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悠悠我心
梁王之所以决定结这门亲事,那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象周阳这样的人物,送他钱财嘛,他不见得会收,因为这样的人不是用金钱能买得到的,收买是不可能的。
那就只有结亲一途了。周阳功劳再大,总要结婚生子吧?
要是这门亲事不成,那他就没多少戏了,即使有窦太后支持他。可是,窦太后独木难支呀,要是那么容易做成,哪会等到现在,早就让他做上皇太弟了。
梁王哪会甘心,忙道:“母后,此事于武儿干系极大,请母后成全。”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窦太后的火气更大,脸沉似水,喝斥道:“老身还以为你是真心为玉儿找门亲事,原来你是念着你的大事。好啊,老身的两个儿子,没有一个念着儿女的,皇上把好好一个阳信嫁给一个病夫。你也学起了你的皇兄?哼!”
疼儿子不如疼孙子,这是老年人的怜爱铁则,梁王这话犯了大忌。他若是一口咬定是为了爱女的幸福,窦太后未必不允。
“这……”梁王真想抽自己两个耳光。
“滚!”窦太后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点,喝斥起来:“滚!给老身滚得远远的!”
窦太后对他极是疼爱,是心尖肉,从来没骂过他,更没有用一个“滚”字,这是真火了。
梁王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愣在当地,嘴巴张得老大,惊诧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还不快滚!来人!把这不要脸的东西乱棍打出去!”窦太后手中拐杖在地上不住点着,气哼哼的,脸色发白,这是大动肝火的征兆。
数十年来,窦太后还没发过这么大的火。梁王不敢再呆了,只得施过礼,匆匆而去。
梁王满怀信心而来,却是弄得灰头土脑,仓惶而逃,心中的郁闷劲头远非笔墨所能形容。
“呼呼!”
窦太后坐在软榻上,兀自气喘不已,呼呼作响。
“来人,把皇上给老身找来,老身倒要好好问问他,他怎么就不把儿女的大事放在心上!”窦太后的火气真是大呀,刚冲梁王发了火,又冲景帝撒气。
“算啦!老身这就去见皇上。”窦太后拄着拐杖站起身,慌得侍女扶着,快步而去。
拐杖重重点在地上,发出一路笃笃声,预示着窦太后的火气很大,很大。
未央宫,养心殿。
景帝身着燕居之服,跪坐在矮几上,正在看奏章,短案上摆着小山似的奏章。
“皇上,皇上!”春陀急急忙忙的冲进来,一脸的惶急之色。
景帝抬起头来,打量着春陀,大是诧异:“出了什么事?你急成这样儿!”
春陀有些结巴的道:“皇上,太后来了。”
“母后?”景帝一笑,没当一回事。
“皇上,太后发火了,脸色都白了,火气大着呢!”春陀深知窦太后的威风,她很少发火,一旦发火,那就是雷霆万钧,就是景帝也不好收拾。
“母后发火?”景帝明白了,要是窦太后的火气不大,春陀断不会如此惊惶,看来窦太后的火气大得不得了。转念一想,又有些不明所以:“谁惹太后发火了?”
“你!”
一个蕴含无尽怒火的字从殿门口传来,窦太后已经拄着拐杖快步进来。
果如春陀所言,窦太后脸色发白,火气之大,数十年未有。景帝诧异不已,忙过去相扶,窦太后却是手一甩,气愤愤的,不让景帝尽孝心。
在侍女和春陀的搀扶下,窦太后在宝座上坐了下来,手中拐杖重重一顿。景帝那感觉好象那不是顿在地上,而是顿在他的心坎上,不由得一个激灵。
景帝一挥手,春陀和一众侍女忙退了出去。临出去前,春陀看了一眼景帝,为他担心。窦太后数十年没发过这么大的火,景帝有罪受了。
“母后,你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景帝小心的问道:“母后,你莫要生气,要保重身子!”
景帝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窦太后的火气立时撒出来了:“你们一个二个,人事不干,尽做些蠢事,老身要想不气都不行!”
