里,不由得大是惊讶,问道:“母后这是怎么了?怎么吐血了?”
“是因为阿武。”馆陶公主不住垂泪。
“老三?他好大的胆子,竟敢惹母后伤心。老三,你给我滚出来!”景帝还不知道梁王被处死一事,不由得大怒,双拳紧握。要是梁王出现的话,景帝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对着梁王一顿暴打。
“皇上,老三走了。”馆陶公主的声音很低,很低。
“他真是不孝!母后病了,他却……”要不是景帝的耳音不错,还真听不见。景帝双眉一轩,冷哼一声,突然明白走了二字的含义,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身子发僵,呆在当地,喉头咕咕作响,却是说不出话来。
“还不都是你,把老三给母后处置,母后不得不……”母亲杀子,那是人间惨剧,馆陶公主哪里说得下去。
“啪啪!”景帝重重两个耳光打在自己脸上,自责不已:“都怨朕!都怨朕!”
“启儿,过来!”经过仓公的抢救,窦太后适时醒来,气息微弱,冲景帝招手。
景帝忙拉着窦太后的手,只觉她的手冰凉一片,仿佛冰块似的,不由得更加惊心,嘴一张,就要说些安慰的话,却是找不到说词。
“启儿,阿武走了,你可要保重!”窦太后一双老手不住在景帝脸上抚摸着,仿佛珍宝似的。
窦太后两个儿子,梁王已死,景帝自然是更不能出事了,若是再一出事,她肯定接受不了,说不定一口气就上不来了。
“母后,都怨皇儿,都怨皇儿!”景帝眼泪象水一般涌出来,自责不已:“皇儿把老三交给阿母发落,本意是要保全他。再怎么说,他也是皇儿的弟弟,皇儿恨他,可是皇儿狠不起心,无法处置他。皇儿是想,母后宠爱他,把他交给母后发落,皇儿对群臣也有个交待。”
景帝和梁王的兄弟之情不错,要景帝狠心杀自己的亲弟弟,还真是折磨人。若是既给群臣一个交待,能平息事端,又能保全梁王,留他一命,这是最好的结果。
要留梁王一命,只有把梁王交给窦太后处置了。到时,景帝可以对群臣展开“情感攻势”,说这是窦太后的主意,他这个做儿子的,不能太伤窦太后的心。只要他说得动情,群臣会理解他的难处。
毕竟,汉朝以孝治天下,把孝之一字看得极重,景帝这也是敬孝。
“启儿,别说了,别说了。”窦太后紧紧搂着景帝,不住在景帝背上拍着:“启儿啊,你念着兄弟之情,为娘心里欢喜!阿武泉下有知,他也会欢喜。启儿,阿武他那是非死不可!他一点悔改之意都没有,他不得不死!老身在,他就做出骨肉相残的事,若是老身不在了,他还不把你的儿子,老身的孙子全杀光?”
以梁王的性格,真要窦太后不在了,他就是无牵无挂,没他不敢做的事。若是景帝立儿子为太子,说不定景帝立一个,他就杀一个,骨肉相残的惨剧会越演越烈。
除非景帝痛下杀手,把梁王处死。可是,经过这次的事情,梁王一定会变得更加阴险,行事更加隐秘。即使景帝怀疑他,也不一定能找到证据,要拿他正法也没辙。
要想不再上演骨肉相残的惨剧,只有让梁王死一途了。窦太后对梁王的性子最是了得,不得不忍痛杀了梁王。
“阿母,老三不会的,不会的!”景帝不住安慰窦太后。
“启儿,为娘最是了解他的性子,他一定会这么做。”窦太后强撑着道:“启儿,你赶紧把这事诏告天下,就说是老身处置的阿武。”
“母后,此事万万不可!”馆陶公主忙打断窦太后的话。
这已经是让人够心酸的事了,要是再诏告天下,那就更加不得了。
“还有那么多的诸侯王,他们一心盯着皇位,就得用这事敲打敲打他们,让他们绝了那非份之念!”窦太后的声音并不重,却是不容置疑。
景帝了解她,每当她如此说,那就是不容更改,只得点头道:“母后,皇儿知道了。”
“快去!”窦太后催促起来。
景帝点点头,站起身,走了出去。
景帝一去,窦太后又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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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王府,刘安正与淮南八公聚在一起,商议大事。
“梁王真没用,睢阳城是天下间有名的坚城,竟然给周阳一鼓而下。”李尚不屑的咧咧嘴,他们对梁王有着无比的信心,结果却是与他们的预期正好相反,要他们不失望都不行。
“你们说,皇上抓了梁王,会如何处置?”刘安眉头一皱。
“还能怎样?太后肯定会又哭又闹,不吃不喝的相逼,即使皇上想处置梁王,也不可能,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苏飞摇摇头道:“大汉呀,当家作主不是皇上,是太后!”
“在下也是这般以为!”
淮南八公不断表态,看法相同。窦太后对梁王的宠爱,天下皆知,窦太后绝不会让梁王有事的。
“孤也是这般以为!”刘安笑了:“梁王这事一出,朝廷的威望就大跌。以后,要是有诸侯王谋逆,朝廷也不好再下重手了。哈哈!”
刘安没说错,此例一开,仿效者肯定不绝,朝廷不能重处。
“父王,梁王给太后处死了!”刘迁快步而入,手里拿着一枝精致的铜管。
“休要乱说!太后怎么可能处死梁王呢!”刘安根本就不信。
“父王,这是朝中廷寄,说得明白。”刘迁把廷寄递给刘安。
刘安接过,手忙脚乱的展开,一瞧之下,脸色大变:“太后真把梁王处死了!”
“不好!孤还有几封书信没有追回来!”刘安脸色大变,额头上的冷汗直往外冒,手中的廷寄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