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讲到,李一峰搭乘徐楚翘爸爸的车去浙江义乌,李道平生命垂危。这是一九九八年的八月初。
一峰上车后,见车内已有一个清秀少年,感觉有点面熟,好象哪里见过,一时并不在意。
坐好后,忙笑着对坐在副驾驶室里的徐志江说声:
“叔叔好!”
徐志江侧了侧脸,和气地问:“你就是浙江的小李吧?”
一峰连忙应是。很显然,徐楚翘已经告知他了。正端坐好想接着听领导指示,徐志江却不再言语,回过脸去管自闭目养神。
一峰稍显尴尬。早有坐在右侧的楚翘,用手指轻轻挠了挠一峰的手心,扮了个鬼脸,示意别介意。然后把头轻轻地靠在一峰肩膀,也不出声。
一峰自己有心事,也就无遐顾及其它。
他正在回想刚才老婆谢丽娜的话,说程厂出事了。程厂会出什么事?
一峰打起精神,想好好思虑一下,却被摇摇晃晃的车子,摇晃得似坐在孩时的摇篮里,不一刻竟睡去了。
车外的雨,瓢泼般的下着,整个车好似在水帘中穿行。除前面挡风玻璃随着雨刮器的左右擦刮,能带来短暂的清晰外,从车身的两旁,根本无法看清外面的一切。
驾驶员谨慎地盯着路面,小心地驾驶着,车速不快。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车内的沉寂。
一峰一看手表,正是下午16.55,正迷糊间,前面楚翘爸爸徐领导接通了手机。
只听得徐领导嗯嗯几声,然后一句:
“明白!我马上落实。”
通话结束。
凭谁都感觉得到,这个电话非同寻常。
驾驶员快速疑惑地望了一下领导,继续小心行驶着。
一峰边上的楚翘小心地轻声问道:
“爸爸,什么事?”
楚翘与一峰最初的想法,都以为是义乌的金翠花打来的,但看领导严肃的面部表情,知道不是。
徐领导马上轻声示意驾驶员停车。在驾驶员平稳地把车停在路边后,徐志江问他:
“这是到哪里啦?”
驾驶员说:“快到九江了。”
徐志江侧身对楚翘等车内的四人说:
“省里来电,这几天的特大暴雨,是百年罕见的,上面要求各级政府,要引起高度重视,立刻采取果断措施,严防不测。”
稍作停顿,徐志江当即一边命令驾驶员,先去前面最近处的汽车站,一边快速地对楚翘说:
“翘翘,事态严重,作为爸爸我一个政府主要领导,我必须立刻赶回景德镇指挥防洪,义乌肯定是去不成了。这样,你代表我,带着达达及小李,你们自己想办法乘车过去”。
一边说,一边打开身旁的黑色公文包,从里面拿出笔记本大小的另一只精致小包,回身递给女儿,同时说:
“翘翘,这里面有两万元钱,和一封给你翠花大妈的信,我怕有些事情直接讲不出口,就全罗列在信里,相信她应该是个懂法律明事理的人。哎!翘儿,这种事要你去处理,真是太难为你了。但爸也没办法,在国家大事与个人小事之间,我没有选择的余地。相信你道平伯伯总会体谅。”
接着,语气爱怜地对清秀少年说:
“达达,伯伯我受你妈委托,本该亲自带你去。今日事情紧急,又事关重大,没办法陪你去见你的亲生父亲。你要听这位大姐姐的话,知道吗?”
