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慎清公从盘鳌乡出发,一路科场得意,高中进士,从此入朝为官,盘鳌乡李家也由此崛起。
由于盘鳌地处盐路要,川盐到此就算是到了水路尽头,开始转由马帮驮运,因此成为一个大转运地,商贾辐辏,水陆纷扰。
慎清公告老回乡之后,不胜吵扰,于是带着自己一宗躲进了李家沟村一带,过起了半隐居的生活。
盘鳌乡李家也由此分为两宗,一宗在慎勤公的带领下继续在盘鳌乡当坐地虎,子孙经营码头,货运,门店等各项营生;一宗由慎清公耕读传家,子孙走的科场入仕一路。
根据五溪河流向,慎清公一支被称为“上河李”,慎勤公一支被称为“下河李”。
两宗在封建时代相互依赖相互奥援,其实是一种共生关系,上河李家得到下河李家的经济支持,子弟得以专心读书。下河李家得到上河李家出仕子弟的照拂,在经营上可以得到更多的方便。
一直到得现代,两宗关系才渐渐淡薄,除了族谱还是一本之外,其余时候,最多在赶集时的茶馆里,听到两宗老辈人聊,就到底哪支在族中更具重要性这个问题争得面红耳赤时,才能得知两宗的关系脉络。
闲话转回,过了慎清坊,就算进入了村子的核心区域,平原中心是白墙青瓦的李家祠堂,祠堂前是一个大打谷场。石保全家就在祠堂附近,两人在此相互告别。
李君阁继续沿着青石大道往前,过了村子,在尽头穿过几条土埂,来到一口大池塘边,池塘有四亩多,在乡下也算不了。
池塘左手边上有一个粗楠竹捆扎成的矩形框子漂在水面上,一个中年妇女正站在池塘边,从身边一个大箩兜里捧出青草往水里扔,看样子正在给水里的草鱼投喂食料,正是李君阁的老娘石素芬。
石素芬见到有人过来,抬头一看是李君阁,不由得欢喜,抛下青草,一边在蓝布围裙上擦手一边高声喊:“幺娃!幺娃!幺娃你咋回来了?!哎哟你个背时娃儿!都不晓得提前打个电话!”
李君阁加快脚步跑过去,大声的喊了一声:“妈!”。然后就牵着老娘的两手直晃荡,在那里傻乐。石素芬抽出右手来在李君阁肩上啪的一拍,道:“你个死娃儿,几年没回来了!想死你妈了!”一边拉着李君阁往家里走,一边就摸出手机给丈夫打电话。
“等下等下,鱼还没喂完。”李君阁卸下背包往旁边一扔,去箩筐边开始往鱼塘里扔草料。“哟!草鱼好大根哟!妈,这塘好久没清了?”
石素芬一边拨号等待接通,一边跟自家娃话:“还是你上回离家之前清过了,收鱼的来看过两回,才开四元一斤,什么路太远划不来。我们家的鱼塘都是活水,又是吃草料的,跟野生的有啥区别嘛,四块钱老娘才不得卖!留着给我幺儿吃也好!”
这时电话接通了,石素芬又对着手机喊:“死鬼快回来,幺儿回来了!啥叫突然,幺儿回来你还不高兴嗦!赶紧给我从茶馆滚回来,少叼两盘牌要死的!”
蜀州省男子在外头大多都雄得起,当年川军几个人才一根枪在装备精良的日本鬼子面前都不服软不认黄,但是自家在媳妇儿面前却大多服得下软,所谓的“耙耳朵”是也。
“耙”在方言里是“软”的意思,“耙耳朵”就是老公的耳朵长期被媳妇揪,都被揪得稀溜软的,是怕老婆的男人的代称。
因为这个特点,也养成了蜀州妇女在自家男人面前娇憨泼辣的性子,听到老娘跟老汉儿这样话,李君阁早就习以为常。
鱼塘尽处是一个坝子,那是自家的打谷场,称为“敞坝”。敞坝对面就是自家的屋子,呈u字型结构,中间是三间两层的红砖房,正对是堂屋,左右各有一间耳房,还有楼梯通到楼顶。
敞坝左边是青砖青瓦的单层大房,里面是厕所和猪圈,猪圈里躺着两头猪,还有大量的地方放着各种农具,头顶还搭了一层木板,木板上面放着各种柴火杂物。
敞坝右边也是同样的大房,那是李君阁家的厨房所在,厨房是柴灶,上方挂满了腊肉香肠之类的烟熏肉制品。
猪圈房的外侧是一个平地,有三棵桂圆树,树冠比红砖楼还高。树下的平地被竹篾编成的矮篱笆围着,里面两三放养着两三只鸡公,十几个鸡婆。
厨房的后面是一间浴室,右侧是三棵荔枝树,也挺高大。荔枝树树型非常好看,树下摆着一个石桌,四个石凳。
荔枝树跟桂圆树都是李君阁父母结婚的时候种下的,论年纪李君阁得管它们叫哥了。