好象气他的人很多,景帝一下子糊涂了。
“老身问你,好好一个阳信,你为何要嫁给曹寿那病夫?”窦太后开始问罪了:“曹寿那样儿,他能活几年?那不是坑苦了阳信?”
说起这事,景帝就是一肚子的苦恼,很是无奈的摊摊手:“母后,曹寿对阳信也是一片痴情。曹寿虽然有病,对阳信却是真心的,阳信嫁给他,未必就没有幸福。”
“你是给曹寿逼的,以为老身不知。”窦太后手中拐杖重重点在地上,气愤愤的道:“曹寿他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逼婚。你这个皇帝当得也太没骨气了,连自己女儿的婚事都做不了主!窝囊!”
“母后,曹寿那身子骨那般弱,要是皇儿再不答应,说不定会出事,那会成为笑柄。”景帝是有苦说不出。
“哼!”窦太后有些蛮不讲理:“你是怕做吕太后!做一回吕太后,又怎么啦?疼自己的儿女,有错吗?谁个不疼自己的儿女?”
吕太后为了鲁元公主不给嫁去匈奴,天天缠着高祖又哭又闹,弄得刘邦没办法,只好找假主嫁去匈奴充数。这是数十年来,汉朝行和亲之策,没有一个真公主嫁去匈奴的原委。
“母后,疼儿女没错,可也不能出人命呀。”景帝苦恼的揪着头发。
“曹寿那病夫,他迟早要死,早点死了省心,免得祸害阳信!”窦太后可不是那么好宽解的:“阳信这事,老身给你记着,要是阳信苦了,看老身怎么找你算帐。国事,老身一概不问,这家事,老身非得问问清楚!”
景帝暗松一口气,忙道:“母后放心,皇儿一定把这事办好。”
“老身问你,匈奴大败了,庆典也举行了,南宫的国书怎么不下?”窦太后这才说到正事上。
以前没下国书,那是不想给人造成汉军将士浴血奋战,是为汉家公主的印象。如今,匈奴大败,元气大伤,正是废除这婚事的良机,景帝的国书迟迟没下,窦太后大为恼火:“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不是没把南宫的幸福放在心上?可怜的南宫,为了大汉,身涉绝域!”
说着说着,眼泪花花的,老眼中涌出了泪水。
她哭得很伤心,景帝反而松了一口气,上前一步,要为窦太后抹眼泪,却给她气愤愤的挡开了。景帝笑道:“母后,这事你就是不说,皇儿也要找你商议呢。皇儿之所以迟迟不下国书,那还不是为了南宫嘛。母后,你想呀,南宫多可怜,一个弱女子,为了大汉,身涉绝域,皇儿能不疼她吗?每每思之,皇儿的心就跟刀刺一样,疼痛欲裂。”
景帝在胸口捶了几下,那种绞心的疼痛方才好些:“匈奴败了,大汉胜了,南宫不用再去绝域之地,皇儿欢喜无已。”
四下里一张望,见没有人,这才道:“母后,为这事,皇儿偷偷哭过好多回。皇儿没对任何人说起过,母儿莫要说给他人知晓。”
窦太后一愕,脸上的怒气稍降,赞许道:“你还知道哭,你这做父亲的还不算太差!”
“皇儿一直在想,一定要为南宫找一个她中意的郎君。国书一下,南宫的婚事就要提出来了。若是急切间,出错了,岂不委屈了南宫?”景帝脸上带着慈爱之色。
南宫公主一柔弱女子,为了国家,为了朝廷,只身入绝域,任何一个父亲都会疼她,景帝虽是皇帝,也是人父,柔情大起。
“母后,南宫亲近你,你可知南宫有没有意中人?”景帝笑着问道。
窦太后中的拐杖亲敲在景帝腿上,怒气刹那不存,亲昵的道:“启儿啊,你算是问对人了,老身还真了解南宫的心事,她有意中人。”
“哦!”景帝大感兴趣:“是谁?”