那少年一脸桀骜神色,漠然地点点头。
李一峰听着,很快明白这个叫达达的少年,应该是义乌道平伯伯的私生子。心中想,怪不得这么面熟,仔细一看,真的与路遥大哥有点像。不对,一定又是在哪见过?正在努力回忆时,徐志江在对他说:
“小李,听翘翘说,你也早已认识我这道平大哥的,这样最好,你与我女儿一道,带着达达直接去义乌,一路上注意安全。“
一峰默默地点点头。
驾驶员很快找到了一个汽车站点,说白了是九江市底下一个小镇,设在国道边的,一个方便顾客上下汽车的站点。
驾驶员把车停在路边,天很识相地暂时停住了雨点。
李一峰他们三个,趁机快速下车,各自拿着挎包之类的随身物品。
徐志江从车窗内露出头,又匆匆叮嘱着楚翘几句,事情紧迫,立马叫驾驶员调转车头回去。
李一峰徐楚翘,带着达达站在马路边上,雨虽说已有点停下,但很是闷热,这是大暴雨的前奏。
李一峰三人正不知下一步怎么办,前面马路边上,好似突然冲出一支队伍,浩浩荡荡,步伐快捷而整齐划一地,从一峰三人身边开过。
李一峰这才留意到整条大路的两侧,都是忙碌却不慌乱的人群,各人手中拿着铁揪,畚箕,一捆捆编织袋,一圈圈草绳,尼龙蝇索等等,神情紧张地跟着解放军部队,方向一致地朝东北首奔去。
一峰仔细留意,发现一个个生龙活虎的解放军战士,也是人手一样东西,在队列右边的,所在部队单位领导的带领下,急速地跑步前进,两边都望不到头,不知道有多少解放军。
马路中间,一辆辆草绿色的军车也正朝着目的地驶去。
李一峰刹时感到,有一股令人振奋的力量,在胸中腾起。
他连忙一手一个,拉着楚翘和达达,往路边一让,然后兴奋地翘首望着眼前的一切,知道肯定有大事要发生。
这样兴奋地望着不知多久。
突然听得一声:
“李一峰!?”
李一峰大吃一惊,吓了一跳。惊讶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看上去有点瘦,却高大的解放军军官,无论如何意想不到,在这支大部队中,竟会有人认识自己。
“你……?”
“我是张建平呀!”
″啊?张建平?怎么会是你?″
李一峰怎么也无法把高中同班同学,自己的小跟班,一个个子比自己低,人长得比较腼腆单薄的张建平,与眼前这个比自己要高出几公分,长得结实剽悍的解放军军官划上等号。
当再次确认无误时,李一峰忘情地双手抓着张建平的两臂,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有高兴份。
张建平不待李一峰开口,就快速说道:
“一峰,前方长江堤坝万分危险,上峰命令部队,联合广大人民群众,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守住长江大堤!军情紧急,容待后叙。”
边说边拍拍李一峰肩膀,快速扫了达达与徐楚翘两个一眼,不等一峰回复,马上一个敬礼,转身去追自己所属的部队。
一峰见了,紧紧追上几步,大声叫道:
″建平,我能做些什么?″
张建平脚下不停,边跑边说:
“协助地方,紧急撒离群众至安全地带,自己注意安全!
说完,头也不回,大步奔去。
李一峰停住脚步,朝张建平背影大声喊道:
“张建平,你也注意安全!”
喊罢,回身对徐楚翘和达达说:
“翘姐,达达,眼下最要紧的事不是去义乌,再说去不去得成也不一定。
我想我得去做我该做的事。”
徐楚翅说:“小峰,天灾下来,百姓受难,我等义不容辞,一切听你的。”
那达达至此第一次开口说话:
“老子不懂什么大道理,出来时妈妈叫我一切都听徐伯伯的,现在徐伯伯不在,我听大姐姐大哥哥的,老子什么都不怕!”
一峰听这小子十七八岁的样子,倒口口声声自称老子,那桀骜不驯的神态气势,象煞少年之不赌嘟哥,好笑之下十分喜欢。忽地记起两年前,自己刚来景德镇时,那个溜旱冰的少年,当即哈哈大笑:
“好小子,居然是你?大哥哥两年前就见过你!好!什么都以后再说,我们现在马上去那边。”
一峰不待达达回声,指着前面不远处围着的一群人。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全身早已湿透着不管不顾,手拿喇叭大声地在指挥着什么。
一峰刚到那汉子跟前,就听他嘶哑着喉咙,举着喇叭大喊:
“乡亲们!别慌张!别慌张!一切有解放军在!快!快!年老的,年幼的,赶快上车,赶紧上车!去那边山上。”
一峰冲上前,大声道:
“大叔,让我来!”
