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三章 帝国雄风
未央宫,养心殿。
景帝一身燕居之服,寻常深衣,幞头,跪坐在矮几上,看着短案上的竹简,一双浓眉拧着,陷入了沉思。
春陀侍立在侧,他知道,这是景帝思考重大国事才有的神态,紧抿着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周亚夫,窦婴来了吗?”景帝抬起头问道。
“回皇上,还没。”春陀小心的回答。
“要他们快点。”景帝眉头一挑,似乎有些心急。
春陀应一声,转身就要出去催。只见周亚夫和窦婴并肩而入,两人边走边说话,窦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周亚夫脸上泛着红光,仿佛年轻了二十岁,走起路来龙骧虎步,那不是走,那是在飘。
要说长安城里谁最高兴了?周亚夫绝对要算其中的一个。
周阳如此大的能耐,把匈奴数十万大军给打败了,他这个做父亲的能不欢喜吗?他这段时间走到哪里,都会听到一句话“周大帅是条侯的三子!”
紧接着,就是一大堆恭维的话,什么将门虎子,教导有方,家学渊源这类夸赞之辞铺天盖地的袭来,周亚夫一分欢喜劲头要变成十分。
他欢喜有欢喜的本钱,谁叫周阳那么争气呢?
一和窦婴见面,窦婴就夸赞起周阳,说起在边关见到周阳的事情,周阳如何血战,一一道来,很是动听。周亚夫听着听着,稳重有力的步伐就变成了“太空步”,飘了起来,一路飘进了养心殿。
“臣周亚夫,臣窦婴参见皇上。”二人上前施礼。
周亚夫本在南方对付百越,周阳此次大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包括周阳自己。这次大胜的好处很明显,为汉朝争取到了训练骑兵,调整国策的良机,汉朝的国策、军事策略都将发生重大改变。周亚夫这个重臣,自然是要给景帝召回来,参与商议。
“平身吧!”景帝打量着周亚夫,笑着问道:“周亚夫,周阳立下如此大功,你这个做父亲的,欢喜吗?”
“呵呵!”周阳用欢笑声来回答。
景帝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周亚夫一张大嘴裂着,嘴边的纹路一直延伸到了脖子根上,他还能不欢喜?就差放声歌唱了。
这是打趣,景帝又道:“呵呵!为人之父,有子若此,又有何憾!你自然是欢喜的了。”
周亚夫的确是欢喜,裂着嘴直乐,窦婴一碰他,周亚夫没有明白过来,愣愣的看着窦婴,不明所以。窦婴微一摇头,上前一步道:“皇上,周阳固然了得,若是没有皇上擢用,授予兵柄,赐以赤霄剑,周阳也不会立下如此奇功!”
不愧是圆滑之人,能说会道,景帝的眼睛眯到一起了,非常享受。
窦婴没有说假话,周阳做统帅,自己都没有想到,是景帝的气魄大,选中了他。周阳做统帅这事,朝中压力不小,就是窦太后也在反对,若不是景帝气魄够,换个皇帝,很可能虎头蛇尾。
对这事,景帝一想起来,还真有几分自得。不要说景帝,换作任何人,那也是人生最大的手笔之一了。乍闻窦婴此言,景帝哪能不乐?
周亚夫明白过来,忙道:“魏其侯说得是,这都是皇上圣明。臣代阳儿谢过皇上知遇之恩!”跪在地上,冲景帝叩头,很是恭敬。
“哈哈!哈哈!”景帝非常享受的接受了周亚夫的谢礼,这才道:“坐吧!”
周亚夫和窦婴二人谢过,跪坐下来。
“说起周阳,你们欢喜,朕也欢喜,他不负朕之望!”景帝的欢喜劲更甚三分,话锋一转:“可是,他却弄得朕一颗心痒痒的,把捏不定,才把你们二位找来,一起商议商议。你们先看看。”
把面前的竹简递到周亚夫面前。
周亚夫接过一瞧,惊呀一声:“攻打河套?”
