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凯歌不断(三)
程不识用汉剑刺中一块肉干,送到嘴边,大嚼起来,吧嗒吧嗒的响声极为响亮,好象数个人在吃东西似的。
这就是猛将,连吃东西都与众不同,周阳暗赞一句。
“好吃,好吃,真好吃!”
程不识不住赞叹:“以后,抓住匈奴,就让他们给我们烤肉干!”
还有比杀败匈奴,吃匈奴烤好的肉干,饮匈奴煨好的马奶子更让人欢喜的事情么?这绝对是程不识这辈子少有的欢畅时刻之一了。
公孙贺、秦无悔他们大口吃肉,大口饮马奶子,好不快活。瞧他们那吃相,哪里是在吃,纯粹就是在抢。
周阳把他们的吃相瞧在眼里,不由得莞尔,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打仗,还真是消耗体能,开打之前,明明进过一次餐,仍是饿了,比起训练消化得还要快。
此时此刻,汉军将士们围着篝火,说着笑话,吃着肉干,饮着马奶子,仿佛这营地不是匈奴的,而是他们的。
一通大战,不少篝火已经熄灭,不少肉干掉在地上,沾满了烟尘。不过,这不是问题,火熄了可以再升,肉干脏了可以洗干净,总比重新烧烤省时间。
因为,周阳已经传下了号令,要他们吃饱喝足,赶去云中大战一场。
这可是让人无比振奋的消息!汉军将士们无不是凛遵。
“大帅,云中郡离定襄不远,两百多里路程,我们连夜行军,在天亮之前就能赶到。”公孙贺狠狠的对付着肉干,却不能把他的嘴塞住:“趁着黑暗,我们发起突袭,匈奴一定想不到。那我们就是泰山压卵,匈奴会给我们一击而溃。”
“这主意不错!”程不识率先附和:“天未亮,匈奴还在做梦,绝对想不到我们会赶到,一定得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商讨着明天大杀云中郡匈奴的事情。
等他们商讨完,也吃饱了,周阳传下号令,留下三千人守定襄,其余人全部赶去云中。
右贤王部新败,公孙建正在追击中,他不可能纠结得起残部反扑。他一定想纠结残部,可是,公孙建手里有五百建章军,足以应付突发情况。再说了,城中还有不少百姓,若有意外,他们一定会协助守城。留下三千人,足保定襄无虞。
程不识部多是步兵,要赶去云中郡却是一点困难也没有。因为右贤王战败,遗弃了不少战马,漫山遍野都是,只需要去牵过来就行。
要步兵在马上砍杀,必须要对他们进行训练。可是,只要不从马上掉下来,是个兵士都能做到,没有一点难处。
于是乎,数万汉军从定襄出发,直奔云中郡。
云中郡在定襄的西北方向,大军直朝西北开进。
些微的星月之光下,只见一条黑色的长龙,滚滚朝西北扑去。
为了保证大战有足够的体力,周阳下令,除了警戒的兵士以外,其余人全部睡觉。在马上睡觉,周阳已经有经验了,把衣衫撕碎,粗略的搓成一根布绳,把自己绑在马背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数万汉军,在马背上呼呼大睡,酣声如雷,老远都能听见,在静夜中就格外响亮了。
好在行军路上没有百姓,此时的百姓都撤进了城里,要不然,一定会惊动百姓围观。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周阳醒过来时,四周黑沉沉的。程不识和公孙贺的酣声整得山响,比打雷还要响亮。
“到哪里了?”周阳问道。
赵破奴就在身边,他担任警戒:“大帅,离云中还有五十里。”
“五十里?”程不识的酣声突然没了,好象给剪刀剪断似的:“够了。稍事歇息一阵,吃点战饭,天亮之前就可以动手了。”
“不!”周阳右手一挥:“调头向北,到匈奴营地正东面的凤儿坡歇息。”
“大帅,到那里去做什么?”公孙贺的酣声也收住了,抬起头来质疑,脸上睡意犹存。
程不识对周阳是信服的,想也没有想道:“既然大帅如此安排,自有道理。传令吧,去凤儿坡歇息。”
军令一传下,大军改西北行为正北行,赶往凤儿坡。
凤儿坡是一块平地,这里有齐膝深的野草,大军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赶到了。
一声令下,兵士下马,在马嘴里衔枚,没有人说话,静悄悄的。在黑夜中,要不是走到近前,肯定发现不了他们。
赵破奴派出警戒哨,警戒起来。
“叫他们睡一觉,天亮之后再进攻。”周阳又传下一道命令。
“什么?天亮之后再进攻?”