那大汉见一峰是条壮汉,旁边一个少年一个女子,就大声吩咐:
“小伙子,你赶紧去前面,那边更需要青壮年,你们两个,快去那边搬运物资!”
一峰见事情刻不容缓,容不得多想,就大声地跟楚翘俩说:
“翘姐,达达,快!听这位大叔的,我去前面,不管怎么样,我们最终到义乌火车站接头。不见不散!”
说完,把背包重新紧了紧,大步流星地奔向大叔所指的方向。
背后徐楚翘大声疾呼:
“好!小峰,注意安全!”
李一峰飞速地随着解放军的部队,很快来到长江堤坝上。
只见宽阔的大江已经平江的大水,有几处洪水已快要溢出大堤。
只见一队队解放军战士,全身泥泞湿透,脸上全是汗水雨水泥浆水,已根本分不清五官。正紧张,快速地或排队在传递泥沙包;或肩上扛着沙包一队队的往前冲……
一峰略一停顿,见不远处的堤坝上,有个简易棚子,连忙跑过去把背包摘下,见简易棚子内乱七八糟的,救生包啊衣服啊,工具啊编织袋啊什么都有,就快速地从自己的背包里抽出钱包,插在裤后袋,随手把背包与它们丢在一起,操起揿撬,快速奔向不远处的装泥沙包的人群。
大堤上下全都是人。
大暴雨又倾泻而至。被风挟带着,溅落到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激起的一朵朵水花,迎着奔泻如注的雨柱,把天都拉下,几乎伸手可触摸。
一峰很快全身湿透,与周边的人群混成一体,全都成了泥浆人。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谁都不认识谁,谁都没工夫认识谁。
大伙都一个劲地掘泥土,装袋头,扎袋口,递泥包,扛着,提着,抱着,拎着,怎么样趁手就这么样拿,根本没有想没有停,只有一个目的:快!快!快!
没有一个人退缩,没有一个人犹豫,没有一个人停止,没有一个人有思维!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疲劳……
耳边只有狂风暴雨在怒吼!
天似乎暗了下来,应该是夜里了吧?
但所有灯都亮了,汽车灯,挖掘机灯,铲车灯,节能灯,头灯,矿灯,探照灯,甚至信号灯……把黑暗的夜,扯裂成白茫茫一片……
解放军源源不断地进来,很快全都成了泥浆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峰浑浑噩噩地,随身边的一个个泥浆人一道,去大堤下马路边,一排排简易棚子中休整。
一峰已忘记了自己是谁,跟边上的解放军战士,或许是跟他一样的群众,大伙全都摊躺着,浑不管地下是干是湿,接过不知道是谁分派送的蛋糕,面包,矿泉水,狼吞虎咽地吃着喝着,跟边上人一样,不一会就累得睡了过去……
全世界这群泥浆人的睡相最难看。有靠在简易棚子柱子上,坐着歪头睡的;有手里拿着半块面包睡的;有嘴里含着蛋糕睡的;有矿泉水盖子打开,里面的水流在身上睡的;等等等等。要多难看就多难看。
但这是全世界睡得最香的一群泥浆人。
一张张满脸泥浆分不出五官的脸,睡得竟是那么的踏实,那么的安心,那么的舒适……
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肆无忌惮的如狂魔一般,想摧毁长江两岸的堤坝。在广大解放军钢铁般的血肉长城面前,洪水更加恼羞成怒狂野肆虐起来。长江大堤变得岌岌可危,形势越来越严峻!
但没有一个人退缩!
没有一个人恐惧!
没有一个人惊慌!
解放军出动海陆空三军,军舰,飞机,冲锋舟,坦克,装甲车,大型直升机等等等,全部出动。
统一指挥,统一调度。
相互配合,相互协调。
一切紧张地有条不纹。
泥浆人越来越多。
李一峰混在其中,早已忘了一切。甚至连白天还是夜晚都无遐分别。每个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保卫长江大堤,人在堤在!“
几十万军民团结一心,众志成城!
可恶的洪水,来吧!谁怕谁?
决战时刻终于到了!
