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在奉天门的瓦砾上,“喀嚓、喀嚓”的声音响起。
紫禁城大火已经熄灭,现场还来不及清理嘉靖皇帝就带着众人通过右顺门进入广场,随后踩着奉天门的残垣断壁走进了奉天殿前的广场。
曾经高大雄伟的奉天殿此时已经是残垣断壁,一片狼藉,满目疮痍,只有残留的几根被熏的漆黑的立柱还在耸立,展示着它曾经的巍峨。
嘉靖皇帝的脸色此刻很不好看,就如那立柱一样漆黑。
魏广德跟在人群的后面,先前被嘉靖皇帝召见还让他很惊诧,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家里起火了,主人难道还能不回来看看。
西苑离宫城也不远,就在隔壁。
不过在觐见皇帝后,他并没有得到期待的奖赏。
也是,这个时候嘉靖皇帝那里有心思去考虑怎么赏赐他们,先搞清楚损失再说吧。
魏广德没有被放出宫,而是让他跟着皇帝的队伍视察火灾现场。
嘉靖皇帝在前面走,魏广德和陈矩就跟在后面,此时六部九卿等朝廷的达官显贵都已经来了,宫里各司职太监也都已经聚齐,前面可没他和陈矩呆的地方。
这段路走下来,魏广德也明白了这次火灾的影响有多大。
这不是说有银子说修就马上可以修的,和后世截然不同,有钱,直接找施工队,上建材市场转一圈就可以动工了。
这年头修建宫殿使用的材料可不是砖石水泥,需要的是木材,金丝楠木。
金丝楠木的““发家史””是从元朝时期开始的,因为它的金丝花纹,非常符合皇室高贵优雅的气质,使它一度成为元朝皇室专用材料。
到了大明朝,金丝楠木作为一种珍贵木材在宫廷中得到大量使用,明代皇帝将这种材质应用于宫殿、家具、棺椁制造上。
金丝楠木产量不小,本身价值也不高,但是珍贵的是金丝楠木的一种特殊花纹,即金丝可遇而不可求。
明朝对金丝楠木的使用,普通的木材就用来制作宫殿等建筑,有金丝的木材则是打造御用家具。
金丝楠木生长在中国最偏远、海拔最高的地区——四川西部山区的高山密林中,那里气候寒冷干燥,昼夜温差大,空气湿度低,树木生长缓慢。
永乐年间在四川、湖广、江西、浙江等地开始大量种植,由于这些地区盛产优质的金丝楠木,所以在明代的许多皇帝都会在自己的宫室、宫殿、城楼、寺庙和行宫等处种植金丝。
木材来源其实也不缺,可问题就在于金丝楠木成材非常慢。
楠木的生长周期很长,至少需要50年才能长成木材,但此时金丝才刚刚开始形成,每年以1-2%的速度生长,至少需要50年才能达到“满金”。
就算只是修建三大殿,也需要50年以上的木材,这么大的量自然不是短时间能够凑齐材料的。
现在三大殿尽毁,不说朝廷拿不拿得出这笔银子重建,光是选料和备料就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成的,至少也要数年时间。
这会儿魏广德已经知道起火的始末了,就是雷击奉天殿引发大火,然后蔓延到后面的华盖殿和谨慎殿,大火又顺着廊道继续燃烧引燃了文武二楼,进而烧到奉天门和午门,把左右顺门也烧了。
还好当时起的是北风,大风助推火势向南边烧,要是起南风的话,这把火就要直接烧到后宫去。
想想后宫的情况,里面居住着上前的宫女内侍,真要烧到后宫才真不知道损失会多大,要死多少人。
不过魏广德不知道的是,嘉靖皇帝此刻想的却是这把大火给自己什么启示,这是老天示警还是什么?
上次三大殿被烧,明成祖朱棣可是下了罪己诏的,现在三大殿又被烧掉了,自己该怎么做?