鱼塘和敞坝之间还隔着几分土地,也没空置,上面种着两株花椒,一株桂花,一株黄桷楠。
树下种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花卉,什么月月红一条鞭之类,倒也怪好看,跟三厢的房屋一起,把敞坝围了起来。
整个屋子的后边搭着一个瓦棚,可以从厨房的后门通到那里。
瓦棚下面是水泥地,如果从厨房后门出来,出门就看到右手边靠墙摆着冰箱,洗衣机。
还有一张木桌,放着电饭煲,菜板,菜刀,下面放着几个挑桶。
红砖墙上也挂着一些农具,以及斧子,锯子,柴刀,电工工具之类。还有一大片区域挂着李君阁的各种渔具。
棚子外侧摆着一大一两个石头水缸,一个三米见方,一个五米见方,两根胶管将山上的泉水引入缸中,水缸装满后会自动溢出到棚子外面的水沟中,绕过房屋,最后流进屋前的鱼塘里。
水缸旁边是好些个大大的土陶泡菜坛子,还有一个很长的水泥台子,上面摆放着一个大菜板,还有一把大菜刀,那是用来切猪草的,旁边还堆放着一堆青草,红薯藤之类的青饲料。那是家禽跟家畜的晚饭。
水泥台子下面,是各种大大的盆子。
再往后,棚子的后面,是一个丘陵,一条石板路通往上边,那是李君阁家的柴山。
母子俩扔完鱼草,石素芬提溜着空箩兜,李君阁提溜着自己的背包,一起沿着鱼塘往自家走。
奶奶在屋檐下缝鞋垫,老早就看到李君阁了,见他过来立刻抓着娃子一通“乖孙”的喊,满是皱纹的双手在李君阁脸上身上一阵抚摸。
安抚好了奶奶,石素芬自家去地里摘菜,祖孙两人进了堂屋。
堂屋中间摆放着一张八仙桌,四条长凳,桌上摆放着一个茶壶,几个杯子。左边还有几把靠背木椅,沿墙一溜排着,右边一个柜子,上面放着几筒茶叶,一个饮水机,柜子里面都是酒水杯子一类。
正面墙上是一个木龛,中间摆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地君亲师位”几个正楷字,其中“位”字只有其它字的四分之一大。
木龛左右两侧还贴着好些红纸,上面画着一些神像跟道家符咒一类的东西,都是父母在年节时从集市上请回来的,李君阁也看不懂。
木龛下面是一个香案,中间摆着一个香炉,里面尽是燃尽的香桩子,炉子旁边放着香烛打火机,两侧分别摆放着一个烛台,现在还空着,烛台外面各摆着一个盘子,一个放着水果,一个放着糖果。
堂屋两边各有一个木门通往左右耳房,左边是李君阁奶奶的房间,右边是李君阁的房间,奶奶房间里有大电视,李君阁房间有电脑。
楼上是父母的房间跟客房。
李君阁走进自家屋子,将背包往沙发上一扔,出来时已经换上了粗布衣裤跟解放鞋,立马变成了一个农村娃,掀开茶壶盖子,见里面有茶水,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嗯,老阴茶,好喝!”
走出堂屋,见奶奶又在缝着鞋垫,便拖过一张凳子跟奶奶聊。
奶奶最关心的就是乖孙的女朋友,听还没有就不停的叹气,自己还不晓得能不能看到末末,听得李君阁坐不住了,见敞坝里有些落叶,就抓起墙边的扫帚开始扫敞坝。
坝子刚刚扫完,李君阁的爸爸李思齐回来了,先跟奶奶了一声:“妈,我回来了。”才转过头,看着李君阁就错不开眼。
李君阁也站起来,恭谨的对老爸道:“老爸我回来了。”
这就是慎清公的传下的家风,整个李家沟各家都是这样,“出必告,返必面。”
过了这茬规矩,父子俩这才放松下来,李君阁去堂屋把茶端出来,就坐在奶奶身边,跟父亲一起喝茶聊。
闲扯刚一会,石素芬就回来了,身边挎着一个篮子,里头有丝瓜,茄子,空心菜之类的时令菜蔬,看着父子俩道:“你们也别闲聊了,该喂猪,做饭了。幺娃去塘里弄两条鱼,背时娃儿也不提前打电话,家里都没有准备。”
李君阁笑着道:“家里的新鲜蔬菜活水鱼就好,我在渝州常常想得心头慌,不行了,我得赶紧去弄两条,今晚就吃老妈做的酸菜鱼!”完就往屋后跑,准备去取渔具。
石素芬笑道:“哈哈哈,我儿每次刚回家都穷闹饿虾的,跟时候一样的,那今就弄两条大点的,今晚少吃饭,多吃鱼!”