公孙贺火烧了屁股似的,差点蹦起来。
程不识一脸的迷惑:“大帅,不是在定襄商议好了的,趁天亮之前进攻吗?怎么改了?”
“是呀!”
秦无悔附和一句。
“我想了想,还是在天亮之后进攻更好!”周阳右手轻挥,阻止公孙贺质疑,解释道:“你一定会说,趁匈奴在睡梦中下手,是最好的时机。”
“那是!”公孙贺肯定的点点头。
周阳接着道:“其实,我们赶了一晚上的路,还大战了一场,很是疲乏,若是能有更多的时间歇息,对我们会更好。”
“理是这个理。一场大战,让人疲惫,可是,我们恢复过来了,匈奴也睡醒了,就失去了下手的良机!”程不识先是点头,后是摇头,很不赞同周阳的说法。
“莫急,容我说完。”周阳打断他的话头:“程将军,你和匈奴打了这么多年,你说,匈奴起来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是烤肉干,煨马奶子,还是准备打仗?”
“都不是!”程不识右手用力一挥:“匈奴起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弄吃喝,更不是打仗,而是拜日升……呃!”
说到此处,嘴里发出一阵磨牙的声音,眼珠不住转动,一脸的恍然:“大帅,你是安的这心思?大帅,你怎么不早说?”
“程将军,你怎么了?说话说半截!”公孙贺埋怨起来:“让人听着就糊涂!”
“糊涂好啊!”程不识说出来的话,让人更糊涂:“我糊涂到现在才明白大帅的用意,真是的!真是的!公孙将军,你知道大帅要在什么时动手吗?大帅要在匈奴拜日升的时候动手!”
“拜日升?”公孙贺和秦无悔的嘴巴一下变成了一个圆形,可以塞进俩鸡蛋了。
拜日升,是匈奴古老相传的习俗,是匈奴每天必做的一件事,还是第一件事!
每天早上,匈奴会面朝东方,对着升起的朝阳跪拜,虔诚的叩首。
这事,程不识他们见得太多了,就是没有想到,周阳会在这时节动手。
这时候动手,最大的好处,就在于汉军恢复得更好。一场大战,体力和心神的消耗非常惊人,汉军歇息得越好,砍杀起来,越是凶猛。
拜日升的匈奴,仍然是没有防备的时候,选在那时候动手,和选在黑夜中下手,没多大区别。
然而,成算却是更大了。
公孙贺和秦无悔明白过来,惊喜不已,连赞好计。
听着他们的赞叹,周阳只是笑笑,并没有说话。从马背上拿下一件裘衣,这是匈奴的御寒之物,此时正用得着。战马卧在地上,周阳坐了下来,头朝后仰,枕在战马肚子上,把裘衣往身上一盖,打算睡上一觉。
此时已是深秋之季,冬天快到了,天气很冷,不如此,不能取暖。
战马似是解人意,弯过一颗马头,冲周阳打了几个响鼻,一双马眼缓缓闭上了。
“啪!”