把竹简递给窦婴,脸上兀自带着惊讶之色。汉军刚刚经历过大战,长城大战的余波还未平息,周阳又要大动干戈了,周亚夫能不惊吗?
“啊!”窦婴看过,也步了周亚夫的后尘,惊呼一声。
把二人吃惊的样儿看在眼里,景帝笑了:“你们惊讶,朕也诧异。你们说,准还是不准?”
“皇上,匈奴新败,河套必是无防,大汉若趁此进军,必成大事,一举拿下河套。”窦婴一向本着让周亚夫先说的准则,这次却是破例了,竟然抢着说了。
景帝微一点头,看着周亚夫:“周亚夫,你最是知兵,你说说。”
“这个……”周亚夫微一沉吟,道:“皇上,河套之地与其说是一块风水宝地,土肥水美草青,便于放牧,还不如说是一把利剑。谁抓住了剑柄,就对谁有利。河套离长安不过七百余里,若是匈奴抓住了剑柄,那么,河套这把利剑就对准了大汉的都城长安,大汉无论如何不能容忍,这也是前朝出兵河套的原委所在。”
河套是一块风水宝地,正是因为如此,中国和匈奴才历经数百年争夺。
也正是因为河套的地位极为重要,这里成了中国与北方游牧民族争夺最为激烈的地方。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为争夺这块地方而死的人,没有一千万,也相差不远了。
记载于史册的着名战役就有不少,赵武灵王大破匈奴、蒙恬大破匈奴、卫青奔袭河套、李靖夜袭阴山、裴行俭大战黑山,哪一仗不是发生在这里?
这只是见于史册的大战,那些没有载于史册的小战,不知道有多少。
周亚夫把河套比喻为一把利剑,非常形象。景帝和窦婴不住点头,赞成他的说法。
“若是大汉握住了剑柄,河套这把利剑就对准了匈奴的单于庭,匈奴也不会忍。”周亚夫接着剖析:“若臣所料不差,大汉此次出兵,必将引来匈奴的报复。尽管长城大战后,匈奴元气大伤,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可是,匈奴不会容许河套落入大汉之手,不等元气恢复,起兵争夺,是必然之事。”
“那是一定!”景帝很赞同这结论:“周阳选择的时机的确是一个好时机,朕接到他的奏章,怦然心动。可是,再一想,大汉能守得住吗?即使守住了,要花费多大的代价?把这些代价用来训练骑兵,打造精锐,哪一个方略对大汉更有利?我们好好议议,要议透。”
如今的汉朝,可供选择的方略多了。要是在以前,只能守,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么多可供选择的方略,这都是周阳打出来的。
景帝可供选择的方略多了,就得把每一个方略的利弊权衡清楚。
马上出兵河套,拿下河套不是问题,这点可以肯定。匈奴必然会来争夺,这一打起来,就是反反复复,历经数载不息。这一争夺起来,就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这些,以汉朝的国力,都不是问题。
问题是,这会把汉朝的精力能牵制在河套。若是先不解决河套,集中精力来打造精锐骑兵,转变国策,改变汉朝的军事战略,三五年后,汉朝的军事实力将会发生一个质的飞跃,到那时再来收复河套,会更加有利。
虽然汉朝今年胜了,大胜了,可是,国策、军事战略都还没有转变,还不适宜大战,这需要时间。只有把整个国家的策略改变,胜利才能持久,毕竟这是基础。
景帝做为皇帝,要把握全局,方方面面都要想好,采用最有利的方略。
“解决国策军略,是大汉的根本,若是陷于争夺河套,那就是得不偿失。”窦婴的欢喜劲头少了许多,变得稳重起来:“若是周阳统兵,即使匈奴要来争夺河套,也不会得手。”