直到天色渐晚,众人才告辞皇帝纷纷出了紫禁城返回各家府邸,魏广德也随着人群往外走,中午的饭都没吃,这会儿又是晚饭点,正饿着呢。
第二日,魏广德按时到了翰林院上值。
昨晚离开皇宫前,嘉靖皇帝下旨四品以上在京官员今早去西苑上朝,魏广德当然是不在此列,所以还是只能规规矩矩按时到自己公房坐着喝茶。
对于今天西苑里会发生什么,魏广德兴趣不大,他只想知道接下来自己会升官还是给黄白之物作为奖励。
说实话,魏广德自己都不大相信能够继续升官,实在是他太年轻了。
正常这个年龄的进士,大多会被选入翰林院任三年庶吉士,这样也就差不多二十来岁,可以出任其他职务了。
可他偏偏成了这规则之外的怪胎,十八岁就由庶吉士授官,这眼看着又立了大功,怎么赏估计朝廷里面还是有意见的。
收些金银赏赐也不错,风物长宜放眼量。
魏广德这会儿只能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昨天魏广德的做的那些事儿,昨下午就已经在宫外传开了,他保住了《永乐大典》,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功劳,今儿没坐下喝两口茶,翰林院里的同僚就纷纷过来闲坐,魏广德满脸堆笑的照应。
快晌午的时候,西苑那边终于传出了消息,嘉靖皇帝下《罪己诏》了。
“朕本同姓之侯嗣,初非王子之可同,惟皇天宝命所与,暨二亲积庆在予。夫自入奉大统,于兹三十六年。昨大遭无前之内变,荷天恩赦,佑以复生。此心感刻,难名一念,身命是爱,但实赖臣劳之一语,而原非虚寂之二端,天心丕鉴,朕心朕忠,上天明鉴。昨因时旱,祷泽于雷霆洪应之坛,方喜灵雨之垂,随有雷火之烈,正朝三殿一时烬焉,延及门廊,煲刻燃矣。仰惟仁爱之昭临,皆是朕躬之咎重。兹下罪己之文,用示臣民之众。吁!灾祥互有,感召岂无?凡在位者,宜同祗畏之情,首体相关,未有幸乐之肆,必尽代劳之直,当竭国民之念,上承天戒,以佐尔君,下抚生灵,务令安遂,其图协恭,勿乃我弃。故兹诏示,成使知之。”
魏广德听到消息也是很惊奇的,他以为嘉靖皇帝会想办法推脱这个事儿,所以从没认为他会下罪己诏。
赶紧和众人出去看了《罪己诏》全文,好像并没有认识到自己有错的样子。
这是魏广德看完《罪己诏》后的感觉,有点推脱责任的嫌疑,这才是他眼中嘉靖皇帝该有的样子。
魏广德虽然和嘉靖皇帝接触不多,但是看以前的表现和市井传闻,还是对现在这位皇帝有一定了解的。
起火是因为他觉得天旱求雨,一时不慎引发的,责任在他,然后就没有了。
魏广德咂咂嘴,嘉靖皇帝虽然下了这《罪己诏》,估摸着后面还是会继续修仙去,还是一副我虽然认错,但是我绝不悔改的意思。
至此,三大殿大火也算告一段落,只记载于明实录中:
○嘉靖36年四月丙申
奉天等殿门灾是日已刻雷声大作至午刻火光骤起初由奉天殿延烧华盖谨身二殿文武二楼左顺右顺午门及午门外左右廊尽毁至酉刻始熄上大惧明日文武大臣奉慰上报曰上天垂爱朕战惧若涉大渊莫知所措无前大异何以饰辞然子职最亲不可不祗承仁示卿等奉慰具悉忠切罪在朕躬安可他诿惟感眷禹顺耳。
大火的事儿了,可是重建工作也被朝廷提上了议事日程。
虽然朝廷没钱,可不能连个上朝的地方都没有吧,勒紧裤腰带也要上这个项目不是。
对此,现任工部尚书赵文华自然是不会反对的。
朝廷没银子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但是事儿还是必须要做,反正只是选材,先把材料选择好,准备着,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一份公文从北京工部发到南京,让他们开始着手准备就好了。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在火灾三日之后,在魏广德还在翰林院值房上值的时候,一份圣旨不期而至。
