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讲到,李一峰一方面加快卖土地的进度,为了使自己所欠的个人债尽量多还些,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哪怕变老赖,也一定要先还个人债。
他心中始终没有放弃银行债。在他心中,国家与个人的债,真的一样重要。
但对土地增值税,土地使用税一块,他是无论如何不甘心。
问题是买进李一峰土地的那一方,他们心甘情愿的,把本该李一峰去付的钱,从第二笔土地款中,主动地替李一峰代付了。
有什么办法呢?
李一峰跟谁去申诉?
当初经办土地的工作人员,调的调掉了,退休的退休,有的甚至永垂不朽了。就算全部还原,把这些人召集齐,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何况李一峰最最担心的是,法院把余下的土地款冻结!
所以他捞得蕴草就算虾,懒得搭理他们!行!反正还有几百万,总扣不光的。
另一方面,他与儿子可歌,想尽办法找到一家同行,不管对方什么条件,只要肯合并,没事,先让谢丽娜的厂子寄人蓠下的借壳生存下来。
第四次搬迁。
李一峰急急如丧家之犬,在法院的照妖镜下,把这些投胎不着的设备,再一次搬迁到一家同行租下的厂房里。
凭良心讲,那同行厂家的设备与谢丽娜的厂里设备,数量上差的不是一点点。李一峰却是按30%的股份入股的。
算了,这是去投奔的,人家能收留已经是大恩了,关键是要快。
等所有设备再安装调试正常生产后不久,法院就进入谢丽娜厂里设备的拍卖程序。
前面说过,李一峰自己七折八扣拦腰斩,业务费一块免了,至少二百多万的设备,外加六七十万的工量具刀具陪嫁,心里想再斩一半多,一百万总值的吧?
网上公示一个月。
起拍价18万。
正好是那贷款的百分之十。
十八万就十八万,反正是自己通过外姓亲人去拍卖,这也是法外施恩的。
问题又来了。有三个宁波人,专门做法院拍卖东西这一块生意的,正宗的投机商。从网上知道这信息的吧。在拍卖前,找到李一峰,其中一个盛气凌人地对他说:
“我们两车子来了八个人,老板你看着办。这设备我们也要的,你若是让我们满意,我们就起拍价让你。”
李一峰当然知道,这是想借串标来敲竹杆了。
他明白,他们是看着这些设备,都老当益壮的还在辛勤工作的,就以为李一峰会自觉给他们好处费。
他更清楚,法院拍卖所得的钱,全部是还银行的贷款的。不管拍卖了多少,那180贷款的总数在那,多拍多付,债少了点,少拍少付债多欠点。对于一定要拍下这些设备的他来讲,他是拍卖得越高越好。所以李一峰跟儿子可歌商量后,决定不去睬他们。
最后,这批人,跟李可歌借亲戚的名义,通过网上竞拍,从上午九点起拍到下午两点半,每次限时三分钟,最低加价一千八佰元,这样,连续五个半小时,三十六万,由李一峰的至亲的名义拍进。
期间,那与可歌竞拍的家伙,从三万的好处费,开始与李一峰商量。李一峰答应五千,谈不拢。对方一路降,一峰一路退,越到后面李一峰越不肯出。超过三十万时,对方求李一峰,给他一千八。李一峰已经上火,就逼他,有本事再哄抬上去
因为父子俩的底线是三十五万。心想对方万一真的想要设备的话,把价格抬上去,他们再放弃。
所以他一方面叫儿子三分钟期限内跟进一千八,一方面电话上挤兑对方,说自己一百万也不放的。
就这样一路抬到35万8千2,李可歌最后跟进一次,变36万。父子俩真的觉得办厂没意思了,就准备放弃。
这已是超出李一峰父子的底线了。
在对方竞价的最后三分钟期限内,他拨通宁波的那人的电话,破口大骂。逼他们再哄抬上去,与儿子决定,哪怕再加一千八,他们都放弃了。
对方说:“天底下第一次碰到你这样的疯子。”
也不待李一峰回骂,对方挂了电话。
其实骂他也没有什么,出口心中恶气而已。
说真的,对方也是尽最大的力,恶心了李一峰。
他们若真的拍去了的话,只能是几十台设备。所有的工具量具刀具什么的,李一峰肯定不可能会送。哪怕连机械设备中抽出来的一二吨液压油,都不可能会陪嫁。
法院查封的只是设备。
等心惊肉跳的把土地款七折八扣的拿到手,全部打算还个人债时,李一峰出事了。
这事是偶然,但也是必然。
实话实话,李一峰最后一笔土地款,是通过儿子可歌的卡上逃出的。
法院终于冻结了李一峰的所有银行卡。
科技的发达,让李一峰步步惊心的领先了法院一步。
手机银行和微信支付。
李一峰知道,他是难逃一劫的。所以他把自己的所有银行卡全部捆绑在手机的微信支付上。天天例行公事般的拿10元钱,各张卡里转进划出。
这一点真爽!