“那是!周阳对匈奴很有办法,匈奴不可能得手,正是因为如此,朕才怦然心动。”景帝大是赞成这话:“可是,大汉没有骑兵,拿下河套之后,只能守,不能攻。就象这次长城大战一样,周阳手里的骑兵太少,只有一万,才没有全部占领长城。不解决骑兵,大汉只能在河套与匈奴争夺,不能奔袭匈奴的腹心之地。即使打败了匈奴,匈奴缓过劲,又来打,这就没完没了。”
骑兵这个短板,限制了汉朝的发展,这是谁也没办法的事情。若是汉朝现在出兵河套,一定会出现这种情况。
“要是不出兵吧,一块肥肉就在嘴边,只能看,不能吃,这不是要人命吗?”景帝很是为难,不住抚额头,难以决断。
周亚夫沉吟不语,窦婴思索不已。他们和景帝一样难处,不好决断啊。
景帝率先打破沉默:“有人说过,要解决匈奴,就必须攻入漠北,打掉匈奴的巢,让匈奴永远不能再滋扰华夏。朕以为,此言极是有理,朕也准备如此做。”
“攻入漠北?”周亚夫和窦婴吓了一大跳。
攻入漠北,从根本上解决匈奴问题,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周亚夫和窦婴惊讶的不是这方略,而是这方略的难度。
漠北地处大漠深处,离汉境数千里。数千里外用兵,不要说在汉朝,就是在现代社会都是一大麻烦事,调兵、兵勤补给会很困难。更别说,匈奴还很强,要攻入漠北,就先得解决漠南,这就有得打了。
只有抢占了漠南,才能进攻漠北,这是何等之难,以秦始皇的雄材伟略都没有实现。
“怎么?你们怕了?”把二人震惊的样儿看在眼里,景帝一笑:“匈奴与华夏打了数百年,总是滋扰不绝,就是因为有漠北在。匈奴即使在漠南吃了亏,还可以逃到漠北休养生息,一旦兵强马壮,就会再来打华夏。赵武灵王大破匈奴后,匈奴北遁;蒙恬大破匈奴,匈奴北遁,哪一次不是逃到漠北去舔好伤口?只有拿下漠北,让匈奴无处可逃,华夏才有安宁!朕以为,这人的看法非常有理,虽然困难大了些,以大汉的国力能做到!”
在当时就有人提出这样的构想,只有两个字能形容这人,这两个字就是“疯子”。
周亚夫问道:“皇上,这是谁的方略?”
这话正是窦婴要问的,一双眼睛打量着景帝,期待景帝的回答。
“一代才智之士!”景帝却没有回答,反倒是大加赞扬。
“是晁错?”窦婴了解景帝,能得景帝如此赞扬的人,绝对是一代名士,好奇心大起。
“窦婴,你还记得朕之师?”景帝浓眉一挑,盯着窦婴。
窦婴脸色一紧,语调转为沉痛:“臣亦后悔!”
晁错被杀,窦婴也有份。正是他举荐了袁盎,袁盎进言,才促成景帝杀晁错一事。
“不是晁大夫。”景帝微一摇头。
“是贾谊?”窦婴再猜。
“不是!”景帝很是感慨:“你们猜不到。若不是朕读了他的遗书,还真不想到,一个给人骂为残暴不仁的人,竟然有如此宏阔深谋,为华夏谋得如此深远。只可惜,天不假年,他没有实现!”
略一停顿:“朕决心倾大汉国力,攻入漠北,把匈奴这个祸根除掉!”
攻入漠北,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那需要坚韧的意志,卓越的才干。一旦实现,好处是不用说的,自此以后,匈奴不会再危害华夏,那是何等的让人振奋。
汉武大帝之所以顶住压力,发起“漠北决战”,就是为了从根本上解决匈奴问题。那一战的代价是很大,可是,好处也很大。从此以后,中国不再受匈奴的威胁,因为匈奴这个民族都不存在了,只存在于历史中。
周亚夫和窦婴振奋异常,一齐道:“皇上,既如此,暂不对河套动手。”
窦婴更是充分发挥辩给的口才:“河套很重要,可是,比起全局,又有所不如,不能因小失大。大汉应当集中全力,打造骑兵、转变国策、改革军政、选用贤才。”
“因小失大?”景帝猛的站起:“好!说得好!河套再好,不过是一把剑罢了。拿下漠北,河套还能跑得掉?朕就给周阳下旨,要他罢兵!”