周阳刚刚闭上眼睛,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声响起,睁开眼,借着些微的星月之光一瞧,只见程不识的嘴巴再次成了圆形。
“程将军,你怎么了?”周阳有些惊奇。
公孙贺和秦无悔惊疑的打量着程不识,一脸的不解之色。
“大帅,你又用上一条计谋!”程不识惊喜无限,虎目中精光四射,在夜晚瞧来,好象蓝宝石般明亮。
“程将军想到了?”周阳眨着眼睛。
“我现在才想到,真是……”程不识不住摇头。
“程将军,你说呀,说给我们听,大帅又用什么计谋了?”公孙贺很是好奇。
“我不说!你自个想去。”程不识却没有满足他的愿望,拿过一件裘衣,来到周阳身边:“大帅,我们挤挤,这样暖和。”
这种野外睡觉,人多挤在一起,才不怕风寒,周阳挪了挪身子,程不识躺了下来,头枕在马肚上,把裘衣盖在身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要是有光亮,一定能看清,即使程不识睡着了,他的脸上也是带着灿烂的笑容。
“计谋?什么计谋?”公孙贺望着天上的星月,陷入了沉思。
秦无悔仰首向天,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般对坐着,你沉思,我也沉思,谁都没有说话。
秋风吹来,让人生寒,二人却是浑然不觉。
时间在无声中度过,周阳和程不识发出了酣声,二人还在沉思。
突然之间,两人同时紧握双手,用力一晃拳头,相视一笑。站起身,拿着裘衣,来到战马旁,枕着马肚,进入了梦乡。
二人虽是睡着了,脸上却是带着和程不识一般的笑容。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再度醒来,周阳只觉身上冰凉凉的,好象冰块,更有些发僵。这野外露宿,还真是够折磨人的。
手在裘衣上一摸,入手的是湿漉漉的潮气,要是天天这么睡,肯定得关节炎,怪不得到军人的病疼总是比寻常人多。
把裘衣掀起,站起身。
程不识、公孙贺、秦无悔他们先后醒来,略一收拾,开始用战饭。
仍是一革襄马奶子,一块肉干,七分饱。
用了战饭,略歇一会,天色微微发白,该是出发的时候了。
周阳飞身上马,此时的汉军早已骑在马上候着了。周阳一挥手,一拍马背,率先冲了出去。程不识,公孙贺,秦无悔从后跟上。
在他的身后,数万匹战马一齐发力,旋风般朝西方卷去。
留在他们身后的,只有无尽的烟尘。
晨曦初上,曙光微露。
高大雄伟的云中城仿佛一头怪兽,盘踞在当地。
此时的云中城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之所以没有声响,并不是没有人活动,而是因为汉军没有人出声。
汉军排着整齐的战斗队形,顶盔贯甲,手按在剑柄上,眼里闪着炽烈的光芒,他们渴望,渴望与匈奴一战!
太安冯敬身着戎装,右手紧紧抓在剑柄,扫视一阵汉军,对他们的战意极为满意。这些天里,汉军固守城池,不能出城,早就憋得慌了。今日,太守有令,要他们五更用战饭,结束停当。虽然命令中没有说要大战一场,他们也能猜得到。这可是让他们激动的事情,人人振奋,无不是想早点打败匈奴。
周阳要来攻击云中城下的匈奴,自然是飞鹰传书给冯敬了。要想把此战的战果最大化,就必须要得到城里的配合,两支汉军前后夹击,那么,匈奴的伤亡将会高得出奇。
对周阳选择的时机,冯敬自然是没有异议的。
冯敬登上城头,放眼一望,只见城外匈奴营地里,正有不少匈奴在活动。
匈奴营地,和定襄城的匈奴营地没什么差别,简易寨栅,把匈奴营地围住,活脱一个巨大的羊圈。
而匈奴就是“被关在羊圈中的羊”。
“啊!”