哪张卡冻结了,很快心里有数。
让他一直想不通的是,法院为什么不一次性全部冻结他的所有卡?
他当知道自己的一张卡先死了后,立即通过艰辛的努力,把自己的土地余款全部往儿子卡里转。
还有一百五十万。
惊险!等对方最后一笔转出,正是12月31日的16点30分。为此还是对方大公司牛逼,银行有绿色通道。
第二天,法院的有关法律文书送达对方公司。这里面法院其实是12月30日快递出去的函,从某种意义上讲,对方已经有责任。
对方是要上市的大公司,法律上的条条框框,远比法院的人懂得多。
没办法,让李一峰逃过了初一。
李一峰心中大事一了,大意了。元旦去上海喝喜酒,夜酒宴后连夜回转,出事了。
不是酒驾。李一峰知道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的道理。
车子进入浙江时,例行检查。
李一峰开着刚刚为儿子买来不到一年的新车,车上带着朋友的朋友一家三口。
李一峰把身份证,从驾驶室窗口递给那管事小叔叔,那小叔叔用一玩意儿照了照一峰的身份证,李一峰听得轻微的一声嘀,那小叔叔如临大敌,手略一挥,再一个敬礼,让李一峰把车子停在高速过道边。
早有另一个管事叔叔,客气地叫朋友的朋友,从副驾驶室里下来,让他去后排坐,他自己神色严峻又掩盖不住欢快地,坐上了一峰车子的副驾驶室。
驾!走!
一声令下,李一峰第二次享受到警车开道的荣光。
一路上,让他非常奇怪的是,旁边的叔叔态度为什么这么好?他问李一峰大概什么事被捉黄鱼的知道不知道?见一峰有点茫然地摇着头,就提示有没有经济纠纷方面的事出过。李一峰听了,一颗忐忑的心,稍微安定了不少。
他清楚地记得,第一次享受警车开道,是那一年陪师父朱三雄,去师父办在六川的大公司视察。对大西北一个小县来讲,一下子投资十几个亿,让那小县一下子在六川省的纳税榜上,跃居全省前茅,四辆摩托车,两辆警车从机场开道到公司,那风光还用讲?
这一次李一峰知道,麻烦来了。
古人讲,逃得过初一,躺不过十五。而李一峰只逃过了一天。不过理论上已经隔年了。
还好,李一峰不是刑事犯,他是失信被执行人而已。
关进去!
好在李一峰不是犯罪人,允许打手机的。
他立刻把情况跟朋友的朋友讲明,让他们自己去跟朋友沟通如何回去的问题。
他自己连忙把情况打电话告诉儿子,又通过微信语音,把怎么样处理的想法语音给他。
在等待移送看守所的过程中,李一峰和另外的四五位同样事由被请进禁闭室里难友,从晚上七点多关到十点。他终于明白坐他车来的那管事叔叔,为什么严肃中却又有欢快的神情。
原来,这样的捉人,每个案例人捉住,当事人当地的法院,会出500元人的辛苦费。
这一晚他们大概四个人一个夜班,居然捉拿了八位。
据说枪毙死刑犯那粒子弹钱,都要犯人家属付的,何况这只是临时拘留,这500元当然得各人自埋单。
十点过后,李一峰一行四人,每人一副手铐铐上,在全封闭加固过的警车上坐定。去哪里一时还不明白。
让李一峰明白的是,小说中常常说冰冷的手铐,这对于快五十岁的他来说,感觉手铐好象并没有那么冰冷。
他感觉到的是巨大的恐慌!
所以他拼命的给儿子语音,知道自己最多被关十五天,但他却象临终遗嘱一样,不让儿子回复,他没时间听,他只是一味的语音,语气急促而惶恐。
他一边语音,一边脑子里却想到了竹林七贤中的嵇康,想到了他临刑时的那曲《广陵散》。心里想,出来时一定要去查听一下,这《广陵散》到底有没有失传。
终于,他有点平静下来。忽然坚信,真的就义了,他肯定不会吓出尿。
旁边的难友不知是哪里人,年纪不大,居然会没有手机。
只见他拼命求同车的三位,求求大哥大叔大爷,行行好,手机让他打一下电话,他有急事。
车上他叫大哥的估计三十不到,那斯却横拿着手机,双手快速乱按,专心至极。竟然是在玩游戏。
一峰对面的那个,捏着手机边打电话边在哭,年纪看来比他小。
知道边上的这个,叫大爷的应该是他李一峰了,于是就把手机递给他。
好在刚才在禁闭室他的手机充满电。
这小子捧着李一峰的手机,打了差不多十分钟的电话,叽里瓜啦的听口音应该是东北的。
李一峰自己的遗嘱没讲完,就不好意思的从这小子手上半拉半夺的拿回手机。
看到儿子李可歌发来文字:“爸,元月3号左右,会想办法让您出来的!”
