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辰国,国都洛京。
三月初一上午,旭日高照,暖风不时送来阵阵清幽的芳香。
伏翎正沿着草木葱茏的小路一步步朝东南方向走。
走着走着忽然嗅到一股别样的香气。
“什么香味这么奇怪?”她低喃了一句,摇了摇头:管它呢,赶紧找到长命银锁再说。
还剩不到半个时辰便是午时了,半个时辰之内若是找不着银锁,自己便进不了洛京府衙,当不成刑房了。
当个刑房查案追凶乃是伏翎从小志向所在。
她只叹自己不是男儿郎,不然便可考取功名,或能当个县令,奔着刑部、大理寺去努力了。
好在洛京府衙招募刑房小吏不分男女,只依成绩择优录用。
伏翎名列榜首,已顺利入选,奈何父亲伏大学士却不同意。
父女二人争执不下,最终伏大学士提出了找寻银锁的法子:由他事先派人将长命银锁藏好,倘若伏翎能在午时之前找到银锁并交至他手中,他便不再阻挠。
倘若做不到,以后便不得再妄想当刑房。
伏翎一口答应。
然而,她素知自家爹爹一向老谋深算,单凭自己恐怕难以按时寻到,便悄悄去找了能掐会算的二堂兄伏舟来相助。
此刻,她手持罗盘,心里谨记着伏舟在小巷口所言“由此处往东南行三百步,多木多水之处,金潜于水中”,一边走一边低低数着步子:“……二百九十二、二百九十三……三百。”
数完便驻了足,定睛一看,眼前是一道爬满藤蔓的矮竹篱,竹篱后有一大片洁白胜雪争相怒放的梨花,梨花丛中隐约可见一处碧瓦朱檐的亭台。
“竹篱花木都属木,没错,就是这里了。”伏翎轻声自语,“可是水呢,这里有水么?”
正疑惑间,忽闻梨园内传来泠泠水声,似山涧细流。
“当真有水!”伏翎欣喜万分,四顾无人,脚尖一点,飞身进了园子。
凌空望去,一眼便看见梨园中八角亭后有一处水池。池水清可见底,片片梨花花瓣零落于水面,漾起缕缕清香。
而之前闻到的那股异香似乎也更浓郁了。
伏翎轻身降落,立在水池一端的岸边,抿着粉桃似的双唇垂眸望着粼粼池水:银锁想必是藏在这水池里了。
于是利落地撩起裙角欲脱鞋下水。
“出去!”猛然间,一声夹杂着愠怒的低喝从左侧传来。
“啊!”伏翎惊得倒抽了一口气,忙松开裙角,转过头循声看去。
怎、怎么有人?伏翎怔怔地望着几步远处水池的另一端。
此水池呈弯月状,紧紧半围着八角亭。伏翎并没察觉到水池另一端的凉亭栏杆旁还倚着一个人,而且是个赤着上身浸在水中的男子!
男子身后的亭中摆着一张雕花木几,几上燃着一炉香。方才那股异香便是来自于此。
“出去!”男子面若寒霜,英眉紧蹙,湿漉漉的前额映着日光甚是刺目。
伏翎赶忙闭上双眼,转过身去,羞得满脸绯红:“抱歉,抱歉,我是来找东西的!我不知这里有人!”
这大白天的,又非炎炎夏日,怎就跑到水池里来沐浴了?伏翎咬着唇暗自腹诽。
身后男子没出声。
四周静得瘆人。
伏翎尴尬不已,清灵悦耳的嗓音稍稍低了些许:“我记得这里是先诚义侯的园子,后来这园子一直荒着无人照管,我当真不知道有人在这。”
“这是我的园子,我让你出去!”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羞恼却又似在强忍着什么。
“你的园子?”伏翎震惊得回过身去,眸光一瞬不瞬地定在男子俊逸清朗而略显苍白的面庞上,心里狐疑:他的园子?他是诚义侯?
可诚义侯不是四年前遇害了吗?因无子为继,诚义侯的爵位也被朝廷收回了。
况且诚义侯若还活着,现今也应有三十岁了,而此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伏翎只顾着沉思,没察觉到男子脸上的怒色愈积愈浓。
“还看?”男子额角涔涔冒着汗珠,英气逼人的双目渐渐染上赤红,好似恨不得立刻跳起身来把伏翎轰出去,却不知为何仍僵直地待在水里一动未动。
伏翎惊觉自己有些失态,忙又背过身去,脸上阵阵发烫:“我不是故意要看你的,我真的是来找东西的!
“那件东西特别重要,我非找到不可。
“能否请你……请公子行个方便,让我在这里找找?我保证绝不会再看你了!
“我、我把眼睛蒙起来,可以吗?”
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条长丝帕来。
“我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男子的声音幽沉而迫人,“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伏翎一听,不由有点恼了,将手中丝帕一甩,索性直勾勾地瞪着他:“你凭什么说这里是你的?
“这里都荒了快四年了,向来无人问津,只有梨子成熟时节才会有人来光顾。如今梨花才开,我又不是来偷梨的,也不是故意冒犯你,你至于这么咄咄逼人吗?
“再者,我看了你又如何?你若不愿意让我看,怎么不起来把衣裳穿上,还待在那里一动不动作甚?岂不是等着叫人看吗?”
男子暗暗咬牙,脖颈处青筋毕露:“真没见过你这般不知羞耻的!”
“谁不知羞耻了?”伏翎白润的脸颊已红到了耳根,却不甘示弱,“我都说了是来找件很重要的东西,想跟你商量商量,是你自己出言不逊不讲理!”
她无意与之争吵不休,气呼呼地瞟了一眼梨园:“你说这园子是你的,那你有证据么?你拿出证据来,我便走。”
男子正欲反驳,忽闻耳畔飘来一道柔软随和的女声:“姑娘莫怪,这玉梨苑原是废弃了,不过几日前刚被麓国公府买下来了。”
伏翎微愣,没想到还会有人过来。
侧眸瞧去,只见一温婉清丽的粉衫女子手捧一个紫檀木匣子从梨树下快步走来,嘴角扬起点点笑容:“姑娘若不信,稍后可以同我一起去国公府看看地契。”
伏翎见她神色自若,言辞诚恳,心下便有几分信了。
但若就此离开,便没法找银锁了。
踌躇间,她瞥见粉衫女子轻步走至男子身后,将木匣放在岸边白玉石上,掏出手帕十分娴熟地为男子揩去额上汗珠,低眉对着男子温柔轻语:“都说了,不能动气。”
“啊,抱歉,打扰二位了。”伏翎顿觉窘迫不已,转身欲走。
这两人,一看便是郎情妾意嘛。不是小夫妻也定然是一对有情人啊。
自己是不是坏了人家的好事,所以他才一副恨不得吃了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