以往下旨之前会有人提醒受旨之人,准备好香案啥的,这次来的有点突然,魏广德之前可没人给他消息。
就在翰林院值房外院子里,魏广德和其他赶来凑热闹的同僚纷纷跪迎圣旨。
其实同僚们这个时候凑过来当然不是为了这一跪,翰林院里接旨的事儿也不少见,只是大家都想知道这回魏广德到底能获得什么赏赐,顺便打打秋风蹭顿酒席。
他魏大官人急公好义之名可是在翰林院里广为流传,手上钱多,人参多,有缺银子周转和家里缺人参调补的都会找到魏广德帮忙,他也是来者不拒的答应。
和原来想的不同,这次的圣旨不仅给魏广德升了品级,还有二十两银子的赏赐。
只是升的这个官让魏广德有点牙痛,詹事府左春坊左司直郎,从六品的官职,升了半级。
要说詹事府,在弘治朝以前也算是肥差了,那可是辅佐、教育太子的衙门。
洪武初年,置大本堂以藏古今图籍,召四方名儒训导太子、亲王。
不久,太子居于文华堂,诸儒轮班侍从,又选才俊之士入充伴读,当时,东宫官属除了太子少师、少傅、少保、宾客以外,还有左右詹事、同知詹事院事、副詹事、谕德、赞善大夫等官职,都以勋旧大臣兼领其职。
洪武十五年改定左、右春坊官,各置庶子、谕德、中允、赞善、司直郎,又各设大学士。
洪武二十二年才设詹事院以总之,驾驭左春坊、右春坊、司经局等部门,统府、坊、局之政事。
至此,詹事府成型,主要从事皇子或皇帝的内务服务,其中置詹事、少詹事等官职。
而魏广德得的这个差事,左春坊左司直郎这个职位却是个非常设官职,是与右司直郎及左、右清纪郎共掌太子东宫弹劾、纠举之事。
魏广德也没有想到,官职转了一圈后,和自家老爹一样干起了纪检工作,魏勐任千户前可是卫镇抚。
只不过从弘治朝开始,为了教育太子朱厚照,弘治皇帝是从内阁和翰林院中选择学士进行教导,而不再由詹事府进行教育。
现在到了嘉靖朝,嘉靖皇帝封的两个太子都没了,自然詹事府就成为摆设,成为翰林官升迁之阶,再也没有成为天子潜袛之臣的机会了。
好吧,这次的封赏,除了让魏广德从七品官变成从六品官,还给了二十两银子外,依旧是个闲差,无事可做的那种。
跪谢接旨后,魏广德还要装作很高兴的样子,送走传旨官,魏广德又和同僚们乐呵了一天才回到家里。
虽然喝了点酒有点醉意,可是他却不能就这么睡下去,还有要紧的事儿要做,那就是写份谢恩奏疏,明早送到通政司去。
这个是惯例,皇帝给了赏赐,做大臣的要上表谢恩。
当晚,魏广德回家的时候就得了门房的通报,陈矩已经在家里大堂坐着喝茶等他。
昨儿个魏广德受了赏赐,估计陈矩的也不会少,就是不知道他得到了哪些好处。
“陈大哥这是......”
魏广德进门就看见陈矩,以前他都是一身内侍的着装,可今天看到的陈矩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这是太监的服侍了。
魏广德对这些低品级太监的服色分不太清,一时也不知道现在的陈矩到底是个什么官,又是什么品级。
“呵呵,托兄弟的福,我这已经入了司设监掌司仪仗。”
看到魏广德进来,陈矩就笑吟吟站起来冲着魏广德,学着书生见面的礼仪拱手作揖道。
“大哥这是什么品级了?”
魏广德很是好奇的问道,自己就升了半级,不知道陈矩这次的功劳该怎么个升法?
八品还是七品?
“司设监奉御,和老弟也是一样,从六品。”
听到陈矩这么说,魏广德眼睛瞬间瞪大,不可思议的看着陈矩。
这宫里有人就是好办事儿,高忠这么给力的吗?
“别瞪着我,我以前可是在陛下跟前办差,只是以前都是苦劳,这次是一并算的才直接跳了很多级,呵呵.....”
说到这里,陈矩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终于是混出头了呀。
“没有,只是大哥这一下蹿到和我平级了,还真有点......”
“嗨,老弟,你是不知道,为了你的官职陛下可是没少伤透脑筋,怪就怪你年龄太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