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峰自那个看守所里出来,他的四哥李一谷就与侄儿可歌商量好,让一峰去他的基金公司上班。
前面说过,李可歌全权负责的厂子并入同行那家厂里后,生意上一直不景气。李可歌作为股东,辛勤的努力的工作,每天上班都在十个钟头以上,两年下来,却连他的工资都还有七八个月没付。
为此,李可歌只有另寻出路。
这些年来,李一峰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儿子李可歌比他这个做爹的强多了。
这是李一峰自己心里承认外,凡是认识这对父子的人都公认的。
因此讲,谢丽娜的厂子,名义上是谢丽娜的,实际上是李一峰的,而真正知道内情的,象上回说过的郑正德,他很清楚,一家三口,最终的实权还是在李可歌手里。
李一峰心甘情愿的听从儿子指挥。
但对外,当然要他出面。
李可歌见厂子合并两年后毫无起色,他宁愿让他爸李一峰在外闲荡,也决不让他陷入厂里。他自己也当即在一年后,暗中考公务员啊,考资质证书啊,收集,研究大公司的招聘信息。
终于,他找到一个比较适合他的大公司。在暗中实习了三个月后,大胆脱离自己的合并厂。让他女朋友做股东,并不去参与厂里生产,静观其变。他自己跳出陷阱,进入大公司,月工资已有一万四五左右。
与此同时,他把他爸二十年来最铁杆的一家客户,自己保留。通过外加工,赚取差价。一年下来,六七来万的收益,应该还有。
厂子虽然倒闭了,但厂的名字还在,开发票的资格仍然有。
李可歌把这说成是,革命虽然失败了,但革命的火种仍在。
这样一来,李一峰一家,只剩下最牛逼的当家人李一峰,整天无所是事了。
因此,李可歌通过无数次明里暗中考察,多次与四伯李一谷沟通,决定让他爸进一谷。这关键是李一谷也强烈要求兄弟进去,表面上给一峰一个生存空间,实际上也想借助兄弟的人际网和能力。
李一峰并不想进四哥的公司。
不为什么,就是不习惯一谷那高高在上的做派。
所以他在可歌和一谷,已经在12月2号给他办好了所有入职手续后,他到12月底才勉为其难的去公司报到。
在他空闲在家的一年多时间里,他多次去寻找就业机会,均以李老板长李老板短的,遭到都很熟悉的那些老总的婉拒。
他把自己放到最低的身段去求职。托老同学,托朋友,哪怕去外地打工。均没结果。
他知道办管道公司的苏宁树苏老板,文化不高,却非常喜欢在朋友圈里晒自己的玉石收藏品,并每每在图片后,上传他即兴创作他认为的诗。
他当然清楚苏宁树,一个十多年前在大上海搞建筑的大老板。是家乡出去上海闯天下,事业有成后为数不多的几个,回到家乡创办公司的人。
李一峰早知道怎么做人了,他一方面在苏老板上传的图片上,用三颗大拇指翘翘表示点赞。另一方面似乎是以商量口气,微信中私下建议诗中一二个别字,改用正字。
这样一来二去两三年下来,已在虚拟世界里混了个面熟。
那天李一峰正在结义四哥吴小江处消遣时光。
这一对难兄难弟,已很少坐下来喝酒聊天了。
吴小江已经放弃了对朱三雄师父的称呼,对外回复称朱总了。
嶀山门下,大哥二哥走了,连三哥傅大海都似乎消失了。只剩下他们兄弟俩的,所以他认为这世道太现实。从而他也似乎收了心。
前面说过,他的公司倒闭后,他通过另外一个至亲出面,小厂办办,生意怎么样,天知地知他自知。
李一峰坐在他办公室里,兄弟俩抬头的时间,还是低头玩手机的时间多。
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忽然,吴小江的手机来电话了,他一边激动地接电话,一边快步往外走。
李一峰望着他办公桌上,除了一台电脑外,空空如也。正感叹曾经三四台电话机,风光无限的,如今连一台装装摆设的电话机都没有,真的猜想不到,这六G七G来的话,社会到底会往什么样的维度发展时,吴小江早激动的领着一个人进来。
来的居然是苏宁树。
难怪吴小江激动,连李一峰都陪着感动。
这在前几年,开着奔驰宝马的吴小江,毫无疑问可以与苏宁树称兄道弟,甚至可以叫老苏。
连李一峰那奥迪A8的行头,也只须叫声大哥,苏宁树都会连说不敢当的。
如今,兄弟俩已经坐着,各自玩手机快一上午,才迎来了一个电话,而且还是不大不小,家乡可以排进前五十位的大老板,怎不令吴小江激动万分?