李一峰心想:也好,活这么大,牢饭去吃三天也行。
车子半小时左右到某地看守所,李一峰尽管想装得从容淡定,却还是内心一阵阵的发寒,人都感觉勾着暖和并舒服。本身冬至已过,天自寒了。
看守所里关进去的检查流程,估计比征兵体检要复杂。
长短尺寸量过,体重血压测好,立正稍息向前看,左转右转的。李一峰开始时不知干嘛,后来才知道是三个方位拍照片。
这才暗自庆幸,家里出来的头一天夜里,理了个板寸头,卖相应该过得去。
把所有东西拿出来放一塑料袋里,签好六七张表格,签字处按手印。
做着这一切,让李一峰想起了贷款时的流程!
哎!当初贷款时,不知在想什么?
所有手续办好后,进一小间,跟浴室里差不多的有一小格子,可关门落锁。
事实上李一峰有一种洗澡去的感觉!
全部脱光,穿上跟浴室里差不多的衣服,不过它是长袖衣裳皮筋裤,编号055。
然后一个塑料面盆,洗澡要用的都有。毛巾,香皂,塑料漱口杯,塑料牙刷。与洗澡略略不同的是还有一只塑料饭盆,塑料饭勺和一刀卫生纸。
正准备由带队的领李一峰,等几个进第二道全封闭门时,一个管事的在叫:
“055号!055号!”
李一峰等站着张望,叫谁呢?
李一峰忽然想起自己的前胸后背似乎是那几个数,我靠!李一峰忙答:“到!”
与此同时,对方已叫出:“李一峰,叫你呢!从现在起,在里面的日子,你叫055”
李一峰忙答:“055,055!好的!对不起,055初来乍到!初来乍到!”
那管事抬眼看了055一下,又看着刚才055填写的一份表格,问055:
“055,你这里填写着你有高血压?年纪不大,病龄还不短嘛!请问你平时服的是哪种药?”
055十分感激,他常笑侃自己那过世三十年了的老爸,一生没什么家产留给自己兄弟们,倒是把高血压当传家宝的传了下来。
他忙说:“谢谢谢谢!我这高血压是祖传的,平时一天一粒替米沙坦。”
055真的感动,他是有点担忧这个。
他对管事的细心细致,真的有宾至如归般的好感!
055双手抱着两领被褥,右手上扣着刚才盛着洗澡去的东西的面盆,跟在一个年青的管事后,进入两道安全门,来到一个铁门前。
055知道这是12号房。
哐当一声,打开铁门,055自觉走进。正想回身与送他进来的管事打声招呼,身后的铁门早又哐当一声关上了。
055双手抱着被,只有站着。
他在两盏白炽炽的日光灯下,清清楚楚的看到室内的一切。
三十平方不到的房间,铁门进来右侧,一个自来水笼头,接在一蹲坑的上方约三十公分的位置,水笼头里的水,象男人患了前列腺一样,淅淅沥沥的流着。估计是为了减轻蹲坑的尿臊味。
一米五平方左右的蹲坑前,彻着肚脐眼高的一堵矮墙,墙身里外侧顶面全部用白色瓷砖贴过,看上去干净整洁。
055站着的位置,一米三宽的样子,是条通道,估计有七米长。
055进去右手边,紧靠矮夹墙一溜,五个床位的通铺,已齐刷刷的并头朝里的露着五个人的头。
靠蹲坑的人肯定觉得委屈,却有蹲坑另一半,面积大小与蹲坑差不多的一块空地,归属他用,以示安慰。
房间最里边边上的一床铺,自顾自靠着那横墙面,与通铺隔了二三十公分的过道,上面也已躺着一人。
055审时度势,估计这斯,应是这房间里六个人的老大。
″我的位子呢?“
面对着已经满员的房间,055自言自语般的问。
见右数第二个被窝里,抬起一颗头,两眼望了望两旁,张了张055,竟不出声,重新躺下了。
055知夜已深,其他几位,刚才铁门开时都动过的,这会一分钟不到,睡得死猪一样了?
此刻见这一个头仰起来过,就不多想,放下面盆。
055把两床被子一上一下的,直溜溜的往这斯与右边的,两人中间一放,不管不顾,见缝插针。
那两位被055钻进了他自己的被窝,无奈之下只能往两边挪了挪,让055躺了下去。
055躺下后,才发觉对面墙上有一挂钟,的答的答的,已经半夜三点多了。
噫?不对,刚才055关手机时,明明夜里十一点二十不到的,那时全部体捡好后的事,怎么进这牢门只一息工夫,三个钟头过啦?