匈奴脸上睡意犹存,打着呵欠,提着裘衣,边走边整理,有的揉眼睛,有的抚脸,宿睡醒来后的各种表情皆有。
晨曦初上时,出现的匈奴并不多,稀稀疏疏,随着时间的推移,起身的匈奴越来越多了。
匈奴不象汉军,有严规的军令军规约束,起床都有规定。他们起床,没什么规定,只要不担误拜日升,不担误打仗就行了,早点晚点,都没人管。
处理完起床后的事宜,匈奴升起火堆,取出肉干,架在火上烤。倒出马奶子,煨在火上,准备早餐了。
三五成群的围着火堆,胡吹神侃起来,说得最多的就是汉人胆小,不敢与他们大战一场。
匈奴攻城一个多月,毫无进展,对汉朝的城池是恨之入骨,说着说着就咒骂起来了,越骂越来劲,一时间,营地里骂声一片。
没骂多久,东方一片红色,太阳要升起来了,该是拜日升的时候了。
拜日升,是匈奴故老相传的习俗,没人敢不拜,匈奴不再咒骂,面朝东方,跪在地上,额头触在地上,开始了虔诚的膜拜。
巫师们在营地里又唱又跳,开始了迎接日神的到来。
右谷蠡王个头不小,一身狐裘,极为华贵,从自己的大帐幕中出来,揉着惺松的眼睛,打量一眼东方,只见红光万道,彩霞满天,太阳快升起来了。
慌得卟嗵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扶地,额头触在地面,大声祈祷起来“伟大的日神,请赐福予大匈奴的勇士!”
静静的伏着,等待太阳的升起。
“伟大的日神,请赐福予大匈奴的勇士!”
兵士们齐声颂祷起来,虔诚得紧,仿佛信徒面对圣人似的。
此时的匈奴,十足十的虔诚信徒,哪里象嗜血,杀人如麻的凶人。
颂祷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在颂祷声中,太阳露出一点儿脸面。
右谷蠡王抬起头,略一打量,早上的太阳总是那么光芒万丈,让人眼睛都睁不开,不由得微微一眯,赶紧低下头。
在一遍又一遍的颂祷声中,太阳不断升起,先是露出一点儿脸面,后是露出小半脸儿。
匈奴非常虔诚的叩头、颂祷,恭候日神的升起。
当太阳露出半个脸的时候,右谷蠡王脸上带着微笑,日神今日一定会升起。
匈奴兵士人人脸上荡漾着笑容,有日神在,他们心里踏实。
“伟大的日神,请赐福予大匈奴的勇士!”
右谷蠡王虔诚得紧,一颗头颅重重撞击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隆隆!”
雷鸣般的响声从东方传来,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匈奴对日月雷电有着特殊的崇拜,一听雷声响起,马上诚惶诚恐的叩首:“伟大的雷神,请赐福予大匈奴的勇士!”
“隆隆!隆隆!”
在匈奴的膜拜中,雷鸣般的声响越来越近,更加响亮了。
这让匈奴惊疑不定,这雷神好象与以往不太一样,不是在天上发威,而是在地上大展雄风,还长了脚的,跑得这么快,跟骏马驰骋一般无二。
右谷蠡王这次没有再膜拜,而是死死的盯着东方,一脸的疑惑。他一心想看清,可是,朝阳光芒四射,很是刺激人的眼睛,他的眼睛禁受不住,不住眯着。
好象有一条水线,对,是水线,红色的水线,正朝匈奴营地涌来。
距离太远,再加上眼睛睁不开,瞧不大清楚。可以肯定,这是水线。
哦,不对,这里不可能出现水线,那声响象骏马的蹄声,这水线就是……汉军。
一想明白的右谷蠡王吓了一大跳,这时节出现汉军,那可大大的不妙。一是匈奴还没有拜完日神,此时接战,会对匈奴的心理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二是匈奴还未吃肉干,喝马奶子,空着肚子打仗,哪有力气?
右谷蠡王越想越惊,越惊越怕,脸色不由得变了。
“汉军威武!”
就在这时,冲天的战号已经响起,大地猛的颤抖了。
东方的红色水线已经露出了峥嵘面目:不计其数的汉军骑着骏马,吼着战号,正朝匈奴营地扑来!
溅起的烟尘,好象一条怒龙,要一口把匈奴营地吞噬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