苏宁树与一峰一番热烈握手后,吴小江适时介绍了李一峰,对苏宁树说:
“苏老板,这是我兄弟老李。”
一切都不在话下了,哪个好汉没有当年勇过?
所以李一峰对四哥吴小江的介绍非常满意。什么时候从小李变成老李的?让李一峰至今不明白。
苏宁树大笑着说:“老兄,这李老板我听说过的,叫李一峰对吧?”
李一峰连忙说:“苏老板,我已落魄了,千万千万别叫我老板,叫声老李吧!”
李一峰言罢,怕他还要多说,就忙着叉开话题,夸赞起他在朋友圈里的玉石书画的好来。
这一下苏宁树兴趣高涨。当即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击他这些年来,收藏无数的奇珍异宝给李一峰看。一边说这个多少多少钞票,一边说那个是怎样怎样采得。
一脸的自豪。
同时,把自己七个字一组的四组字,说是诗的要一峰评论。不住口的说,自己是十一岁放的书包,当即开始放牛,与这个上山虎是一对发小。十六岁开始吃江湖饭。如何样喜欢文学,怎么样敬重学者。说这是自己的拙作,请欣赏,并指正。
李一峰适时地提出自己的微信昵称就是某某某,对苏老板的好诗早有过赞美,并说这个字就是他建议的云云。
他知道苏老板的文化水平,对七言诗的仄仄平平,平平仄仄,讲了也是白讲,就直接捡他喜欢的来。
苏宁树听了大喜,对网上的某某某就是李一峰十分高兴,当然很快把他引以为知己了。
不用说,中午他请客。
按此时李一峰的性格,他是不想去的。
自从他败落以来,他几乎极少再涉足上档次的酒店,他怕碰到熟人。
吴小江却不这样认为。他心想,难得有苏宁树这样的老板出面请客,这也是他重返上流社会的先兆。至少可以向外界宣示,还有人没有忘记他。
所以他非常高兴。
象苏老板这样的身份请客,当然是镇上最有名气之一的乐翻天大酒店了。
自吴杰走后,大豹沈天豹的谢灵运大酒店早已转让了,买过去的老板早已改行,经营别的行业。
沈天豹也似乎退居二线,久没音信。
李一峰坐在苏宁树的高档丰田越野车上,路过谢灵运大酒店旧址,不由一番感慨。
与此同时,他适时地向苏宁树老板提出,能不能在他正在规划启动的污水处理公司,讨一个职业,赏一口饭吃。
苏老板说:“老李,我对你不是很熟,不知你想做什么工种?”
李一峰忙说:“不管写写记记,还是直接干苦力,我都会干的。人家一百七八十,二百一天,我哪怕三十天五千,我都愿意做!到年底时,奖金多少由老板高兴。”
苏宁树说:“嗳,我说老李,听说你曾经也是老板,怎么会这样?五千一月六万一年都不到,你都肯放得下身价来做?”
李一峰听他语气,已有八九分同意了,非常高兴,连连说肯的肯的。并不住地表决心,一定不会让老板失望。
他心里清楚得很,六万一年的工资,已经是小工的工价了。
但他不在乎,或者说极至无奈。他现在迫不及待的想能在白天,可以有份稳定的工作。
至于八小时以外的其它十六小时,他会排得满满的。
因为他早已暗中开始在做一件,一件他喜欢做的事情。
但没有收入的。
所以至今为止只有他自己知道。
老婆谢丽娜常常怀疑,他坚决不肯透露半点。
这件事,或者说这些事,他已经做了一年多。
天知地知他自知。
苏宁树听他这么的决心满满,当然笑着说:
“这还不容易?明后天我带你去那边的工程部,那里我小舅子在负责的。”
李一峰听了,心中非常激动。他终于相信,天!真的无绝人之路。
苏宁树的越野车饭店前停车位一停好,李一峰就悄悄地走进乐翻天内,苏老板早在电话中预定的包厢里。
见包厢靠路一面的落地窗帘大开,李一峰连忙上前,把双层窗帘外面薄薄的一层纱窗帘拉拢。
这样一来,包厢里的人望外面清楚,外面走过路过的人,对包厢里的人,就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实。跟小汽车的玻璃窗,异曲同工。
吴小江自己开车过来的。李一峰因为心里有事,所以故意把自己破车停在吴小江的小厂外。自己曾经风光无限的奥迪a8,早已退休或者下岗了,就算不破,他也不会开着那车去求职。
苏老板请吃饭,自然是有人召之即来,不一刻,来了三女一男。
李一峰和吴小江都认识。
这样召之即来的场景,李一峰吴小江两个,真的有久别重逢的感觉。李一峰却不喜悦。
很快,苏宁树叫乐翻天的老板白乐天排好菜,尽快尽好的上。