055当即怀疑挂钟坏了。
可听它清脆的脚步,没敲乱钟的呀!
055连忙用脉搏进行校对,校对了三次,都正常呀!
难道说自己不正常了?
055有点累了,虽说满心疑惑,却还是在白炽炽的日光灯的照射下,一觉睡到吃早饭。
他其实是被同牢房间的人吵醒的。
所有人第一次进那里面的第一个晚上,都不能睡好的,055却是真的,头一晚上睡得很香,甚至还做了个好梦。
后来他出去后怕有人说他缺心眼,他才冒充说睡不好。
事实上他真的被吵醒的
因为马上要吃早饭了。
055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挂钟,哇塞!十一点多了,连忙爬起,跟他们几个一样,把被折叠得跟军营里一样。
昨晚隔壁的是036,他没好气的说:“喂!055,象你这样的人真少见,呼噜打的这么响,竟然睡得那么香,什么事进来的?”
055忙说:“昨晚七点不到被兜住,一直担惊受怕的,到差不多十二点才安心好睡,所以睡死了!对不起了各位!”
他见同牢房的他年纪最大了,就叹着苦经的,把自己的情况简单讲了一下。然后问036:
“三六兄弟,这挂钟?……”
036笑着说:“正常正常,只不过你心里要清楚,减它差不多四个小时而已。七点半开饭的,快点准备一下。”
被他这么一说,055是感觉肚子有点饿,连忙跟他们一样,把自己的055号饭盆,垫在一个小窗口的一叠饭盆下。
不一会,外面传来开饭的声音。
早饭,一勺饭,两颗腌大蒜头。
055胃口奇好,他把最后一粒饭粒咽了,不够饱。
比如减肥!他心想。
饭后,连忙刷牙洗脸。
牙刷定制的,很短,没柄,一个孔,食指正好插进。
没多久,开始一天的牢狱生活。
先坐小凳一小时。
七个人排队坐好。
一小时后站起来,排队做早操。三十分钟。
然后看电视。半个小时。
然后自由活动。
七个人大概在约八平方的走道内自由活动。一米三四宽的走道,被一长长的窄窄的条桌占用了一点,这上面中间下面的,全要放七个人的面盆什么的呀,也就占用了长约两米,宽约五十公分的样子。对不起,挤点就挤点。
不好意思,让一让,让我也量一量。
从牢房的铁门口,至内壁尽头,去七步,来七步。一不小心,最后一步小一点。
055号忽然想起来没吃药,连忙按铃……
忽然可以吃中饭了,可以嘛,这半天过得快。
中餐一勺饭,一勺土豆连汤带油星的,还有两小块肉。
伙食不错嘛!就是肉切得太细了,让055联系到猪油渣。
想起曾经跟师父朱三雄下象棋时,每个人吃的那一大海碗饭,放这里至少可以分到四份了,对那时的饭量,055有点发怵。
饭后休息一小时。
然后重复上午的流程。
055忽然觉得说不出的郁闷。
有很多书可以看,这倒是好。
可惜不知是日光灯的无限期的亮着,光力不足了呢,还是055号眼睛已花,看不了几页。
不准坐床。只能坐在小凳上。
时间又疑固了。
055号尽量不乱想,他给六位牢友讲故事。
讲故事是他的特长。没一会,那六位两眼充满着笑意,听得津津有味。
李一峰有点自得,却觉得他们笑得不自然。
″12号牢房的055号,不准高声喧哗,保住安静!“
牢房内的小广播传来严厉警告。
好!故事不讲,我默背唐诗,我轻轻唱歌,我想心事……
“055号,不准打盹!“
″055号,站起来!″
″055号,看房间里的守则,制度。……″
那个郁闷哪!
一米见方的铁网下的铁窗口,浮着好几张嘴,似闷热夏天缺氧水面下的几条鱼,只想吞几口新鲜空气。
那并没有敲乱钟的钟,它忠诚地扞卫着调快三小时四十几分的主人的命令,坚实清脆的脚步,分秒不差地却让055,一定要扳过手指头才能不被它搞混乱时间。
哪怕是最烂最烂的电视剧,也是最令人陶醉的。却只能上下午各半个小时。
尽管饭吃不饱,却也不允许你吃上一个小时。
可以叫管事的买零食吃,一周一次,却是这样的价位……
无所事事得大小便最好分成四次五次,却也要担心牢友们的群愤。
连吹牛都不行!
可是想躺时不准躺,要你躺下睡时睡不着。
那被褥的气味,估计是死过一百只老鼠后,没有洗就被晒干,又泛潮了。
时间,它不仅被疑固,而且被拉长。
看着墙上的挂钟,055真的有撞墙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