虽然失去了收复河套的良机,可是,景帝的雄心第一次展现出来,竟然是要攻入漠北。这一构想,宏阔深远,影响极大。
大汉帝国的雄风,从这一刻开始了!
“这是哪里?”军臣单于昏昏沉沉,睁开眼,眼皮重得跟灌了铅似的。
“大单于,大单于!”一个娇媚的惊喜声响起,清脆悦耳,好象明珠撞击玉盘似的,煞是动听。
“你是……”军臣单于视线有些模糊,看不大清,揉揉眼睛,方才看清了,眼前一个丽人,正是给军臣单于赶走的阿胡儿之母。
军臣单于绝对想不到,他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给他忍痛赶走的女人,一下子傻了,一张大嘴张得老大。
“大单于。”阿胡儿母亲惊喜的唤一声。
“是你!”军臣单于这才清醒过来,能在这里见到这个让他心仪的丽人,很是振奋,翻身坐了起来。
阿胡儿母亲上前,扶住军臣单于,笑吟吟的打量着军臣单于。军臣单于握着她的手,笑道:“谢谢你!我怎么来到这里?这是哪里?”
“大单于,这是阿胡部的营地。”阿胡儿母亲轻抚着军臣单于的头发:“阿胡儿出去打猎,发现大单于,这才把大单于救回来。”
“小王子?”军臣单于这才记起,当日他一时情热,封阿胡儿为小王子。对阿胡儿这个小王子,军臣单于还真没有多少印象。军臣单于的印象是在眼前丽人的肚皮上,而不上在阿胡儿身上。
“他在哪里?”军臣单于问道。
“阿胡儿见过大单于!”阿胡儿进来,向军臣单于行礼。
军臣单于打量阿胡儿,阿胡儿还是那般俊秀,龙精虎猛:“你是怎么逃回来的?”
“大单于,我运气好些,没有遇到汉军的追杀,早早回到部族。”阿胡儿非常简短的回答。他不是没给汉军追杀,而是他逃命有一套,逃得比兔子还要快,一见兵败之势已成,率先开溜,跑得比谁都早,汉军能追上他吗?
“嗯!”军臣单于略一沉思:“你救了本单于的命,本单于要赏你。右大将给汉人俘虏了,你就做右大将。”
“右大将?”阿胡儿和他母亲惊呼起来。
右大将,匈奴第七号人物,位高权重,阿胡儿做梦也没有想到,惊讶得差点一头栽在地上了。
“谢大单于!”
阿胡儿一怔之后,就是狂喜,忙向军臣单于谢恩。
“有烤羊吗?本单于饿死了。”军臣单于肚子一阵闹,饿得前心帖后背。
“有有有!”刚刚升了官的阿胡儿欢喜得嘴也合不拢了,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军臣单于把阿胡儿之母搂在怀里,在她身上抚摸起来,她很是配合的扭动,撩得军臣单于情欲上腾,很想马上寻欢。可是,肚子饿得厉害,有心无力,只能暂忍。
“本单于先吃羊肉,喝马奶子,再陪你。哈哈!”军臣单于好了伤疤忘了疼,得意起来:“本单于好福气!”
对眼前丽人,军臣单于很是喜欢,上次把她逐走,那是痛下决心,要洗雪耻辱,倒不是绝情。经历过生死,军臣单于突然回到温柔乡,其乐可知。
阿胡儿带着佣人送来羊肉、马奶子,军臣单于大口猛吃,大口猛饮。这是兵败之后,军臣单于吃到的第一顿美食,风卷残云一般。
这是一只烤羊,他竟然吃光了。他的食量是很大,也还没有大到一顿吃掉一只烤羊的地步,这都是饿的。
此时,要是问军臣单于天堂在哪里,他一定会说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