一切是那么的熟悉。
吴小江蠢蠢欲动,十分兴奋。
李一峰神情落寞,已然麻木。
苏老板进主位就坐前,把刚才一峰拉着实的薄纱窗帘,重新拉开一大条缝。李一峰心想,这举动,有点象四哥吴小江以前的做派。
就怕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谁又在请客吃饭。
李一峰已经在背朝包厢门口的位子上坐好了。这样一来,外面走过路过的饭客们,对李一峰在这包厢里就餐,变得一目了然。
这让他很不自然。
但大伙都已落座,对于客人与主人间第一次吃饭的,李一峰若是说重新换个位子,这无论如何多此一举了。
所以他就尽量低头喝酒,不再象从前一样,昂仰着头顾盼生辉。
这不是自卑,这是不必要的麻烦外的自知之明。
苏老板的谈笑风声,咬文嚼字的附庸风雅,作为蹭饭的几个,自然是攀龙附凤,一片赞叹之声。
李一峰对此原本轻车熟路,这马屁功,自只是牛刀小试。当即令苏老板等在座的气氛热烈,笑声连连。
李一峰忽然见包厢外面,师父朱三雄英俊挺拨的身姿,正大刀阔斧地迈步走向乐翻天大门。
李一峰站立着,正在敬苏老板酒的一整套优骓的动作,明眼人自然发觉,他的敬酒的了尾工作没有做好。
可想而知,师父徒弟打了个照面。
自然而然的,苏宁树苏老板,也与朱三雄四目相交了。
毫无疑问,大老板到乐翻天吃饭,那是必须要去敬酒的。
苏宁树老板兴奋地对吴小江等,及三个美女说。
很显然,回老家没多少年的他,并不知道在座的,有一个曾经是朱三雄的贴身秘书。
过了没多久,苏宁树苏老板心想,朱三雄他们应该会开席了,就端起酒杯,跟大伙说要去敬朱三雄这个大老板。
这让李一峰很为难。拿眼睛望了望吴小江,后者的眼神很明显,他是不会去敬的。
李一峰知道师父朱三雄明显的看见他了,这样子如果不去敬酒的话,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看着苏老板已经去了,他还在犹豫时,乐翻天的老板白乐天,亲自端了一盘菜进来。
看起来他的生意是真的好。
白乐天对李一峰当然不要太熟,偏偏站在一峰边上放下盘子时,来了一句:“李哥,你师父来啦,你怎么不去敬他酒?”
李一峰趁势站起,端着酒杯,向他问明包厢号,前去敬师父。
一峰来到朱三雄所在的包厢,苏宁树苏老板微觉突然。正不知如何开口向朱三雄介绍李一峰时,在座的都气氛热闹起来。苏老板忽然明白,这个李老板既然是在本地办过厂的,自然是知道这大老板的呀。所以对他的到来只一秒的意外,当即笑道:
“来来来,李老板,快一块来敬一敬朱老总。”
话音刚落,包厢里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李一峰并不出声。
他笑着端杯上前,等苏老板与朱三雄碰杯喝光了杯中酒后,他近身上前,举杯与朱三雄的空酒杯一碰,轻声道:
“师父,我敬您!”
说完,把杯中酒一口干了。
朱三雄举着空杯并不作势喝,只是也轻声地问李一峰道:
“怎么,你认识苏老板?”
李一峰笑笑。
含糊其辞的用笑笑算是回答。
这怎么说呢?
现在有这个网络虚拟世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凭空多出认识和不认识并存的现象。
李一峰不仅在网络世界上,对苏老板很熟悉,在现实社会中,他也早已知道这个苏宁树苏老板。
而苏老板却只是对网络世界上的他认识,并加设了好友。而对现实世界的李一峰,或许听说过或许面熟的,与网络世界中的人,也是刚刚对上号。
因此,李一峰只能含糊其辞。
苏老板听了李一峰与朱三雄的交谈,心下十分疑惑。他当着包厢内这么多陌生人的面,当然不好说什么。
于是他重新倒满酒,举杯向在座的各位共敬,干了一杯搞了个批发。
李一峰早已望见包厢里的人,都是师父公司里的中层干部。他对师父底下的这些人个个熟悉,只不过这几年与师父少了交往,从而与他们也断了往来。
他这个曾经在他们眼里的和坤,已缺少了巴结的基础,这一点,李一峰心里清楚。
所以他并不去敬他们,连批发都不愿搞。
他跟在苏老板的后面,直接的回到他们自己的包厢。
回到自己的包厢后,苏老板才好奇地问李一峰道:“老李,你怎么会叫朱老总师父的?”