1998.08.07.13.50
这是恶魔降临的时刻!
这是考验伟大祖国的无所畏惧的时刻!
这是血肉之躯筑起钢铁长城的时刻!
这是全世界亲者痛仇者快的时刻!
长江决口了!
特大的洪水似恶魔,似全身长满着血盆大口的怪兽,冲着堤坝上的决口,狂野的奔腾之势,无法用一句雷霆万钧可以形容。
它以为它胜利了!
它以为它自由了!
它以为它可以随心所欲了!
它低估了祖国的强大!
它低估了人民解放军的力量!
它低估了中华民族人民的力量!
六十米!准确说是五十九米五九!
伟大的人民,在伟大的解放军的带领下,伟大的解放军战士,在坚强的党中央的统一指挥下,硬是把决口撕裂到六十米时堵住了。
万里长江六十米,这是人类的奇迹!
抗洪胜利了!
有多少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
有多少惊心动魄的惊险画面?
这些都定格在人们的脑海里。刻印在人们的心胸里。
何须笔者多讲?
我们还是再来关注关注李一峰这个小人物吧!
这个又叫小峰小疯子的他在哪啊?
李一峰知道长江决口被堵住后,跟周围的泥浆人一样,哭啊!跳啊!笑啊!叫啊!他早忘记了时间。
随着恶魔怪兽般的洪水被训服后,长江虽仍然浊浪翻滚,却已是安稳,听话得多了。
一峰经过一夜的休息,各方面慢慢回复了状态,思维也开始正常起来。
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背包,背包里有自己要换洗的衣服,和有关服装厂里的账目。却哪里还有背包的踪影?
一峰这才记起自己的钱包。
谢天谢地!自第一次出远门到景德镇,挎包被割破钱被偷走过后,一峰对钞票的保护,有种变态的严谨。
钱包内的几千块钱,和相应的证卡,居然完好无损。这要归功于钱包的质量。
一峰很快重新置办了一套行囊,洗漱一新。从泥浆人变回成一个英俊的青年帅哥。
打扮一新后,把那只由心爱的变厌恶的BB机,往垃圾桶里一丢,昂昂地抬头就走。
他才不相信,泥浆里浸泡过三四天的玩意儿还能有用。
李一峰首先要做的是寻找高中同学张建平。
直到此时,他才有机会慢慢回忆,与张建平的三年高中生活片段。
张建平和前面讲到的,煤气灶具厂的赵子安是同一个乡的。
他是李一峰那届一百多个同届同学中,什么都处在中等位置的人。
中等的身高,中等的相貌,中等的成绩,中等的活泼,中等的口才等等,似乎一切都中庸。
高三时,张建平属于李一峰的铁杆手下,几乎整日形影不离。
被高中同学背后常嘲笑的两组变态男之一。
同吃同住一头睡一白鸽笼床。
李一峰的生活起居,基本上是他照料。什么洗衣蒸饭,打水叠被统统包干。
与李一峰玩得最好的陈建东,他与他的手下宓封,构成那一届男同学的两对变态组合,成了后来李一峰和陈建东,被同学们羡慕嫉妒恨,地拿来调侃的常用话题。这是后话。
回头讲李一峰,问了附近的几支部队后,都不是说不认识,就是叫来的张建平他不认识。
无奈之下李一峰感慨万千!
他知道象他这般年纪的人,取的名字叫建国建平,卫东卫明的,恐怕比卡塔尔国家的人口还多;比全国人民的解放军还多。
这就是团结的力量!
叫一峰的会少吗?
绝对不会少!
但既叫一峰,又叫小峰,更叫小疯子的,再冠以李姓的,那绝对绝无仅有。
就这里有一个。
绝无仅有的李一峰小峰小疯子,他正在佩服自己把兄不赌的老爹和寿,如果单从不会重名的角度来说,不氏四兄弟的名字,跟自己一串的名字一样,那是个顶个的绝无仅有。
李一峰当然不会忘记,自己与徐楚翘和达达,义乌火车站的约定。
经多方寻找无果后,他直接从九江长途汽车站乘汽车去义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