“就怕你做不成。”窦太后脸上的笑意更浓。
“母后放心,皇儿是皇上,只要南宫喜欢,就赐婚。”景帝头一昂,胸一挺。
“南宫喜欢的是周阳。”窦太后一脸的笑容,赞不绝口:“南宫有眼力,周阳这小子不错,不错!人俊,又聪明,不乏男儿气,为大汉建功立业。就是,以前有些花心。这不要紧嘛,花心的男人才会哄人,南宫才会幸福!”
人嘛,一旦接受了某人,那人的缺点也就是优点了。以前提起周阳,窦太后就会嗤之以鼻,说周阳德行不休,为此事还阻止景帝命周阳为将。如今,她认可了周阳,连以前那个周阳的花天酒地,吃喝玩乐都成了优点。
景帝有些愕然,忍不住好笑:“母后,此言当真?南宫真中意周阳?”
“你这皇帝当得,还真是不顾家了,连自己女儿的心事都不知道。”窦太后有些没好气,却没有发火:“你想呀。南宫多可怜啊,小小年纪,就给你下了国书,要嫁去匈奴。一入绝域,那就是走上了不归路,想死还不行,只有受苦!她盼的是什么?她盼的就是你下国书,废除这婚事。大汉打不过匈奴,男人都死绝了,一到紧要关头,就送女人,丢人不丢人?”
做为皇帝,不能带领汉朝走向强大,不能打败匈奴,不能雪耻,只能靠送女儿去换得“和平”,那是皇帝最大的耻辱,当着景帝的面如此说,那是对景帝莫大的讥讽。
景帝不仅没有着恼,反倒是长叹一声,没有言语。
窦太后也想起了,把话说重了,语气略缓:“周阳打败了匈奴,南宫就不用去匈奴了,你说,南宫她不喜欢周阳,还能中意谁呢?”
这话很有道理,南宫公主天天盼,日日想,就是废除婚事。周阳的出现,令这一梦想成为现实,她一颗芳心还不能系在周阳身上?
“不要说南宫,就是老身,设身处地,也会……”窦太后猛然醒悟,这话有毛病,赶紧转换话题:“皇上,这婚事,你能同意吗?”
“母后,皇儿岂止是同意,是拍手赞成!”景帝大是兴奋,声调有些高:“周阳是大汉数十年来,对付匈奴最有办法的将军了。这是少年英雄,这样的人,若是成了朕的女婿,朕能不喜欢吗?”
“皇上,你能做成吗?”窦太后直接问道。
“这个……”景帝有些迟疑道:“要是朕赐婚,对别人可以,对周阳不行呀。万一他不乐意,这不是挺别扭吗?朕还需要他来破匈奴呢,要君臣相得,不能有芥蒂。”
帝王赐婚是很荣耀,并非不可拒,这种事史不绝书。以周阳的性格,若他不喜欢,就是景帝赐婚也没用。
“你没赐婚,你怎么知道他不乐意?”窦太后有些不耐烦了。
“母后,为了这事,朕还真下了番功夫。”景帝有些为难:“朕捉摸着,他在婚事上的看法,好象有些异常。”
景帝还真会找词,竟然把自由恋爱就成异常,不愧是皇帝。
“母后,要不,我们来试试。”景帝眉头一皱,在窦太后耳边轻语一阵。
“就你的事儿多。”窦太后手中的拐杖在景帝腿上轻敲一下,笑骂起来:“你负责周阳,老身负责南宫。”
“母后放心,皇儿一定不误事。”景帝忙道。
“依老身说呀,直接赐婚,周阳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由不得他。哼,那多省事!”站起身,窦太后手中的拐杖在地上点动,飞也似的去了,景帝要去扶,竟然没她快。
这一刻,窦太后绝对不象是眼盲之人,反倒象是目光炯炯之人。
望着窦太后的背影,景帝摇摇头,又有地些好笑。
窦太后回到长信宫,在侍女的搀扶下,坐了下来,把手中拐杖一放,催促道:“快,把南宫给老身找来!要快!”