李一峰还未接口,早有吴小江替他代答:“都叫了二十多年的师父了,正儿八经的办过结拜酒的呢!“
苏老板说:“有这种事情?这我倒是等会朱总来回敬时,再问问清楚!”
李一峰苦笑道:“师父不会来回敬的。”
苏老板问:“为什么?”
李一峰笑了笑,并不回答
他知道,现在他与师父的关系,因为有他在,师父是肯定不会来回敬。如若看见过吴小江也在的话,肯定更不会来。
自这后,苏老板对李一峰的态度,起了微妙的变化。
李一峰心里有点担忧,自己的饭碗怕要丢了。
第二天,李一峰不会忘记昨天苏老板的话,他直接去苏老板的办公室。
去得早了点,虽说八点半了,苏老板还没到。听给李一峰泡茶的阿姨说,老板一般起码要九点半后才会到。
好在李一峰手机的充电线随时都带在身上的,有机在手,哪怕等一整天他都无所谓。一则,每天已经绝少有人会打电话给他了。二则,他自己低着头,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
累了,手机里下几局象棋,用下棋的方式,进行休息。下几局后,又继续做他的事。至于在做什么,天知地知他自知。
等苏宁树苏老板的豪华丰田越野车,停在公司前面,老板的驾驶员都帮老板洗好车了,李一峰才发觉,苏老板已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坐了有一阵子了。
李一峰坐在隔壁的房间门口,手机充着电的,忙乎着自己的事,倒把正事都忘了。
李一峰见老板已到,连忙整理好充电线,来到苏老板办公室。
李一峰的来意,苏宁树苏老板自然知道。他当着一峰的面,给他的小舅子打电话。说马上要去工程部,叫他等着。
一峰早知道,他的小舅子,是自己老同学陈建东的好朋友,叫叶如风。
叶如风与陈建东,差不多有三十五年的交情,作为陈建东老同学的李一峰,自然与他有过几次接触。
叶如风一直叫陈建东做建东哥,看见李一峰,一直都叫李老板。
“李老板,听我姐夫说,你想来我们公司上班?”
苏老板把李一峰领到小舅子叶如风的办公室,说声有事找他谈。
就自个走进平时少坐的董事长办公室,把门都关上了。
很显然,这事小舅子说了算。
所以叶如风见到李一峰第一句话,就这么直接了当的问。
“是的,如风……老板。有没有适合我干的活,苦点累点我不怕。”
李一峰一直叫叶如风是如风兄弟的,他知道他是来求职的,自不可再称兄道弟,连忙开口叫老板。
叶如风对一峰的停顿叫法并不在意,只是问:
“李老板,你懂不懂电脑?”
李一峰知道自己在电脑上除了下象棋,看新闻外,其它一概不懂。儿子经常批评他,要他学拼音打字。他理直气壮的说,四十年前,他们那时的拼音5分考试从来不做的,多次说那时他的语文成绩95分满分制。
听叶如风这么问来,李一峰连忙答道:
“懂是有点懂的,可惜只是一般般。”
他又想起了已故的牛叔,想到他象棋自诩的一般般。
叶如风很干脆,他直接说:“李老板,你电脑又不懂,象我们公司,适合你坐的办公室一时没有。”
李一峰心知事情黄了,但还想再努力一下,就说:“如风老板,我还能挑两百斤,让我日晒雨淋的干苦力,这样的活儿总有吧?”
“开什么玩笑?你一个曾经的老板,又是朱三雄大老板的徒弟,叫你做苦力?你愿意我们也不愿意。叫我姐夫的面子往哪放?这样吧,目前公司暂时还没有适合你的位子,等有合适时,我电话会打你的。”
李一峰知道,彻底没戏了!
是啊,如果说出去,苏宁树苏老板,叫朱三雄大老板,曾经风光无限的徒弟,在他的公司的工地上,风吹雨打的在做小工,这面子,谁搁得住啊?
李一峰心想跟叶如风说:“如风老板,我是我,师父是师父,我哪怕讨饭,也跟师父他老人家无关!”
这句话,他始终说不出口。
谁说无关?讨饭也要去外面讨。
李一峰心灰意冷的辞别苏老板他们。他知道,他想在家乡找份活儿挣钱,相当困难。
他还不死心,就又去郑淑萍大嫂处;去那买进吴杰大哥公司的老板处;去曾经的手下败将王苗红处。等等等等。
一年中找了无数家公司。甚至是包泥水匠做建筑的包工头处,恳请让他做三十年前的拌沙工。
都无一例外的被客气地婉拒。
郑淑萍大嫂已经两万,三万的,给谢丽娜悄悄打过钱了。但真的没办法安排某个岗位,让他去做。
李一峰知道,问题出在他的身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