侍女应一声,忙去传唤南宫公主。
窦太后坐在软榻上,一脸的慈祥笑容。
没多久,南宫公主赶到,上前见礼:“南宫见过太后。”
“叫什么太后?太后就不是你姥姥了?”窦太后笑骂,一双手伸得老长。
“姥姥!”南宫公主笑着上前,握着窦主后的手,坐在她身边,头靠在窦太后肩上,一脸的孺慕之色。
窦太后慈祥的抚着南宫公主的秀发,柔声问道:“南宫,你父皇马上就要下国书,废除婚约。”
“真的?”虽然此事已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可是,南宫公主乍一听之下,仍是惊喜不已,激动难言,妙目中噙着泪水,酥胸急剧起伏。
“姥姥会骗你么?”窦太后肯定一句。
“呜呜!”南宫激动得扑在窦太后怀里,呜呜的哭泣起来。
这么多年,她天天盼,日日盼,盼的就是废除婚约的国书,终于盼来了,还能不激动?
窦太后眼里滚出泪水,不住在南宫公主背上轻拍着:“南宫,南宫,可怜的南宫!”
两人哭了许久,这才收住眼泪,窦太后问道:“南宫,国书一下,婚约解除,你父皇要为你择一门亲事。”
南宫公主一愕,这也来得太快了,根本就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你父皇千挑万选,还是我们窦家的窦昌不错,一表人才,知书识礼,你们又是表兄妹,你嫁过去,正合身。”窦太后一本正经的道:“对这婚事,老身也赞成。”
“姥姥,不嘛,人家不嫁。”南宫公主真的急了。
对窦昌,她可是了解的,只会吃喝玩乐,纯粹一纨绔子弟。
“那可由不得你呀!”窦太后语气很严厉:“皇上那是金口玉言,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姥姥……”南宫公主真的急了。
“除非,你有意中人,你给姥姥说,姥姥给你父皇说,不要结这门亲。”窦太后绕了老大一个圈子,这才绕到正题上来:“南宫,你有没有意中人?”
这种事儿,谁的面子都会薄上三分,不绕不行。
“姥姥,南宫不愿嫁人,愿天天陪着姥姥。”南宫公主双手绞在一起,有些发青,脸上一抹羞红。这种事儿,怎能轻易说出口。
“没有啊,太可惜了!”窦太的乐呵呵的道:“南宫啊,你赶紧物色一个。你那个莹玉妹妹,都找到了婆家,你还能不急么?”
“莹玉妹妹?”南宫公主有些意外。
“是啊,阿武适才跟老身说,要把莹玉嫁给周阳。”窦太后双手紧握着南宫公主的玉手。
“啊!”南宫公主仿佛给雷电劈中,紧张得猛的张大了嘴巴,差点跳了起来。俏脸上全是气苦之色,眩然欲泣。
“南宫,你怎么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凉?”窦太后很是紧张的问道。虽说这是必要的步骤,可是,真让南宫公主气苦,她心里也不好受。
“姥姥,是真的么?”南宫公主急急忙忙的问道。
“那还有假?”窦太后一本正经的回答,紧接着,有些惊奇,问道:“南宫,你问这做什么?你莹玉妹妹的婚事,和你有什么干系?”
“这……”南宫公主总不能说,我喜欢周阳,她不能嫁给周阳,一下子结巴了。
“南宫,不会你也中意周阳?”窦太后一副恍然大悟之态,很有些犯难:“这下麻烦了,麻烦了。玉儿,南宫,老身都疼,可周阳只有一个,让谁嫁呢?”
“呃!”南宫公主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手背全是青色。
“南宫,你喜欢周阳吗?要是你喜欢,姥姥让你嫁过去。要是你不喜欢,姥姥就让玉儿嫁过去。”窦太后抚着南宫公主的香肩,很是慈爱。
“但凭姥姥作主。”南宫公主的声音非常细微,若不是窦太后的耳音极好,还真听不见。
“呵呵!南宫有意中人了!”如此说,那就是默认了,窦太后特别开心,一连串的笑声响起。
“姥姥,你小声点,生怕无人知晓似的。”南宫公主大急,埋怨起来。
“好好好!”窦太后笑得更加欢畅了:“南宫,要想嫁给周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哦。周阳这小子,特有女人缘,想嫁给他的女人多了去了。你得听姥姥的。”
“……”南宫公主使劲点头,脖根儿都是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